第一百三十九章爾等皆為鼠輩

第一百三十九章爾等皆為鼠輩

東方一鶴哈哈大笑,問道:「有沒有敢與我一戰之人?」連問幾遍,無人應答。東方一鶴道:「沒勁,真是沒勁!」雙眼又往眾人臉上掃去,眾人與他冷峻的目光相接觸,彷彿被尖針刺中眼珠,急急低下頭去。東方一鶴驀地提氣喝道:「拿酒來!」數百豪傑之中,不泛有一日三餐酒不離口,天天喝得爛醉如泥的酒鬼,當下幾人奔了出來,拿起盛滿佳釀的牛皮酒袋,高高舉在頭頂,神情頗為恭敬。

東方一鶴伸手將這些酒袋接了過來,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好像是晚輩孝敬長輩,壓根就不用說多謝。這幾人卻似窮光蛋撿到了金銀財寶,臉上洋溢著歡快的笑意,慢慢往後退去。東方一鶴撥開酒袋塞子,往嘴裡灌了幾口,眉毛漸漸豎起,喝道:「淡得很,淡得很,連洗腳水都不如。」將酒袋拋在地下,眼中似有了濃濃的殺機。眾人想不到拍馬屁拍到了馬腳,登時手足無措。

一時之時,數百人靜寂無聲,只有寒風從他們頭頂呼嘯而過,但在他們聽來,宛若死神的召喚,愈發膽顫心驚。忽然間一極高極瘦,臉色碧綠好像身中劇毒的男子,雙手托著一個漆得發亮的大紅酒葫蘆,緩緩從左邊催馬而來,道:「在下的酒也許前輩會感興趣。」說著撥開葫蘆木塞,一股濃郁醇厚的酒味,隨風飄入東方一鶴的鼻中。東方一鶴雙眼不禁發亮,問道:「你是哪裡人?」這男子道:「在下四川綿竹人。」

東方一鶴道:「綿竹盛產美酒,此酒是你家自釀的嗎?」這男子道:「在下家中經營了一間頗具規模的酒坊,在綿竹一帶小有名氣。」東方一鶴深深吸了幾口氣,道:「這酒的確不錯。」這男子道:「此酒喚作『好漢酒-,也只有像前輩這般英雄豪傑,才配飲此酒。」從馬背躍下,畢恭畢敬走到東方一鶴面前,先是深深一揖,爾後將酒葫蘆高舉,遞到東方一鶴身前,眼神熱情洋溢,彷彿仰望上古大神。

東方一鶴接過酒葫蘆,微微點了點頭,神情倨傲道:「除了我之外,的確沒有幾人敢稱英雄好漢了。」仰起脖子,飲了幾大口,道:「這酒又烈又澀,恰如蜀人的性情,潑辣乾脆,豪氣十足,老子喜歡得緊。」這男子眼睛眯成一條縫,腦袋點得似雞啄米一樣,笑道:「多謝前輩的賞識。」忽然聽得一人道:「東方前輩,在下也有一壺好酒,你一定會喜歡的。」

只見一個頭髮結成數十條小辮子,臉上似刷了一層濃墨,騎著頭矮小青馬的男子,自右邊走了出來,腹中高高鼓起,也不知裡面藏了什麼。東方一鶴「哈」的一聲,笑了出來,道:「原來你家是炸麻花的。」這男子摸摸一頭的小辮子,一本正經道:「是啊,在下炸麻花的時候,那燒火的雜役圖省事,一勁往灶里添柴,鍋中熱油爆開,一根根麻花跳到在下頭上,在下大吃一驚,俯身去探個究竟,怎知一股濃煙撲至,自此之後,便是一天洗十次臉,也是無法洗乾淨了。」

先前那男子揶揄道:「若是閣下坐在暗處,只要不睜開眼睛,露出牙齒,簡直似穿了隱身衣一般,誰也無法發現。」這男子哈哈大笑,道:「在下新婚之夜,吹滅了燈火,往床上一坐,我妻子卻以為我和她捉迷藏,半天尋我不著,急得哭了起來。」眾人哄然大笑,天地間瀰漫著歡快的氣息,彷彿他們不是在生死搏殺,而是相談甚歡的知已好友。東方一鶴道:「你是哪裡人?」這男子道:「在下家在赤水河畔。」東方一鶴眼睛更亮了,道:「那裡同樣盛產美酒。」

這男子掀起衣襟,掏出一隻長著銅綠,紋著不同與中原風情,奇形怪狀圖案的酒壺,一看就是年代久遠,異常珍貴的寶貝,用它來裝酒,顯然壺中的美酒同樣價值不菲。這男子旋開壺蓋,湧出來的卻不是酒香,而是草木的芬芳,頃刻間佔據每個人的心房,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眾人不由神情一陣恍惚,彷彿自己置身於長滿花草樹木的空山幽谷。

東方一鶴道:「山水靈秀,百草配方,喝了此酒,死而無憾,拿來!」這男子走了過來,托著酒壺,道:「此酒別名『目中無人』,三五杯下肚,便意氣風發,睥睨天下了。」東方一鶴喝道:「老子沒有喝酒,亦是目中無人,傲視群雄,你這話我不愛聽!」接過酒壺,左手一揮,這男子跌了出去。東方一鶴雙頰凹陷,酒葫蘆和酒壺同時射出兩道酒箭,沖入他的口中。東方一鶴大笑,道:「好酒,好酒!」眾人皆看呆了。

那兩男子相互對視,臉上露出詭異,陰險的笑意。東方一鶴忽然大叫道:「肚子好痛,這是甚麼酒啊!」坐倒在地,露在外面的肌膚一邊碧綠如草,一邊漆黑如煤,界線分明,好像棋盤上的楚河漢界。眾人怔了一怔,隨即喜道:「大魔頭中毒了,大魔頭中毒了!」東方一鶴驀地躍起,翻了幾十個跟斗,叫道:「痛死我了,痛死我了!」雙手仍然緊握著葫蘆,銅壺。綠臉男子道:「你是不是覺得有幾百條瘋狗,毒蛇在不停撕咬著你的肚子?」

黑臉男子道:「你是不是覺得五臟六腑似被泡在劇毒藥水中,並且一點點被腐蝕,消失?」東方一鶴身子蜷曲成一團,道:「你們說得一點也不錯啊。」綠臉男子道:「我姓任。」黑臉男子道:「我姓曾。」東方一鶴身子微微發抖,嘆息道:「我真是一時大意,居然忘了綿州城南任家,赤水河畔曾家,最是擅長使毒殺人。」黑臉男子道:「所以管住嘴巴總是沒有錯。」

東方一鶴低頭盯著銅壺,葫蘆,使勁咽了幾口唾沫,喃喃道:「可是這酒真的很香呢。」綠臉男子道:「要命的東西,吃起來都是很爽口的。」東方一鶴咬了咬牙,狠狠道:「反正是死,不如死得快活些。」將殘酒喝得一滴不剩。眾人看得幾乎合不攏嘴,道:「果然是個連命都不要的貪吃鬼。」東方一鶴打了幾個嗝,道:「痛快,痛快!」說話之時,雙眼翻白,神情萎頓,看樣子馬上就要一命嗚呼。眾人喜不自禁,齊聲喊道:「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幾人按捺不住,催馬便要來取東方一鶴的項上人頭。綠臉男子喝道:「幹什麼?想來搶功勞么?」這幾人利?熏心,道:「是又怎樣?」黑臉男子斗然躍起,雙手在空中虛劈幾掌,煙霧瀰漫,甚是刺鼻。眾人大驚失色,急忙捂住口鼻,朝後退去。這幾人齊聲慘叫,從馬上倒栽了下來,個個眼珠凸出,口吐白沫,皆不能活了。眾人驚恐不已,叫道:「咱們自己人不殺自己人。」綠臉男子厲聲喝道:「你們還當我們是自己人么?」

東方一鶴雙眼緊閉,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綠臉漢子橫了黑臉男子一眼,笑道:「咱們光明磊落,坦坦蕩蕩,決不可做暗箭傷人,背後插刀的事。」牽著黑臉男子的手,慢慢向東方一鶴走近。黑臉男子笑道:「正是。」手腕一翻,倆人十指緊扣。眾人暗自好笑:「你牽著我的手,我握著你的手,難道不是相互防範么?」黑臉男子輕輕「咦」了一聲,道:「他好像死了。」綠臉男子道:「他好像真的死了。」

他們各自伸出一隻手,去探東方一鶴的鼻息。忽然黑臉男子偏轉腦袋,喝道:「爾等鼠輩,又來搶功勞了!」綠臉男子面色微變,回頭望去,見得眾人按捺不動,不由暗叫不妙。便在此時,黑臉男子一掌擊在他胸口,胸骨碎裂,口鼻噴血。黑臉男子一招得手,忍不住得意忘形,仰天大笑:「大家記住了,誅殺魔教妖人東方一鶴者,乃赤水河畔曾家子弟……」說到此處,突地一聲大叫,口鼻噴血,胸膛按著一隻碧綠色的手。

綠臉男子惡狠狠的瞪著他,大口喘息著道:「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人……」想一掌震斷他的心脈,可惜一點力氣也無法使出。黑臉男子苦笑道:「我只是先下手為強而已,你我都不允許對方平分功勞……」眾人見得他們兩敗俱傷,發一聲喊,自四面八方涌至。他們齊聲叫道:「王八蛋龜兒子,趁人之危,算……」兩騎驀地沖了過來,伸手抓住他們後頸,往空中拋了上去。與此同時,十餘件兵器伸出,光芒閃爍,將他們斬為數段。

一個穿著花衣裳的男子一馬當先,瞬息間已衝到東方一鶴身前,東方一鶴躺在地上毫無知覺,真似死了一般。這男子仍然不敢掉以輕心,提緊手中韁繩,健馬上身抬起,一對前腳朝著東方一鶴踩了下去。可是他並沒有聽到骨頭踩碎的聲音,反而覺得似踩在一塊石板上,再也無法踩下去。這人驚詫至極,聽得下面的東方一鶴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肚子漲得真難受。」

他一開口說話,在眾人聽來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剛生起來的勇氣膽量,隨即消褪得一乾二淨,一個個臉上變色,心頭怦怦而跳。趕緊調轉馬頭,退到了遠處,只留下這個連人帶馬壓在東方一鶴身上的男人。這人正要大罵眾人沒義氣,胯下所乘的健馬連聲嘶聲,居然被東方一鶴雙手托住馬腹,不斷向上升起。這人驚駭交加,叫道:「你要做甚麼?」東方一鶴不緊不慢道:「說不定我多動幾下,肚子便不會難受了。」雙手轉動。

少說有數百斤份量的人與馬,卻宛若一根輕飄飄的燈草,隨著東方一鶴雙手轉動,飛快的旋轉著,發出呼呼的響聲,眾人目瞪口呆,相顧失色。馬上那男子頭暈目眩,喉嚨發腥,叫道:「快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東方一鶴「哇」的一聲,吐出一口綠色的污物,道:「真的要多動耶!」雙手動得更快了。那男子生怕摔了下來,雙手緊緊抱著馬的脖子。

東方一鶴忽然後背湧出黑綠混合的煙霧,宛若兩條相互競爭的長龍,彎曲盤旋,向空中衝去,原來他是用內力逼出體內的劇毒。他雙手轉得越快,湧出的煙霧便是越多。一人喝道:「莫讓這老賊陰謀得逞。」眾人臉上均露出深深的懼意,握著兵刃的手顫抖不己,都在心裡問著自己:「我能阻止得了他么?豈非是螳臂擋車?」縱使東方一鶴此時身中劇毒,亦是讓他們心存敬畏。那人森然道:「諸位同道,反正左右都是死,倒不如與老賊拚死一戰,替咱們家人贏得好處。」

眾人心中一凜,立時肅然起敬,齊聲應道:「正是。」原來此次南下,盟主秦嘯風頒布嚴令,大家只進不退,至死方休。否則將按是葉楓的同黨,與魔教妖人勾結處置,不僅沒收家產,子女世代為奴,甚至中表親戚都得受到牽連,權衡利弊之後,唯有拿自己的性命換取家人的平安。當下衝出兩彪人馬,約莫三五十騎,一彪衝擊東方一鶴正面,一彪偷襲他的身後,教他首尾不顧。東方一鶴哈哈一笑,雙手向上送出,那人與馬翻滾著飛了出去。

只是一個撞向正面殺來的那彪人馬。一個撞向後面的那彪人馬,各有分工,目標明確。東方一鶴雙手叉腰,左右環顧。兩彪人馬均是猝不及防,被凌空飛來的人與馬撞得人仰馬翻,頭破血流。準備發起第二波攻擊的數十人面色突變,止步不前。東方一鶴冷冷道:「爾等皆為鼠輩,不值得我全力以赴。」抖了抖身子,衝到半空的煙霧,忽然直直落下,又鑽入他的體內。

眾人雖然猜不到他要做甚麼,但多半是不利他們之事,愈發膽顫心驚。東方一鶴抬手指著一人,道:「我看你比較順眼,就是你了。」那人似被人抓住衣襟,騰空而起,「啪」的一聲,摔在東方一鶴的腳下,一臉的茫然,顫聲道:「為……為……什麼是我啊?」東方一鶴道:「你實在夠幸運,因為我需要你向武林盟首腦捎些東西。」右手微微動了幾下。那人覺得耳中一緊,已被塞入兩團布片。

眾人之中不缺有既眼尖,又腦子靈活之人,略一沉吟,便猜到了東方一鶴的意圖,放聲大喊:「快堵住耳朵!」眾人紛紛撕裂衣襟,一陣手忙腳亂。東方一鶴哈哈大笑,道:「可惜你們知道的太晚了!」肚子凸起,脖子漲大,縱聲長嘯。綿綿不絕的長嘯猶如盤古開天闢地,共工怒觸不周山,迎上吹過來的寒風,居然形成一道肉眼看不見的屏障,把風隔絕在外。

眾人還來不及舉手塞耳,卻覺得東方一鶴尖銳的嘯聲猶如一枚枚巨錘,一下下重擊著他們的胸口,每一塊骨頭,肌肉都在震動,肚子里的殘食汁液上下翻滾,時而衝到了喉嚨口,時而跌落到小腹,說不出的難受。耳中更似被無數枚尖針持繼扎刺著,簡直疼痛難忍,整個腦袋都快要爆裂。

一人叫道:「我受不了了,我要死了!」頭下腳上,跌了下馬。另一人道:「我也要死了!」一個個人似一根根推倒的木樁,接二連三從馬上跌落,須臾之間,數百人全躺在地上。他們的坐騎不知道自己的主人為什麼會這樣,在他們身邊繞來繞去,發出低低的哀叫。眾人好像被繩索勒住了脖子,雙手拚命抓撓著胸膛,好像也只有這樣,才能減弱心中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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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客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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