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章:人間有味是清歡
方正打了個響指,便有個灰衣人從街旁走出,牽著那匹赤霄白馬離開。臨走時,他對灰衣人說道:「這馬若是不聽話,就用打魂鞭收拾吧。」白馬快步踏起四蹄。
方正回過身來,看向墨鶴白衣少年,問道:「這位是?」
「辰塵,我兄弟。」簫何搶過話,左手順勢朝辰塵左肩搭去。
辰塵輕輕一挪步,躲開了簫何。
簫何也是隨機應變,故意抖掉了手上的竹扇,假裝是彎腰去撿扇子,起來還特地理了理衣裳。
方正打圓場道:「二位,前面不遠便是那名滿天下的清歡閣,不如由我請客,也當做賠禮道歉了。」
簫何一聽卻不樂意了:「吃飯可以,不過一定得我請客。」
方正道:「為何?」
辰塵在旁說道:「小事而已,方公子無需賠禮道歉。」
方正正欲開口,簫何拍著他的肩膀說道:「辰塵說得對,小事而已,哪兒用得著方公子賠禮,所以還是由我來請客吧。」
方正笑道:「請客吃飯向來是我們方家的規矩,簫公子這樣讓我怎麼辦。」
簫何道:「難道只許方家請客,就不許我簫何請客了嗎?」
方正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思前想後,還是覺得自己請客才過意得去,可簫何已經扇著竹扇走到前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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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巷裡藏一條小石路,兩旁古榆成蔭,走到最深處方見一道圓形石拱門,上頭刻著「清歡閣」三個字。深入圓石門,才發現別有洞天——層牆鏤空,圖案各有千秋;木橋流水,步廊風鈴悠悠;亭台樓閣,才子佳人談笑(不過走的是後門估計看不到)。
石門後有一潭小池,池中布滿菡萏,如美人出浴,大多是含羞的。魚戲蓮葉間,亦或齊聚在木橋下的角落。木橋上「咚咚咚」走過一位身披赫赤長衣的男人,躲在橋下的魚群紛紛散開,驚起層層疊疊的漣漪。剛走下橋,從長廊處迎面飛來一粒瓜子,司空寅稍偏頭躲了過去,瓜子從圍牆上鏤空的縫隙里穿出。
靠坐在廊柱邊上的袗玄男人繼續嗑著瓜子,揚起聲音說道:「瞧瞧你,魚都給我嚇跑了,不會走正門嗎?非往我這兒竄。」
司空寅停下腳步,挑釁地笑道:「不服啊?來打我啊!」
袗玄男人冷呵道:「怕了你不成!」
轉眼袗玄男子出現在司空寅身前,一掌推出,司空寅立馬一拳迎上,拳掌一觸即分,兩人各自後撤一步。拳勢與掌風久久對峙,迸發出排山倒海之氣浪向四周涌去,方圓之內花草樹木無一倖免,差點被連根拔起,幸好屋頂上及時跳出一白衣老者,手揮拂塵止住了愈加強烈的氣浪,欲摧的樹木在被驚掉一堆老葉后重新挺直了腰桿,老者嘆了口氣,獨自離開。
司空寅與袗玄男人你來我往又是幾個回合,拳腳間衣袍亂舞,力道卻是收斂了很多。直至傳來一聲女子咳嗽,兩人才就此作罷。
袗玄男人扯來放在廊沿上的一壺白玉酒,拋給司空寅,說道:「多少還是有點長進。」
「王重陽,你打架還是這麼水。」司空寅舉壺而飲,跳上廊頂飛去。
王重陽一把瓜子全砸過去,罵道:「別給老子踩壞了!」隨後走回原來的位置,自言自語道:「又來幾個走後門的。」
與此同時,辰塵一行人行至古榆小巷。小路上連綴著鱗片般的六邊大理石,樹影夾天,走在其中很有曲徑通幽之感。
辰塵一路都在關注著腳下的石路,沉思地說道:「這條小路大有玄機,從巷口路過的人一般都發現不了。」
方正撓頭道:「的確,當初我小的時候是誤打誤撞才走進這條路的,沒想到清歡閣還藏著這樣一處入口。」
簫何一笑:「我倒沒有注意過,反正是跟著我爹來的,也是走的這條小巷。」
說著說著兩人又不約而同的看向辰塵,辰塵一愣,淡笑道:「看著我幹嘛?我又沒來過。不是跟著你們兩個才走進來的嗎?」
「到了。」方正道。拐過最後一道彎,清歡閣出現在了眼前。
袗玄男子正在門口澆著花草,三人走近后,他開口道:「方小子,許久不見啊。」
方正回道:「不是因為『萬朝會』嘛,閉關修鍊去了。」
袗玄男子停下澆水的動作,說道:「那等你一舉奪魁的好消息了。」
方正笑道:「二掌柜也生意興隆!」
「生意興隆就算了吧,有夠累的,我還巴不得人少點呢。」袗玄男子放下澆水壺自顧自道:「一個個都當甩手掌柜,就我一人看門……」
突然袗玄男子一偏頭,望向後面的簫何,喊道:「臭小子,怎麼,不記得我了?」
「當然記得,」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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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極力保持著微笑,「怎麼會忘了你呢,老王?」
王重陽挑眉一笑:「哎呦,沒想到還挺記仇。」
簫何不想理會他,把頭扭去另一邊。王重陽笑著從簫何身旁走過,拉辰塵到一旁神神秘秘地交談了一陣,最後袗玄男子還笑得很開心。
王重陽笑著走進圓石門,停在木橋前五步處,道:「今天的人好不容易要少點,準備選哪個地呀?」
方正答道:「『秋高氣爽』樓吧。」
王重陽一拍腦袋:「那可真不好意思,剛被人佔去。」
方正笑了笑,道:「那就『秋水亭』吧。」
王重陽大袖一揮,成片的木牌在周身鋪開,片刻后搜尋到刻字「秋水」的木牌,飛入了他的手中。王重陽再一揮手,片片巴掌大的木牌流水般收回袖中。
「你們自去吧,我就不奉陪了。」王重陽轉身便不見。
跟隨著木牌不絕如縷的靈氣牽引,跨過木橋,直入長廊,經過一片菊園,來到了一座題字「秋水」的小亭。亭邊靜淌著一條小溪,沿溪畔小路走來一名扎著福丸頭的黃衣少女,抱有小厚一疊宣紙,放在了亭桌之上。
「客官請點菜。」黃衣少女雙手背在身後相互拉著,笑容可掬道。
宣紙上寫著各樣菜名,方正往辰塵與簫何的面前推送,說道:「二位先點吧。」
簫何又將這疊宣紙向辰塵處挪了兩寸,道:「辰塵你隨便點,我請客,不用客氣。」
方正搖頭道:「不成,我覺得還是應該我請客。」
簫何攤開竹扇,輕嘆一口氣道:「我說方兄,不就是一頓飯嗎?誰請不一樣啊。——所以,還是我來請吧。」
「三位公子,」黃衣少女說起話,兩邊的笑靨便跟著綻開,「二掌柜說了,這頓飯記他賬上。」
簫何表現出一臉不信:「他個老摳門能有這麼好心?」
黃衣少女迅速朝身後瞧了一眼,然後用一隻手掩在嘴側,壓低嗓音道:「別這麼說我們二掌柜,雖然他好像特別摳門,可人是真的好嘞!」說完還情不自禁地眨巴兩下眼睛。
「秋槿——」忽然傳來王重陽的聲音。
被喚作「秋槿」的少女「嘿嘿」一笑。王重陽繼續傳音道:「你們就不用再爭了,都說了我請客。」
辰塵也不想兩人因為請客再爭下去,好像自己在中間怪尷尬的,於是說道:「那便在此謝過二掌柜的好意了。」接著對簫何輕聲說道:「簫何,你下次請也沒關係的。」
簫何只好收起竹扇,說道:「那好吧。」
方正也說道:「既然二掌柜親自請客,那方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辰塵隨手捻起幾張紙,說道:「點菜一事就交給你們了,我隨便看看。」
宣紙上以流雲行書寫著各樣文墨雅氣的菜名,單從書法上看,完全是掛在牆上的墨寶,可這宣紙偏偏小的秀氣,似乎掛在牆上怎麼也顯不出大氣。辰塵所拿的第一張上,寫的是「清水出芙蓉」「花團錦簇」「蜩腹蛇蚹」……
辰塵拂水般揉了揉頭:不會還有「烏雲托月」和「魚躍於淵」吧?翻開後面的幾張,果不其然紙上出現了幾個熟悉的名字。要說自家師父沒來過的話,他是萬分不相信的——難怪回來莫名其妙做了一桌「菜」,估計是偷師學藝來的……
方正簫何也沒客氣,最後點了四道菜,分別是「風吹草低見牛羊」「蜩腹蛇蚹」「白玉盤」和「綠翡翠」,以及一壺「秋高氣爽」茶。
亭前清溪映魚影,園中小菊聽風吟。
秋槿收好宣紙,哼著小曲兒走了。
剩下三人閑聊,其中方正突然問道:「簫公子,冒昧一問,你和二掌柜是有什麼恩怨嗎?」
簫何深深嘆過氣,沉聲說道:「那是小時候的事了,也就是我十歲和我爹來這清歡閣。當時我一直都跟在我爹背後,誰知道那姓王的一見面就罵我。」簫何越說情緒越激動。
接著辰塵問道:「他罵你什麼了啊?」
「他,他對著我說,這小子怎麼忸忸怩怩的,跟個塗胭脂粉兒的小姑娘似的。」
辰塵「噗哧」一笑:「這你就一直記恨人家?」
「當然不是,」簫何激動地從座上起身,「之後我爹出去辦事,就把我留給姓王的照顧,結果他騙我去門口那池中取一朵蓮花,說是那蓮花有輔助修鍊的好處,只要我徒手摘到便送我了。然後當我馬上碰到一朵的時候,姓王的突然一石子打在我腳上……」
這時菊花茶端了上來,辰塵送到簫何手邊,開解道:「先坐下喝茶。」
簫何應聲而坐,心中仍是充滿著怫鬱之情,喝過一口茶后,才舒暢了許多,轉問道:「辰塵,你和姓王的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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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認識。」
簫何疑惑不解:「那他跟你聊得那麼開心?」
辰塵端杯喝茶放下后,不緊不慢道:「王掌柜只是問我看出了什麼。」
簫何與方正異口同聲地追問道:「什麼看出什麼了啊?」
「就是我們來時那條小巷,,之所以不易被發現,其實是因為那裡是一處陣眼。」辰塵說道。
方正身子不由得靠前,好奇地問道:「那這到底是座什麼陣法。」
辰塵頓了頓喝茶的動作,緩緩說道:「鎖清秋。」
方正咽下口中的茶水,刻意壓低聲音說道:「是,是我想的那個嗎?」
辰塵平靜頷首。
方正一時間頭腦翻騰,如酒酩酊,震驚地完全說不出話,接連灌了幾口,杯中的確是茶水,方才鎮定下來,並詢問道:「可傳說中『鎖清秋』不是一件法寶嗎?為何又成了法陣?」
辰塵答道:「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過,它原本便是一座法陣,不過後來有人將它練成了一件法器。」
方正復問:「法陣還能夠煉化為法寶嗎?」
「應該是可行的。」
簫何聽得不甚了了,單手托著茶杯,問道:「這個『鎖清秋』是屬於哪個品秩的法寶啊?」
方正眼神投向簫何,字字分明地說道:「上—古—玄—器。」
簫何驟然瞪大兩眼,不經意間嗆了一大口茶水,急忙勾下頭,咳聲不止。還沒等完全緩過來,又抬頭確認一遍:「真的假的?」
「騙你幹嘛。」方正揉著眉心。
簫何一頭栽下,又繼續咳了起來。
「沒事吧。」辰塵遞去一張素白手巾。
「沒事,」簫何笑著接過,「緩一緩就好了。」
一行人端著菜肴走上來,一道道擺在桌上——
第一道「風吹草低見牛羊」是切得大小厚薄均勻飽滿的牛羊肉,上面綴滿了成片的香菜,不帶腥膻,一股鮮香。
第二道「蜩腹蛇蚹」是一排節節環生的白嫩筍條,隱約中現出幾道綠紋,外表緊緊包裹著一層濃醇的湯汁。
第三道「白玉盤」便是一小圓盤的蒸蛋,放下時,如水一般晃蕩不止,白里透黃,宛如皓月當空。
第四道「綠翡翠」是份上綠下白的白菜,浴水而出,點點油亮。
簫何此時已重新坐好,依次看過四道菜后稱奇道:「我還以為這個『蜩腹蛇蚹』真的是蟬和蛇的肉,沒想到竟是竹筍,而且還是我們終南山的。」
方正挽袖欲動,笑道:「清歡閣菜肴向來冠絕天下,二位再不開動,方某可不客氣了!」
簫何見狀,也趕忙舉筷。
辰塵先小嘗了一勺「白玉盤」,盤裡的蒸蛋光滑圓潤又平整,他下手時甚至有些於心不忍。蒸蛋入口即化,不咸不淡的,似乎還混有些糯米香氣。不等吞咽,就已經順著咽喉流下了。不得不承認,這裡的菜肴的確是極勾人胃口的,——不像某位做的,尚不中看,何談……吃,估計再好的食慾也會被掃得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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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歡閣深處藏座小莊園——一間木屋伴一地良田,屋后還有一處花圃,相簇著各種各樣的奇花異草。花前站著一位黑金色長袍男子,正悠哉游哉地為一堆魅藍色蓓蕾澆「水」。淋浴后的含苞花朵搖搖擺擺,競相綻開藍色火焰,可不到一陣,它們又紛紛縮了回去。
「拿『醉八仙』澆花,恐怕就你一個人了。」後面一位藕荷裙,扎著兩條麻花長辮的少女說道。
玄袍男子不再澆花,只是俯身低頭察看。
藕荷裙少女背著手,蹭到男子身旁,笑眯眯道:「閣主,不去找你家小曦月,這麼老往我清歡閣跑。」
男子抬起身:「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她在什麼地方。」說罷坐到長椅上,握起小桌上的碧色茶水,品過後說道:「喝了那麼多茶,還是這『柳如意』喝不膩,果然,人間有味是清歡啊。」
少女也坐下,手指卷著一邊的長辮,打趣道:「您這話讓那些自詡神仙的人臉往哪兒擱啊?」
「對了,需要你幫我個忙,」玄袍男子放下茶杯道,「幫我去玄武域老王八那裡要一瓶『望川秋水』。」
麻花辮少女利落乾脆地應道:「不去。」
「那你教我做菜。」玄袍男子仰頭閉眼。
少女甩辮離開,留下一句輕飄飄的「切」。
悄然間一點黑乎乎的小蟲沿枝莖爬出,剛踩上魅藍色的花瓣,就被頭頂隨之而來的「醉八仙」瀑布打落泥土,隨後「刺啦」一聲消失殆盡,冒出一縷黑煙。
玄袍男子重新躺回椅子上,翻看起一本封面寫著「食全食美」的冊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