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人間再無小師妹
「我一定要殺了蘇岩!」
葉楓握著雙拳,涼爽的風從破敗的窗戶湧入,不停地吹在他身上,卻吹不干他已被冷汗浸濕的衣裳。
他全身冰冷,他的心卻似有團火在燃燒,傾其五洲四海之水也無法澆滅的熊熊怒火。無處宣洩的憤怒轉化成不停流出的冷汗,一道道的在他身上流淌。
褪去衣服的余冰影身上傷痕纍纍,沒有一處皮膚是完好的,看起來觸目驚心。
上面既有手掐牙咬的淤痕,鞭子抽打留下的痕迹,又有火燒煙灼產生的新舊混雜的傷疤,更有刻意使刀划針刺成各種侮辱性字眼,不堪入目的圖案。
她原本白晢如玉,光滑細膩的肌膚,此時就像一張好好的宣紙被毫無作畫基礎的無知孩童,提筆亂塗一氣,丑到了極致。
葉楓不忍再看,轉頭去看神壇上的菩薩。
這座寺廟供奉的是彌勒佛。
他無時無刻都是笑口常開,跪在他腳下信徒是傷心難過也好,還是走投無路也好,絲毫都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
葉楓只恨自己勁力全失,但凡他稍有點力氣,這尊彌勒佛的歸宿絕對是外面的懸崖深谷,而不是趾高氣揚的坐在神壇上睥睨世人。
余冰影道:「你別責怪佛祖,他臉上帶著笑,就是真正的快樂么?我看倒也未必。」葉楓道:「笑也要看分什麼時候,什麼場合,他……他……豈……不是陰陽怪氣,幸災樂禍么?」
余冰影道:「世人皆認為是菩薩主宰了他們的命運,卻不知其實是世人主宰了菩薩的命運,工匠不由分說給他雕刻了一個永遠笑得停不下來的面具,難道他心裡不想表情豐富,萌翻世人么?」葉楓道:「是。」余冰影道:「你也不必怨恨蘇岩,這一切都是我自己作出來的,不作死就不會死,怨別人做甚?」
她摸著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嘆息道:「我懷孕了,快二個月了,我有時候跟蘇岩睡,有時候跟榮景睡,有時候三人睡一張床,我都不知道是誰播的種,他的父親究竟是誰。」葉楓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做孩子的父親。我給他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葉無邪。」
余冰影想了想,問道:「葉無邪?你希望他心無邪念,永遠活潑,可愛,善良,天真,純真是么?」葉楓笑道:「是的。」余冰影道:「你善良,天真,可是你過的很好么?如果你能狠一點,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都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葉楓給她說得漲紅了臉,嘴巴似給堵住了一樣,一時說不出話。余冰影道:「我也給他想好了名字,他就叫蘇榮。」葉楓一怔,心想:「蘇榮?這個名字很好聽么?聽起來倒像街上殺豬屠夫或者某個貪官污吏的名字,莫非有什麼特別的含義?」
忽然之間,他胸口似給人重擊了幾拳一般,難受得幾乎無法喘息:「蘇榮?豈不是把蘇岩,榮景的姓氏各取一個字?他們對她如此無情涼薄,她為何還對他們念念不忘?她和他們之間,究竟是種怎樣奇異的情感?」他心裡既似丟了什麼,又說不出的煩躁,臉色蒼白,牙齒咬著嘴唇,胸口一漲一縮,起伏不定。
余冰影見他神情不快,知他意難平,賠笑道:「我並非故意要讓你生氣,只是有些事是無法改變的,你走南闖北,心胸開闊,一定不會和我這個嘰嘰喳喳,嘴碎事多的小女人一般見識,是不是?」葉楓見她忍著怒氣,語氣低三下四,對於性子倔強,從不服軟的她而言,實屬難得,猛然想起她命在旦夕,何必跟她逞口舌之快?
愧意不禁油然而生,笑道:「沒見識的人是我,凈取些莫名其妙的名字。」余冰影憔悴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道:「但是你一定要做孩子的父親,要不然我父母問起這孩子的爸爸是誰,我該怎麼回答呢?我是個乖巧單純的女孩,怎能做勾三搭四,不知廉恥的事情呢,是不是?」
葉楓心下酸楚,道:「是。」余冰影側著頭看他,笑道:「怕就怕這個孩子到時跟蘇岩,榮景一樣奸詐,狡猾,你這個老實人到時應付不了,豈非要氣得跳起來,哇哇大叫不停啊。」葉楓苦笑道:「我的確要改一改脾氣了,幾十歲的人了,一遇到事情還是想不通,看不透,上躥下跳,激動不已,成何體統啊?」
余冰影不再說話,閉上眼睛,躺在熱氣騰騰的水中,四肢放鬆,任由葉楓小心翼翼地清洗著她的身體。葉楓第一次如此近距離仔細觀察余冰影身子,儘管她飽受摧殘,卻仍然婀娜多姿,美到極致,他只是剛開始覺得全身熱血衝上了頭頂,口乾舌燥,但是他很快就恢復了鎮定。
他不止一次給余冰影洗過澡。他被余觀濤夫婦收養的時候,余冰影剛出生不久,余觀濤夫婦事務繁忙,余冰影便由他照顧。他要給余冰影喂飯,陪她玩耍,給她洗衣服洗澡,哄她睡覺。現在他感覺回到了十幾年前,把她沾上了泥巴,草汁的肌膚洗得乾乾淨淨,省得師父,師母放不下心。
做哥哥的怎能對妹妹心有邪念?
果然如那中年和尚說的那樣,余冰影洗好澡沒過多久,替他們在鎮上採購新鮮食材的跑腿,便將東西完好無損的送到這裡。葉楓付了菜金,又額外打賞了十幾文錢,那跑腿高高興興的走了。
葉楓攙扶余冰影在廚房灶前矮凳坐下,他動手料理菜蔬。買入的皆是余冰影平時愛吃的,空心菜、黃豆芽、毛豆、豬血、芋頭、豬肉,小魚乾,酸菜。葉楓動手剝毛豆,削芋頭,生火給豬肉焯水,切酸菜,里裡外外,忙得不可開交,腳不沾地。
他身上帶傷,幹活自然不如平時利索,不一會兒就臉色蒼白,似要支撐不住。可是他一想到無論如何都要給余冰影做出一餐可口的飯菜,疲累之意登時立去,又有了不停做下去的動力。余冰影歪歪斜斜背靠牆,做她力所能力之事,摘除豆芽根,揀空心菜的黃葉。
他們一邊做事,一邊分享年少時的糗事。余冰影畢竟是女孩子,相對比較克制有分寸,要犯錯誤也是無關大雅的小事,不及葉楓不知天高地厚,每次搞得轟轟烈烈,華山派上下人人皆知。說到葉楓某些丟臉丟到沒臉見人,只想地上有條縫鑽進去的名場面時,兩人不禁相視大笑。
兩人沒笑多久,便覺得身體不適,喘息不止。余冰影急忙喊停,建議轉換話題,轉而討論王嬸養的蘆花雞,一個蛋也生不出來,為什麼還那樣驕傲,看門的大黃狗為什麼不跟同伴玩,偏偏和一隻來路不明的野貓朝夕相處?怎知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卻又繞到了葉楓頭上。
他們分析緣由,最後一致認為,原來葉楓影響力已經涵蓋了華山派方方面面,山上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皆與他有所關聯,如何躲得過,繞得開?余冰影上氣不接下氣道:「罷了,反正快死了,哈哈大笑的死了,總比愁眉苦臉而死要快活的多!」
葉楓見她喜悅無限,不禁深有同感,尋思:「我和小師妹這一輩子都是痛苦多於快樂,臨死之前,盡情開懷大笑,有何不可?」說說笑笑之間,已將菜蔬洗凈,豬肉切好。此時菜油在鍋中滋滋作響,香氣撲鼻。葉楓微笑道:「我的心肝寶貝小公主,第一道菜是?」
他心神蕩漾,竟然情不自禁叫出昔日兩人熱戀時對余冰影的昵稱。余冰影驀地聽到葉楓喊出如此肉麻至極的稱呼,忍不住心如鹿撞,臉若飛霞,不知如何應答才好。葉楓見她面紅耳赤,情知自己口不擇言,說錯了話,急忙把腦袋偏轉到一邊去,不和她的目光相接。
兩人就這樣一個腦袋側歪,目光遊離,一個似喝醉了酒,目光迷離,不說一句話,僵持在那裡。忽然鍋中發出噼噼叭叭的響聲,縷縷黑煙升起。余冰影失聲叫道:「哎喲,不好,油燒焦了,芋頭難熟,第一道菜就做豬血燉芋頭!」
葉楓如釋重負,忙使用菜刀將砧板上切好的芋頭送入鍋里,拿起鍋鏟,快速翻炒。不料灶膛火大,加上他忘了往鍋里及時添水,片刻之間,鍋里芋頭糊了大半,散發出難聞的氣味。葉楓嘆息道:「可惜了一鍋軟軟糯糯的芋頭兒子。」余冰影笑道:「將就著還能吃,外焦里嫩,別有一番味道。」
接下來所做的菜,兩人倒是深刻吸取了教訓,完美避開了油焦菜糊的失誤,然而他們素來極少下廚,分不清什麼菜該放什麼調料,什麼菜不必添油加醋,自是狀況百出。就像剛躲過了一個坑,還沒來得及笑出聲來,誰知緊接著「咣當」一聲,跌入另一個更深的坑裡。
小魚乾,酸菜在腌制之時,本來就使用了大量的鹽,咸香入味。故而在烹飪的時候,無需額外加鹽。這兩個傢伙偏偏自作聰明,掀開鹽罐,滿滿舀了幾調羹潑入鍋中,後果當然可想而知,鹹得發苦,難以入咽。炒空心菜,只需適量的鹽,炒熟出鍋裝盤即可。這兩個傢伙又異想天開,見得空心菜色澤過於亮綠,商量若是再添加些其他色彩,豈非妙不可言?
於是拿起灶台上的醬油瓶,醋瓶,咕咚咕咚各倒了大半瓶下去。燜了片刻,提起鍋蓋一看,二人忍不住齊聲驚呼。原本宛若朝氣蓬勃,陽光開朗小姑娘一樣綠油油的空心菜,此時猶如蓬頭厲齒,年老色衰的女人,既黃又暗,食慾全無。二人枉費心思,卻無一道菜肴稱心如意的。
好在他們心思不在飯菜上面,分明味道怪怪的食物,吃在嘴裡,卻有甜中帶苦,苦盡甘來,世上更無此般美味的感覺,正所謂心若是甜的,縱使苦藥入口,亦似飲甘泉。二人吃完了飯,葉楓先將余冰影扶到禪房歇息,接著出來洗碗,擦桌子,掃地,整理廚房,把寺廟弄的乾乾淨淨。
做好一切事務,葉楓搬了張椅子,坐在天井曬太陽,晚春的陽光格外暖和愜意,不一會兒,大感睏倦,打了數十個哈欠,不知不覺合上眼睛睡著了。他忙了一上午,已是疲憊不堪,兼之身體異常空虛,這一覺睡得甚是香甜,如死去了一樣,居然連平時愛做的春夢,噩夢一個也無。醒來之時,天井卻無陽光,身周一片陰暗,只有屋頂泛著淡淡的光芒,原來日落西山,臨近黃昏了。
葉楓一醒來,便去禪房看望余冰影。她早就醒了。她有氣無力靠在床頭,臉色陰沉晦暗,像極了外面的夕陽,雖有幾分生氣,卻堅持不了多久。她身下枕巾是濕的,兩隻眼睛是紅腫的,不知因為何事而哭泣?
他心頭沉重,借著將她扶正的由頭,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只覺得脈象雜亂細弱,口鼻呼出的氣息極是微弱,好像生命隨時會終結。余冰影道:「我剛才夢見我爸媽了,他們把那隻不會下蛋的蘆花雞殺了燉湯,給我騰出了一個大房間,就等我下去,和他們團聚了。」
葉楓輕撫她的秀髮,淚水流下,柔聲說道:「夢要依照反的來解,師父師母重振華山派,百廢待興,事必躬親,哪有空顧及小家?你等他們理出了頭緒,再去也是不遲。」余冰影皺眉道:「我一刻也等不及了,你快扶我出去,要不然日頭就下山了,我要好好看看這個讓我愛恨交織的人世間。」葉楓拗不過她,只得扶她下床。
只見她坐起的瞬間,身體推動枕頭,露出壓在枕下那把刻了她名字的匕首。葉楓不動聲色,悄悄藏在身上,心想:「小師妹你別害怕,我不會讓你孤零零走的,我會陪你一起走,一直送到你父母那裡,我才轉身離開。」葉楓扶著她走出寺廟,在外面尋了塊石頭坐下。葉楓見得石頭凹凸不平,對於身負重傷的余冰影極不友好,趕緊返回廟內,搬了條鋪著柔軟墊子的椅子出來。
余冰影叫他把椅子對著西方擺放。葉楓心念一動:「華山在西方!」余冰影痴痴的看著蛋黃般的太陽,道:「論煎蛋的手藝,我媽絕對能在華山派排第一,兩面金黃,不破不焦。不知道今晚她會不會煎幾個雞蛋給我接風?會不會像以前一樣把雞蛋偷偷藏在麵條底下,省得被我父親發現,又要責怪她大手大腳,不曉得節儉。」
葉楓悄悄取出匕首,攥在手裡,抵住自己腰上,倘若見得余冰影情況兇險,便一刀刺入自己腹部,搶先死在她前頭。笑道:「你們一家人今天久別重逢,師父開心都來不及,別說師母煎幾個雞蛋,就是殺一頭幾百斤的大牛牯,也不會多說一句話。」余冰影笑了笑,道:「我很醜么?」葉楓搖了搖頭。
余冰影道:「既然我不醜,你為什麼不要我,我那天脫光了你都不要我?莫非你真的有病,真的無能不行?」葉楓眼睛不停的眨,好像有根針戳他的眼皮。他難過並非因為她傷人的言語,而是他有說不出口的苦衷。自始至終,在余觀濤的規劃中,葉楓和余冰影是兩條不同道路上賓士的兩匹馬,各自目的地不同,絕無任何交匯重合可能。
葉楓任務是做一枚替余觀濤衝鋒陷陣,攻城拔寨的棋子,余觀濤一開始就堵死了葉楓向上攀爬,實現階層轉變,獲取成功紅利的通道,終其一生也只能聽由余觀濤驅使。余冰影是余觀濤手中想讓他飛得更遠,走得更高的籌碼,誰能給余觀濤帶來更大的利益,他就將余冰影推入誰的懷裡。余觀濤給他們命運注入了悲劇的底色,怎麼可能讓他們幸福快樂呢?
余冰影道:「我知道我的性子過於倔強,剛烈,是個男人都害怕我這種不服軟的女人,如果我能夠學會柔軟,嫵媚,你我何至於入了洞房,卻成不了真正的夫妻?」葉楓道:「是我對不住你。」余冰影忽然放聲大喊:「可是你為什麼不勇敢點,為什麼要向後退縮?你知不知道,我已經做好了為你改變一切的準備?」
她說完這句話,渾身大汗淋漓,如一灘爛泥,癱在椅子上,似乎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葉楓咬了咬牙,尋思:「影兒,我先走一步,我在前面替你探路。」舉刀往自己小腹刺去。余冰影喝道:「誰叫你死的,你的命運由我支配!」葉楓長嘆一聲,把匕首遞到她面前。余冰影喘息著,道:「你還要替我做三件事,完成了你才能死。」
葉楓道:「哪三件事?」余冰影眼珠子轉動,道:「你先立下毒誓,要不然我不太放心。」葉楓舉起右手,道:「我葉楓若是不替余冰影做完三件事,教我碎屍萬段,不得好死!」余冰影笑道:「你是看人下菜,心腸大大的壞。」葉楓一怔,道:「甚麼?」余冰影道:「為什麼你給雲無心發的誓那麼的驚天動地,為什麼你給我發的誓那麼的平淡無奇?」葉楓道:「這……這……」
余冰影幽幽道:「既然你能哄她,為什麼不能哄我?」葉楓大聲道:「余冰影你給我聽好了,皇天之上,後土在下,我葉楓這一生一世,便是上刀山下油鍋,千刀萬剮,滿門抄斬,大逆不道,十惡不赦,男盜女娼,絕子絕孫天打雷劈,滿身生上一千零一個大疔瘡,我也非替你做完應允的三件事!」余冰影笑靨如花,道:「這就對了嘛。」葉楓道:「第一件事是?」余冰影道:「我死了之後,你拿刀畫花我的臉,或者把我的臉皮剝下來。」
葉楓道:「為什麼?」余冰影道:「我做了太多骯髒的事,很多人都認識我,你毀了我的容貌,他們便認不出我是誰了。」葉楓心想:「人是活的,怎能自縛手腳,不曉得變通呢?一股腦兒應了再說。」道:「好。」余冰影道:「我死了之後,你不必埋葬我,只需一腳把我屍體踢下懸崖絕壁即可。到時候自有飛禽走獸將我分食。」葉楓道:「為什麼?」余冰影道:「我這具髒兮兮的臭皮囊,實在不配入土為安,我怕被我玷污過的土地,會長出腐蝕人心的惡之花來。」葉楓道:「好。」
余冰影道:「最後一件事是,我命令你要好好活下去。」葉楓大吃一驚,險些跳起,問道:「為什麼?」余冰影啜泣道:「我要你年年清明,冬至都要大聲喊我名字三遍,從而證明我不是孤苦無依的人,在這世上還有人惦念著我,深愛著我,這個要求不算過分,你一定要答應我!」淚水一串串流下。葉楓見她灰暗的眼中充滿了求懇之意,絕不像故意戲弄他,不禁熱血上涌,好像有個聲音在心裡對他大叫:「你一定要活下去,年年清明,冬至都要大聲喊影兒名字三遍。」大聲應道:「好!」余冰影伸袖拭了拭眼淚,不再跟他說話,定定地看著西邊。
殘陽如血,染紅了西邊的雲彩。
余冰影臉上就像天上變幻不定的雲朵,時而滿面笑容,時而懊惱沮喪,此時此刻,快樂的,不開心的往事一齊湧上心頭。她忽然低聲唱起歌來,葉楓似給扼住喉嚨一樣,只覺得雙眼發黑,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原來她唱的是她平時最喜歡的《怨郎詩》,尤其「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為男」這一句,此刻聽來,更是震撼人心,直擊靈魂。
她何時甘心過命運的安排?
葉楓雙手緊捂著嘴巴,不讓哭泣的聲音從喉嚨漏出來。余冰影一遍一遍重複吟唱這首歌,夕陽在她凄美哀傷的歌聲中一點點往山腰墜去。就在太陽墜入山腰的剎那間,葉楓忽然驚訝地發現,一條淡淡的影子從余冰影身體分離出來,被清風帶動往遙遠的天空飛去。是幻覺么?歌聲已經停止,余冰影臉上帶著微笑,一動不動地看著陷入黑暗的西方。葉楓壯起膽子,伸手往她口鼻探去,已是氣息全無。
葉楓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響,全身骨頭似散了一樣,頹然坐倒在地:「影兒去了!影兒去了!」可是他又接受不了殘酷的事實,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影兒睡著了,是我多心了。」他一動不動坐在地上,等待歌聲再次響起。他相信余冰影會不停的把這首歌唱下去,直到天長地久。
長夜過去了,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余冰影身體已經冰冷僵硬,凝固在臉上的笑容顯得詭異,可怖,他期待的歌聲永遠都聽不到了,他才接受了人間再無小師妹的現實!葉楓伏地大哭,無論他哭得多麼撕心裂肺,余冰影臉上一直掛著笑意。她徹底解脫了,這個人世間的喜怒哀樂跟她毫無關聯了。
那個在外面快活了一天,剛從外面回來的中年和尚,見得眼前場景,不禁惻然,雙手合十,念誦佛經,替余冰影向佛祖求情,希望菩薩給她安排個好人家,下輩子平安喜樂,順遂無虞,皆得所願,不必像這輩子那樣艱難困苦,青年夭壽,死於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