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於立之死

第二百一十三章於立之死

驕陽似火。

滿頭大汗的於立推開「啥敢聊」酒館大門,原本人聲嘈雜,充滿歡樂的酒館,隨著他的突然進來,所有開懷大笑的嘴巴,流露在臉上的歡樂,忽然在瞬間全部僵硬凝固,消失不見,人人都拿出變臉的精湛技藝。

坐在客人中間與大家打成一片的老闆,像屁股被射了幾箭的兔子,當即跳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奔到櫃檯後面,一屁股坐下。雙手抱著腦袋,雙眼茫然,好像剛從睡夢中醒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幾個剛才一直站在邊上,聽客人說話,並且頭腦發熱,說了幾句不合時宜的話的夥計,趕緊一縮身子,躲到柱子後面。偌大的酒館,忽然變得鴉雀無聲,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能聽見。若非親眼看到了座無虛席,誰都以為這酒館生意不好,一個上門光顧的客人也無。

於立,男,揚州府六合縣人氏,三十二歲,身高五尺三寸,體重一百一十二斤六兩八錢。體型偏瘦,麵皮白凈,長相端正,口氣溫柔。優點聽從指揮,埋頭苦幹,毫無怨言。缺點是鄉土觀念太重,手段不夠狠毒。這是蘇岩對他的評價。

於立,男,揚州府六合縣人氏,三十二歲,身高五尺三寸,體重一百一十二斤六兩八錢。體型偏瘦,麵皮白凈,長相端正,口氣溫柔。優點無,缺點笑裡藏刀,六親不認,熱衷整人。這是六合百姓對他的一致評價。

能讓別人感到發自內心恐懼的人,一定是個殘忍冷血的人。可是在於立沒有加入武林盟新組建的「六根」部門之前,只要在六合縣提起他的大名,無論是認識或者不認識他的人,無不稱讚他是頂天立地,敢做敢當的好男兒。

六根是蘇岩設立的諜報組織,主要職能收集各類情報,監聽別人一舉一動,揪出反對蘇岩統治的異見人士,是蘇岩想達成把每個人關進思想監獄,最終做到言論統一,思想統一的宏大目標,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每個六根人員身上都攜帶著一本被世人戲稱為「閻王薄」的黑皮冊子,將他的所見所聞,一一記錄在冊。這些年弄得人人自危,不敢透露自己真正想法,惟恐禍從口出,引來殺身之禍。

幾個食客見於立進來,忙到櫃檯結賬,便要離去。於立掩上店門,抱肘冷笑道:「我一來,你們就走,莫非我是只會吃人的老虎?」這幾人不敢抬頭看他,汗水直流,道:「家……里有……事……事。」牙齒叩齒,雙股戰慄。

於立道:「請我面子,再坐片刻,家裡人責怪,賴我就是。」這幾個人沒奈何,坐回原處,後背一片汗漬。佯裝睡眼朦朧的掌柜「啊」的一聲,從櫃檯後面走出,笑道:「於爺大駕光臨,榮幸至極。」於立看著他刻意裝出來的虛假笑意,冷冷道:「我天天來,難道你不知道?」

他背負雙手,抬頭看著櫃檯後面的牆壁。牆上高處掛著一幅巨大的蘇岩半身像。隱藏在黃金面具後面的一雙眼睛,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光芒,店裡每個人言行舉止都難逃他的耳目,給人帶來難以形容的壓抑感。

畫像下方,寫著「把腦子交給我,我給你美好人生。」十三個黑色大字,字體端莊工整,猶如刀刻斧鑿出來一樣,好像冷峻嚴厲,不通情理的老先生,只要他人無條件順從迎合,不給他人一絲拒絕的餘地。

於立取出一雙潔白如雪的手套,慢慢套在手上,躍上店夥計搬來的高凳,伸手往畫像摸去。雙手所到之處,一塵不染,手套雪白如初。

掌柜暗自吁了口氣,笑道:「我眼睛睜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蘇莊主擦得乾乾淨淨,自己洗臉都沒有這麼認真。」於立從高凳跳下,收起手套,面無表情,冷冷道:「蘇莊主讓大家過上好日子,你們不應該感恩戴德么?」

說話之間,從懷裡掏出一本封面上寫著「六合士坤考績錄」的藍色小冊子。翻到標記了「啥敢聊」小酒館的頁面,在寫著「是否做到表面如一,衷心擁護蘇莊主」的欄目,寫下了「是」字。他眉毛隨著筆鋒轉動,忽然微微抖了一下。

因為他心裡有話要說,擁護的方式不是靠流於表面的形式來達成的。可是某些頭面人物就喜歡流於表面的形式,好像下面呈送上來的一個個寫著是字的答案,就代表了民心所向。

卻不知他們喜歡做表面文章,用光鮮亮麗的外表掩蓋矛盾和問題,下面的人何嘗不是投其所好,敷衍愚弄他們?他們掌握到的都是經過美化,誇大的泡沫,根本了解不到真實情況,極有可能被這些纂改修飾過的東西所誤導,從而做出錯誤的決策。掌柜道:「給於爺來一壺三十年汾酒,切二斤上等黃牛肉,一隻燒雞,一碟花生米。」

於立苦笑道:「我老婆一文錢也賺不到,因為家裡有四個孩子需要她照顧,養家糊口的事情,全落在我一個人身上。我微薄的收入,勉強能讓家人吃飽飯,身上有件遮體的衣服,除此之外,再無餘錢去買其他東西。至於三十年汾酒,上等黃牛肉,燒雞烤鴨,只能出現在夢裡。抱歉,我吃不起。」

掌柜道:「我請於爺吃,不收錢的。」於立嘆一口氣,道:「向來吃人嘴軟,拿人手軟。世上所有別人饋贈的禮物,別人都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還回去,只是遲早的事情。我今天喝了你不要錢的酒肉,明天就會理氣直壯的到你這裡大吃大喝,後天就會厚顏無恥的向你索取錢財,而你以後也用別的方式讓我拿走的東西,加倍返回來,到時不僅毀了你,也毀了我。你我當下都過得不錯,何必鋌而走險?請給我一杯不要錢的涼白開水。」

掌柜只好端了一杯涼白開水過來。於立喝了一大口,沉下臉,道:「我跟你說過好幾次了,店鋪招牌必須抓緊換掉。『啥敢聊』,豈不是等同口無遮攔,嘴上沒把門兒的么?虧你想得出來。病從口入,禍從口出,這句話你總該聽說過的。」

掌柜道:「我早催徐木匠做了,他一天到晚不知瞎忙什麼,給我做塊招牌也抽不出空來。」於立冷冷道:「後天新上司到任,他行峻言厲,吹毛求疵,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不希望你的招牌,會成為他燒的第一把火。」

掌柜怔了半晌,臉上表情古怪,也不知是如釋重負,還是更添憂愁,道:「於爺你不管六合縣了?」於立神色自若,看不出半點變化,道:「我堅決服從蘇莊主安排。」掌柜道:「我跟你保證,明天一定換新招牌,名字就叫……叫……叫……」結結巴巴,顯然隨口說說而已。於立道:「止談風月。」

他不願再與掌柜多說此事,從懷裡掏出令人聞風喪膽的黑色「閻王薄」,擱在桌上,盯著一個面容與他有幾分相似的漢子,陰森森說道:「二叔,你方才說了甚麼,聲音大得很,站在百步之外的八仙橋都能聽見。」那漢子用力一拍桌子,怒道:「你這條人性滅絕的瘋狗,居然咬到我頭上了?若不是我當年大發慈悲,救了你一家人,你又怎能有今天的耀武揚威?」

於立道:「二叔,你對我一家人好,我一直銘記於心,至死也不敢忘記。但是你不該言語對蘇莊主不敬,蘇莊主現在把大家管得緊,因為他要成立一套行之有效的規章條律,早日結束這江湖無序發展,野蠻生長的混亂局面。他明明做的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為什麼得不到你們的理解呢?」

二叔冷笑數聲,道:「誰不知道蘇岩的鬼把戲?他是要大家做沒腦子的木偶,無條件的聽從他的驅使。你做沒骨氣的狗,我絕不反對,但是我要堂堂正正做人,決不會與你爾等鼠輩同流合污!」

於立嘆一口氣,道:「二叔,你說錯了,我也是堂堂正正做人,沒有跟任何人同流合污。」二叔哼了一聲,道:「你是人么?你只不過是披了張人皮的狗而已,等等,我抬舉你了,狗的品行比你高多了,你充其量是被人使的一把刀。」

於立不與他爭辯,看著與他同桌的二條漢子,道:「熊叔,童叔,你們知道我二叔秉性率直,尤其幾杯酒下肚,更是胡言亂語,顛三倒四。你們不僅不勸阻他住嘴,反而在邊上跟著起鬨,你們不是誠心要我為難么?」

童叔道:「有甚麼為難的?你看著辦不就行了嘛。」熊叔道:「反正你會殺人,一怒撥刀,不是啥事情都解決了么?」二叔道:「他這幾年一共殺了七十九個人,其中九個是他的師長,二十五個是他的多年好友,其餘的都是他的親人。你六親不認,鐵石心腸,還有甚麼好顧慮的?」

說到「的」字,他霍然站起,雙手推出,掀翻桌子。桌上的碗碟突地跳起,帶著湯汁,往於立擊去。童叔,熊叔從左右兩路搶出,四隻缽盤大小的拳頭直擊於立左右太陽穴。

於立厲聲喝道:「你們誹謗蘇莊主,就是跟天下人作對,自絕於世!任何大逆不道,逆潮流而行的人,縱然是我的血肉至親,我也會將他繩之以法,決不徇私枉法!」衣袖拂出,迎面而來的碗碟登時四分五裂,猶如無數只蝴蝶,在店內翩翩起舞。

眾食客見不對頭,發一聲喊,身子低伏,屁股撅得老高,急忙往桌底鑽去。也有幾個動作慢了,讓碎片擊中,頭破血流,長聲慘呼。混亂之中,聽得於立道:「二叔,對不住了,下輩子我給你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只見二叔踉踉蹌蹌,往後退了幾步,仰面倒下,龐大的身軀將一張桌子壓得粉碎。他雙眼瞪得滾圓,卻是一動不動了。熊叔,童叔大駭之下,不由自主都叫了起來:「你竟然殺了你二叔!」四隻拳頭呼呼作響,剛猛凌厲。

眾食客抱頭鼠竄,哭爹喊娘。店裡的桌椅可就倒了大霉,不是斷了根腿,就是破了個大洞。於立冷笑道:「我不殺他,別人也會殺他,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死了也罷!」右掌「啪」的一聲,擊在熊叔左胸上。

熊叔「啊」的一聲,口吐鮮血,軟軟癱在地上,眼中白多黑少,氣若遊絲。童叔道:「畜生,我和你拼了!」雙手張開,來扼於立脖子。於立的手更長,直直從他雙手之間伸了進去,五根手指如張開的鐵鉗,捏住了他脖子,一寸寸將他從地面提起,頸骨發出爆豆般的響聲。

熊叔嘴巴張大,他想呼救,他想求饒,無奈所有的聲音都堵在喉嚨深處,無法釋放出來。他雙腳亂蹬,可是怎麼也碰不到實處。忽然肚子里一陣大響,放了一連串臭屁,尿屎齊出,四肢低垂,再也不動了。

於立把二叔扛在肩上,左手抓著童叔,右手抓著熊叔,目光如刀,往魂不附體的眾人臉上掃去,道:「我不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這麼做也是對他們好,總有一天,你們會明白我的用心良苦。」抬腳踢開虛掩的大門,瞪著在門口看熱鬧的一堆人,喝道:「吃飽了撐著想挨刀是么?滾!」眾人鳥走獸散,頃刻間,走得一個人也無。

於立定定地看著掛在街對麵茶葉鋪門口的蘇岩畫像,他的畫像遍布城市每個角落,每一戶家庭最顯眼位置。那雙隱藏在黃金面具的眼睛,時時刻刻在監督著每一個人,教人如透明一般,不敢做一件虧欠他的事。其實蘇岩心裡也知道,想要完全統一思想,跟把迎面吹來的風,安上可以控制的韁繩一樣的好笑。

追逐自由的人,即使付出失去生命代價,也絕不會給自己腦袋裝上鐵箍。蘇岩得位不正,他必須用統一思想做武器,日復一日的洗腦,摧毀別人意志,使得某些相對脆弱的人可能拒絕接受不利他的信息和證據,並且無法開放自己的思想,導致他們不再理智,從而不會對他掌權合法性提出質疑。

過了良久,於立嘆了口氣,到車行徵用了一輛大車,去鐵匠店拿了掘地的工具,推著裝了三具屍首的大車,大踏步往城外走去。路人無不避之不及,實在無法退讓,就手掩面孔,或者轉身面對牆壁。於立從西門出城,過了二座石橋,一片栗樹林,轉而東行。

走了一柱香工夫,穿過-片極大松林,眼前是個高低起伏,雜草叢生的黃土崗,風吹草動,露出一座座無主孤墳。於立推動大車,上了黃土崗,拿起鐵鍬,掘土挖坑,他很快挖了一個三尺寬,五尺深,七尺長的大坑。正準備挖第二個坑時,聽得車上有人說道:「我們的坑,我們自己挖,就不勞駕你了。」

只見已經斃命的童叔,熊叔坐了起來,笑吟吟地看著他。風吹長草,沙沙作響,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是說不出的陰森可怖。於立抬起頭,看著他們,居然也笑起來,道:「你們還算懂道理,不像我二叔,只會胡纏蠻攪,無事生非。」伸出一根手指,在二叔身上某個穴道點了一下。

一動不動死人般躺著的二叔,忽然一聲大叫,身子彈起,坐了起來。見得熊叔、童叔和於立言笑晏晏,不禁又驚又怒,一拳直擊於立面門,咬了咬牙,喝道:「你們和他同流合污,算我瞎了眼睛,看錯了人!」熊叔伸出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腕,童叔伸出手,扳住他的肩膀,兩人一左一右,將他穩穩架住,動彈不得。

二叔怒道:「混蛋,快放開我!」熊叔道:「我們不和於立同流合污,怎麼救你這條糊塗蟲?」二叔愕然道:「救我?」童叔道:「我們今天不與於立演一齣戲,讓你死在他手裡,後天他新上司到任,誰也救不了你。」於立嘆了一口氣,道:「我一個人也沒有殺,那七十九人他們如今在東海某個小島,過著很快樂的日子。有正義感的人,他不能死在黎明之前,他一定要看到太陽高高掛在天上。」

二叔道:「你……你……」於立道:「如果我扮演不光彩角色,能夠給將來留下希望和火種,我不在乎罵名滾滾,遺臭萬年。」二叔道:「你要送我去東海小島?我家人呢?」熊叔,童叔從草叢裡拖出三具與他們體態相仿,面目全非的屍體,丟入挖好的三個土坑裡,鏟土掩埋。於立道:「這三個蘇岩手下,能做你們替身,也算死得其所。」

熊叔道:「我們三人先去東海小島,於立自會安排家人與我們匯合。」於立道:「你們必須留下一樣東西,讓我回去交差。」二叔道:「什麼東西?」於立道:「能證明你們身份的東西。」二叔苦笑道:「我的左手在江湖上少有名氣,我把這隻手送給你,足以能證明我身份了吧?」

「嗖」的一聲,從靴筒抽出一把短刀,刀鋒從右腕劃過,劃開肌肉,挑斷筋脈,割斷骨頭,右手齊腕而斷,掉在地上,鮮血從傷口噴出。二叔接著短刀迴轉,割下半幅衣襟,緊緊裹扎住創口,止住流血。即使痛得死去活來,卻不吭聲一下。熊叔,童叔相互幫忙,取下能能象徵身份的東西。

熊叔是臉上一塊青色胎記,童叔是後背綉著「逍遙自在,放蕩不羈」八個字的紋身。三人渾身是血,搖搖欲墜,兀自強撐著。於立小心收好,從隨身攜帶的行囊取出一個特殊材料做成的黑色舀子,一隻天青色瓷瓶,一粉金色丸子。三人不知在於立搞什麼名堂,皆是目不轉睛地看著。

於立先把金色丸子,放進舀子,接著撥出瓷瓶塞子,把瓶中綠色液體,倒進舀子。綠色液體和金色丸子一接觸,隨即發生劇烈反應,好像燒開了的沸水,咕咕作響,不斷冒出密密水泡,散發出刺鼻嗆人的口味。三人皆看呆了。於立沉聲道:「我必須要毀了你們容貌!」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手腕翻轉,將滾燙的綠色液體潑向他們。這一下變故簡直出乎意料,他們連閃避的空當也沒有,皆被劈頭蓋臉潑了個正著。綠色液體一沾上肌膚,猶如熱水澆雪,登時皮開肉綻,鮮血迸流。一張臉好像洪水過境之後的曠野,臉上毛髮盡脫,難辨五官,三人痛得大叫起來。

於立又從行囊取出一些物事,放在地上,道:「這裡有去東海小島的地圖,跟他們的接頭方式,你們路上的盤纏,祝你們一路平安,咱們後會有期。」二叔忍著痛,道:「你不跟我們一起走?蘇岩派人接管六合縣,分明已經不信任你了。」於立眼睛發著光,微笑道:「我還要再殺一個人。」二叔道:「莫不是天天在老戲台說書的馮先生?」

馮先生說的故事明顯不是蘇岩喜歡的類型。

他借古諷今,針砭時弊,稍有腦子的人,都知道他在說什麼,講的是誰。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上司有一把火肯定是燒給肯定馮先生的。所以於立今晚必須要把馮先生送出六合城。

於立三更翻牆進入馮先生家裡,聽得馮先生大發牢騷:「這不是莫名其妙么?情不自禁怎麼就不能寫了?人非草木,真情流露豈不是正常至極?有沒有搞錯,緊緊抱住也不能寫?好好好,以後夫妻間就要保持十萬八千里的距離,沒有半點親密舉動。啊,真是見鬼了,喘不過氣更是碰都不能碰的字眼,我明白了,就算心裡難受,快要死了,也只能說喉嚨卡住了,吐不出氣。」

原來蘇岩知道某些文人手中的筆,比起某些武器更會讓他睡不著覺。許多當權者就是忽視了文化的威力,最終被在思想領域擁有壓倒性優勢的敵人輕而易舉的顛覆。所以他必須嚴格控制文人,任何一個需要在公開場合發表的文字,都必須經過嚴格審查,任何有可能動搖人心,對他造成不良影響的文字,則是一個字也不許公之於世。

馮先生寫了一個夫妻別離的故事,準備明天拿到老戲台說給大家聽,結果卻被負責審查的人士告之,有些情節過於低俗淺薄,使人萎靡頹廢,故而不予通過,請配合修改。馮先生氣得摔了幾個茶杯,一晩上大罵不止,怒氣難消。於立笑道:「馮先生,任何事情都有限度,什麼東西能寫,什麼東西不能寫,你應該比我清楚。如果每個人都胡寫一通,豈不謠言惑眾,全亂套了么?」

於立回到家裡,已是中夜。

還沒入睡,坐在油燈下縫補衣裳的妻子,聞到他身上血腥味,恨恨地道:「這些人真是該死,跟蘇莊主作對,不是自取滅亡么?」於立從來沒有跟妻子透露過其實他是反對蘇岩統治的身份,所以他妻子認為他是蘇岩最值得信賴的部下。

加上這幾年一直生活在全民狂熱的氛圍中,老實忠厚,識字不多,沒有什麼判斷能力的妻子也不免成了蘇岩的擁護者,對於反對蘇岩的人恨之入骨。

於立嘆一口氣,道:「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早已厭倦殺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他想起一家人即將離開這座牢籠,心情舒暢,也就沒有昔日時刻保持警惕的口氣。妻子皺了皺眉,道:「你好像對蘇莊主有些不滿意?」於立笑了笑,道:「何止是我一個人不滿意他?」

妻子道:「你是我男人,無論你做什麼,我都站在你這邊。」於立心裡一陣感動,道:「謝謝。」妻子道:「你過來,你衣服下擺破了,我給你縫一下。」於立走了過去,見她低著頭,頭頂的頭髮已經白了一半,他情不自禁,吻她黑白相間的頭髮。

忽然之間,只覺得小腹一陣劇痛,他低頭見得肚子上插著一把剪刀,涌岀來的鮮血染紅了妻子握著剪刀的手。他大吃一驚,往後退了幾步,道:「你……你……」妻子道:「背叛蘇莊主者,死!」正在熟睡的四個孩子倏地驚醒,見得父親下身全是鮮血,嚇得大哭起來。

妻子道:「爸爸意志不堅定,做了對不起蘇莊主的事,媽媽大義滅親,有沒有做錯?」四孩子定了定神,齊聲說道:「叛徒沒有好下場!」於立大怒,走了過去,舉起手掌,便要一掌震死妻子。妻子毫不畏懼,厲聲道:「你殺了我,也改變不了遺臭萬年的事實!」

於立慢慢收回手掌,嘆一口氣,道:「請你一定要照顧好孩子,拜託你了。」妻子喝道:「你滾出去,不許死在家裡!」於立走出家門,漫無目的走了數百步,終於支持不住,坐倒在地,背靠牆壁,大口喘氣。

此時街上還有來往行人,見得於立坐在那裡,先是一驚,接著膽子大了起來,往他身上,臉上吐痰,拉尿,扇他耳光,抬腳踹他,低聲咒罵他。於立一動不動,臉上帶著歡快的笑容。如果他扮演不光彩的角色,能夠給將來留下希望和火種,他不在乎遺臭萬年,罵聲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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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客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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