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朋友
宋慈今天特意起了個大早,用熨斗將自己的軍訓服燙得平平整整的。她小心翼翼地穿上熨得板正的迷彩服,戴上帽子,在穿衣鏡前轉了幾圈,頗為滿意地感嘆道:「嘖嘖嘖,我就說我是個衣架子嘛,這身一穿,顯得我多精神啊。媽,你說是不是?」
秦珍靠著卧室的門框,唇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那當然了,也不看看你是誰生的,我女兒天底下最好看。」
宋慈咯咯直笑:「要是老爸在家就好了,還能給他看看呢。」
「這有什麼,來來來,老媽給你拍幾張照片,待會傳彩信給你爸。」秦珍說著就拿出手機對著宋慈一通拍,拍完之後又從錢包里拿了些錢給宋慈,帶著些商量的語氣說:「小慈啊,中午回來的時候順路給老媽打包點飯菜唄。保姆請假了,可你媽想吃紅燒肉燜茄子。」
秦珍雖說已為人母,可她從出生以來就一直十指不沾陽春水,加上保養得好,完全看不出來已經有四十歲了。她平時就愛逛逛街做做瑜伽,跟姐妹們喝喝下午茶,小日子過得悠閑又自在。
「怎麼不自己去飯店吃啊?」宋慈用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斜睨了她媽一眼:「你看看別人的媽,你再看看你,吃個飯還得指望你女兒。」
「這天太曬了嘛,我剛做了護膚,要少接觸點紫外線的。」秦珍晃著腦袋不以為然:「誒呀,你看你爸都沒說我,你還是我女兒呢,你憑啥說我。」
宋慈知道她媽是被從小寵到大的,她抱著秦珍親了又親:「我哪敢說咱們家的太上皇呀,天大地大,老媽最大!我上學去啦,老媽再見!」
「小慈小慈,別忘了媽媽的飯呀,紅燒肉燜茄子——」
宋慈把大門一開跨上車就跑沒影了,把秦珍的喊叫聲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在去學校的路上,宋慈看到了許多跟她穿一樣迷彩服的學生,他們的臉上都洋溢著興奮和對軍訓生活的嚮往。
宋慈的視力好,就算眼前都是綠油油的人群,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低著頭走路的許魏。
宋慈將車停好,朝著許魏的方向邊跑邊喊:「許魏!許魏!等等我!」
然而許魏跟沒聽到一樣,自顧自地走自己的路。
宋慈緊趕慢趕終於追上了許魏,她用手肘碰了碰許魏的胳膊,許魏比她高了大半個頭,宋慈跟他說話得微微仰著脖子:「早上好呀許魏,我剛剛喊你了,你聽到了嗎?看你步子邁得不大,走得還是蠻快的嘛。」
許魏沒說話,依舊低著頭走路。經過昨天一天的相處,宋慈已經完全習慣了許魏的沉默寡言,所以也根本不存在尷尬一說。
「許魏,你吃過早飯了嗎?」宋慈從書包里拿出包子,往許魏那邊遞了遞:「沒吃的話我的包子分你一個吧,豆沙餡兒的,可好吃了。」
包子的香氣充斥在許魏的鼻間,許魏突然覺得有些窘迫,他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悶悶地回了句「吃了」。
「你等等我呀許魏!」宋慈一邊說一邊往嘴裡塞包子,亦步亦趨地跟在許魏後面,嘰嘰喳喳地說了一路。
軍訓開始首先要列隊形,列完女生的隊列之後宋慈趁教官在忙男生那邊,用肩膀碰了碰站在她右邊的女生,笑著說:「我叫宋慈,同學你叫什麼呀?」
右邊的女生悄悄將頭側了過來,也回了宋慈一個微笑:「洛清清,清水的清。」
即使現在已經立秋,可上午九十點的太陽依舊不容小覷,宋慈還沒站一會軍姿就感覺臉上、身上的汗往下直流。教官也知道他們都是些嬌生慣養的小孩,不能在這大太陽底下站得太久,大概半個小時之後就讓他們解散去休息了。
宋慈揉著腰,跟洛清清一起坐在了一塊陰涼的地方。
宋慈喝了口水,嘟嘟囔囔地抱怨:「這天氣好熱啊,剛剛我都以為自己要被曬化了。」
「是啊,聽說上一屆軍訓的時候天氣可涼快呢。」洛清清把水貼在臉上降溫,突然問道:「誒,宋慈,你同桌是不是許魏啊?」
「啊?」宋慈正發著呆呢,被洛清清問得一懵:「對啊,怎麼了嗎?你認識他?」
「何止認識呀,我跟他是初中同學,他成績可好了,不過初中三年我都沒怎麼聽他說過話。」洛清清湊得離宋慈更近了些,小聲問她:「他現在也還沒跟你說過話吧?」
宋慈皺了皺眉,心想:許魏算是跟自己說過話嗎?應該算吧?可是每次都是自己說了一堆他才回幾個字,這樣也算嗎?
「他為什麼不說話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好像聽之前的同學說許魏家境不太好。」
宋慈眨了眨眼睛,看向了正一個人靠坐著樹榦的許魏,許魏彎曲著一條腿,手臂搭在膝蓋上,拉低的帽檐擋住了他大半張臉。他會在想些什麼呢?他不跟人交流,難道不會覺得孤單嗎?
一天的軍訓很快就結束了,在這期間晚自習也已經正式開始,從七點到十點,一共三節。
預備鈴還沒響,班裡亂嘈嘈的,宋慈趴在桌子上,臉朝著許魏那邊,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拉著他的袖子。許魏也沒啥反應,任由著宋慈隨意鼓搗。
「許魏,軍訓了一天你累不累呀?」
「許魏,你有沒有發現我們教官有些兇巴巴的?動不動就站軍姿,站軍姿真的好痛苦啊——」
「許魏,聽說學校後山有好多橘子樹誒,等它們熟了咱們一塊去摘吧?」
「許魏,你有在聽我講話嗎?」
許魏稍微偏了偏頭,可他還是沒看宋慈,只是將眼神落在了她的課桌上:「有。」
宋慈撅了撅嘴,假裝負氣地用食指戳了戳許魏:「你都沒正眼看過我,你不會還不知道你同桌長什麼樣子吧?」
「我……」許魏話還沒說完,就被宋慈下一秒的舉動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原來宋慈在許魏開口時突然把身子一扭,手牢牢地抓著椅子靠背,腦袋順著桌沿定格在了許魏腦袋的正下方,黑亮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許魏躲閃不及,只能獃獃地看著宋慈,雖然表面沒什麼情緒波動,可睫毛都在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
半晌,宋慈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慢慢坐回原位,十分得意地說:「好啦,現在我的同桌應該就可以徹底記住我的樣子了吧。」
這時預備鈴響了起來,可許魏的耳朵里卻只剩下了宋慈的聲音——「許魏,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眼睛很好看。」
過了幾天,宋慈對每天在太陽下暴晒這件事已經徹底免疫了,除了每次出門都要被秦珍按著擦上一層厚厚的防晒霜這件事讓她頗為不滿以外,她過得還算十分開心。
特別是對於許魏,雖然他現在依舊不怎麼跟宋慈說話,可偶爾他也會抬頭看著宋慈回答她的問題。
「小慈,馬上集合了,你腰帶呢?」洛清清看著腰間空蕩蕩的宋慈,疑惑地問道。
「我靠!」宋慈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為了躲避擦那黏黏糊糊的防晒霜,都沒來得及檢查自己的東西帶沒帶齊:「早上出門太急,好像落鞋柜上了!」
他們教官對於著裝和守時這一塊要求很嚴格,違規者一律多站半小時軍姿。
宋慈急得團團轉,現在騎車回去拿肯定來不及了。對了!讓老媽開車送來!
打定主意之後,宋慈當下就決定去找班主任借電話,可她還沒走幾步就突然被攔了下來,緊接著視線里出現了一條腰帶。她抬頭一看,是許魏。
她還來不及反應,教官洪亮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許魏把腰帶往宋慈懷裡一放就去集合了。
教官等他們站定后就開始例行公事,一個一個地檢查著裝,到許魏的時候他的聲音變得十分嚴厲:「你的腰帶呢?我是不是特彆強調過著裝這件事!你是嫌軍姿站得不夠嗎!」
「報告教官!」宋慈憋足了氣,大聲說道:「報告教官!是我沒帶腰帶,他把他的腰帶給我了。」
教官看了看許魏,轉身走回到了宋慈身邊,宋慈將腰帶解下來遞給了他:「教官之前為了不讓我們搞混,要求每個人都在上面寫了名字的。」
教官顛了顛腰帶,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將它還給了許魏。可由於倆人耽誤了時間,所以宋慈和許魏都被請出去站軍姿了。
宋慈對著教官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微微偏著身子對許魏說:「我還以為你不用站了呢,對不起啊,連累你了。」
「沒關係。」
宋慈又笑了笑:「許魏,我們做朋友吧,好不好?」
許魏悄悄側過頭看著身旁站得筆直的宋慈,宋慈的眼睛眺望著遠方,臉上的笑容明媚又張揚。
許魏似乎也被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感染了,他的眼裡也帶了些許笑意,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他說:「好。」
——我們做朋友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