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聆聽者
獵物與獵人的身份已經發生了改變,在夜雨中狂奔不斷抬起踏下的八足沾滿了泥水,披在身上的破爛衣物也已濕透。
貪生怕死的人面蛛丟下裂相狒獨自逃生沒多久,就感受到附近天地間的靈氣開始稀薄起來。
隨後身邊區域的靈氣不斷的向後涌去,心臟開始瘋狂跳動,身體里的妖力開始像汗水一樣流出變成靈氣,體力消耗得更是厲害。
二十多息后,人面蛛的力氣耗盡,六足絆在一起,它低矮扁平又龐大的身軀摔倒在泥潭之中,最後只能大口喘著氣,任由泥水飛濺到布滿尖牙的嘴裡。
這時,黑夜的大雨之中,人面蛛的身後,隱隱走來一個左手撐著油紙傘的俊美白衣少年。
那個十七歲的少年眉心處古樸又玄妙的印記在這時極為顯眼,別在腰間左側的木棍表面有白色流光閃爍。
修為達到練氣境七重大圓滿的葉馗即使是在潑墨般的黑夜中也能像白天一樣看得一清二楚。
望著遠處那一坨癱倒在泥潭之中的人面蛛,葉馗又想起剛才自己離開破廟前恰好從破廟爛掉的屋頂處落下的泥塑頭顱。
沒錯,那一尊泥塑頭顱就是破廟裡斷頭泥塑神像所缺少的頭顱。
只不過那個泥塑頭顱的整張臉部都被划爛了,已經看不清最初刻畫在臉上的五官和表情。
泥塑頭顱的腦殼部分被掏空塞滿了有了一定年頭和新的屎尿,即使是被雨水洗涮過,依舊能夠聞到一股猴類特有的腥騷尿臭味。
等葉馗走到人面蛛身後五、六步遠處,人面蛛才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
那背對著葉馗的人面蛛貼在泥濘地面上的頭顱抬起來了一些,但最終還是放下了,同時放下的還有怨恨和解脫,猜想到結局的人面蛛還是顫聲的問道:
「裂相狒被您殺掉了嗎?」
葉馗感到有些好奇,因為這時人面蛛說話的聲音與之前自己聽到的大不相同。
之前人面蛛的聲音聽起來很尖銳刺耳,現在的聲音聽起來就比較正常了,而且還有點偏向女性,會不會是故意使詐想降低自己的警惕葉馗暫時把這個疑問留著。
現在葉馗的右臂已經可以勉強的可以動一動了,隨後右臂抽出別在腰間帶著白色流光的木棍插到右前方几步處。
這時,葉馗與人面蛛之間一小片區域內稀里嘩啦的雨聲和轟鳴的雷聲消失了,並且到處都是泥水的地面也開始有了一些白色流光,做完這些,葉馗才回答道:
「那隻狒狒已經死絕,破廟屋頂上的泥塑頭顱也被我發現,你可否願意說一下你和裂相狒的真正或者是更具體一些的情況?。」
人面蛛聽到葉馗的回答后停頓了一會才說道:
「我與裂相狒相識於十多年前,那時的我還沒發現它的本性,我把當作妖族好友對待,時不時與它交流修行之法,不過每月相見次數還不到十次。
直到某一天夜裡,我撞見了它殺害凡人,食其腦髓,以及...它做的那件事,用人間的話來說就是龍陽之癖,而且裂相狒喜歡的還是男性凡人之屍。
一邊對屍體行那醜事,一邊挖出腦髓食之,另外,裂相狒對雌性很排斥和厭惡,只殺不食。
在裂相狒發現我偷看它所作的醜事之後,它怒起想把我當場擊殺,那時的我根本就不是它的對手,被它打了個半死。
不過之後它並沒有殺了我,而是威脅我,要我做它的幫凶,幫它抓人害人。
當我表現出拒絕之意時,那修為遠超於我的裂相狒就又將我打得體無完膚,然後丟在黑暗的深洞里,之後每天都是如此。
兩個月後,我屈服了,但裂相狒害依舊不滿意,它要我換一張和它一樣醜陋的臉,以及要用難聽的聲音說話。
這些我都照做了,剛開始在夜裡幫裂相狒害人的時候,我故意失手或者是放走一些凡人,還叫他們通知附近的凡人、修士,那官道和破廟邊上有妖物害人的事。
可是那些本來答應說會做到的凡人一離開我身邊就忘恩負義的跑了,根本沒有把破廟和破廟所處官道有妖物害人的事情說出去。
後來我的行為都被裂相狒發現了,它把那些逃到半路的人抓了回來,還當著我的面殺害、食髓。
再之後,裂相狒還要我裝作也樂於害人,也吃人的模樣,我不遵,它又將我捶打到甲爛足斷,並且又在黑暗中痛虐、關押了我整整兩年。
直到我遵從了裂相狒的其它條件,唯有吃人肉這一要求我拒絕了,然後,我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那裂相狒其實在您進到破廟裡之前就一直藏在屋頂監視著廟內的一切,直到您來到、進了廟裡也是如此。
現在,裂相狒終於死了,我也解脫了,以前的我只想在森林裡安安靜靜的獨自修行,無憂無慮活下去。
每天吃一些軟嫩可口,又清香微甜的洋槐樹的樹葉,偶爾還會去林間偷嘗一些蜂巢里甜到想直接在蛛網上來回打滾連支撐的絲網都不斷晃動的美味蜂蜜。
我每次去偷吃過一些蜂蜜過後,我都會到山野之中或者是到距離蜂巢很遠的地方找到一種富含少量靈氣的花朵。
然後用法術抽出一些足夠蜜蜂們食用和釀蜜的花蜜、花粉,並帶回被我偷吃蜂蜜的蜂巢里,這樣我才能心安理得的離開。
可是,當我被裂相狒關在地洞里兩年才重獲自由后,我回到了森林裡相同的地方,那個熟悉的蜂巢已經我的心一樣,空蕩蕩的。
最後我高興的把苦硬的蜂巢一口一口咬下嚼碎全部吃到肚子裡面,但是能填滿的始終只有肚子。
這就是破廟、裂相狒以及我人面蛛的故事,您相信嗎?」
現在的葉馗就像回到了好幾年前在青柳私塾的講桌上作為一名教書先生的時光,耐心又仔細的傾聽著人面蛛講述的這個稍長的故事。
在故事結束后,葉馗想搖頭但是又忍住了,於是說道:
「人面蛛,無論這個故事如何,都洗脫不了你和裂相狒一起殺害凡人的事實,我無法給你什麼諒解或者是說你無罪。」
「仙長,您」
「我叫葉馗,可當不起仙長這個名號。」
「葉...葉公子,我沒想過為自己脫罪,我只是想在裂相狒死後,把這個故事告訴一個願意傾聽它的人。
然後我就可以不留遺憾的死去,謝謝您的耐心和包容,最後,您相信我說的故事嗎?」
又回到了這個問題,但不管人面蛛說的多好聽,葉馗始終是不信的,他來到這裡有沒有急著下手,只是想知道一些過程,信與不信,是真是假,目前不重要。
因為破廟裡的事已經徹底結束了,這其中的過去、將來都和自己毫不相干。
身為練氣境七重大圓滿的葉馗,現在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人面蛛的生機正在快速消失,過不了多久,人面蛛也會死去。
因為它被囚死意訣抽取的妖力太多了,早已經開始被透支生命。
到此,葉馗左手拔出立在污泥地面的木棍甩了甩后重新別回腰間,轉身向後慢慢走去,吵耳的雷雨聲也恢復了。
而那人面蛛卻開始掙紮起來,吃力的用八足轉過身子,努力尋視著葉馗的身影。
看清那道撐著油紙傘的白衣后,人面蛛先是用嘴咬住距離自己最近的一隻前足,並用其它兩三隻腳固定好。
緊接著盡全身上下僅剩下的一些力氣掰斷自己的那隻前足,最後捅進自己的腹部,劃開。
人面蛛臨死前用微弱的聲音喊了一聲:
「葉公子,人面蛛沒有騙您...」
本應聽不到這一句被雷聲雨聲淹沒的話的葉馗不由得轉過身,又走回人面蛛身邊。
低頭看到了從被人面蛛自己劃開的肚子里流出后,又被雨水泥水衝到葉馗腳邊的一些未消化完的洋槐樹的樹葉。
葉馗抬起頭看向人面蛛的屍體沉默不語,陷入了回憶,臉上第四次出現了悲傷的神情,眉心微亮的印記開始流出血來,葉馗嘴中念道:
「囚生念法,湮牢。」
「囚死意訣,遣靈。」
「囚天道法,解因噬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