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匪中行
「母親!呼呼呼……」
夢醒已是第二日,沐無言起身靠在客棧的床上。
母親自殺前的景象依舊曆歷在目。
父親究竟是誰他從未知道,母親也閉口不談。只知道小時候跟著母親在岐州內縣城的街道上吹奏長笛、口琴賣藝一邊維持生計一邊遊覽沿途的風景。
後來岐州兵荒馬亂的四處徵兵,百姓民不聊生先去了京州,但沒想到那裡看上去繁華明亮背地裡卻陰暗無道,母親被人強買為妾,好在這些黑商被徵收大量錢財,瀕臨破產養不起閑人趕走了母子二人,之後逃回了惠州,三年奔波讓沐無言身體很弱,經常生病,即便有沐氏悉心照顧也落下病根,最終大病一場需要大量的錢看病,現在賣藝連生計都難以維持,在城內餓了兩天,不得已只剩下賣身一條路了。
之後……醒來就躺在程府的大床上,每日都有一位陌生男子過來送三餐和治病的湯藥,這些日子裡只見母親臉色一直不好,少年時的他並不懂,只知道吃飽穿暖就是福,寄人籬下的感覺難有體會。
而母親死後,十五年來也終究明白了這種感覺,即便有程伯父百般照顧,衣食無慮卻只能躲在別院,外界蜚語不想去理會更不想接觸那些人。
早晚凌駕他人之上的野心自母親死後不斷積增,少時流落在外,天下疾苦一目了然,朝廷早晚會翻,時局越亂他的機會就越大。
母親去世前告訴他自己因為弱小而死,現在哭就是承認自己的軟弱不值得。可這根本不管用,他的眼淚根本止不住,可又不敢出聲,直到哭乏了,眼淚都幹了才有人進來,看到母親弔死,看到他趴在桌上睜著雙眼無動於衷。
雖然習武本意是強健體魄,然十多年來更想著他日披堅執銳在戰場上生還,建立功名。儒家聖賢書實在看不下去,無心鑽研。反倒兵法史學讓他倍感興趣。
只可惜兵法奧秘程伯父難以參悟,可天不無絕路,程縈玥舅舅的老丈人乃惠州有「學術之長」名稱的韓於生此刻正在程家學堂授學,外祖父劉太守手下又有一將門後人的門客張起,原本只因同是天涯淪落人才對程縈玥安慰談心。剛巧幾日後在別院見到她被欺負,本不想與他們產生糾葛,但為心中所圖出手去幫忙。
後來和她百般閑談也都為了拉進關係,果然這個女孩子很容易就中招了。
兵書上任何有不解的地方與自己悟出來的心得都記下來每過幾日讓程縈玥帶著回劉太守那讓張起看看,或者空時去請教韓於生,把他們說出來的解釋和他們鑽研與聽說的道理都記錄下來,回來交給沐無言。長此以往,程家私藏的兵書七絕都被他看完悟透了。
十八歲,多少男兒已經成家,沐無言只因出生,即無心娶妻也無人敢嫁。
臨走之前,他不敢去見程縈玥,那份利用真心的愧疚讓他抬不起頭,只去找了程涵。
「伯父,如今天下大亂,我欲出城自成一番事業。」
「……言兒,你也知道現在賊寇肆虐,岐、燕、梁、瑤州反賊軍閥並起,朝廷大肆抓捕男丁充軍,你若出城……」
沒有庇護之後如何結局他怎會不知,他淺笑著說道,「習武多年,或許百石難以張開,然開弓六石也不成問題,上了戰場雖然生死難料,可我還想揚名立萬呢,一定會好好活著。」
「在過些日子吧,現在時局實在太危險。」
「安逸之下一事無成,危難之中方能求成。」沐無言作揖道。
程涵見他去意已決,誰都無法撼動無奈嘆口氣道,「大丈夫本當自立於天地……身上東西帶的如何,需要我安排幾個僕從跟著么。」
「我帶了些換洗衣物還有您贈我的長劍、玉笛。」
「就這些怎夠,我身上還有幾十兩銀子,你先拿著,我派人再去取些。」
「多謝伯父,我身上有這些年您給的歲錢,足足三十兩我生活數月不成問題。」
「在外,一切當心。記得回來看看……玥兒因該會很想你的。」
「是,若是有時間一定回來看望您和玥兒。」
簡單的道別後,沐無言起身離開。
從未離開別院的他何去何從即便他自己也都不太確定,富陽城外數十里庄縣的一家客棧里過了夜。
「出生卑微……卻過得這般養尊處優。」
他不禁自嘲,擔心露宿街頭身上錢財被人洗劫是一事,這些年候府住得太久了,當年和母親流浪街頭的感覺已經找不回來了。
惠州自古崇尚俠義,許多大官也都有任俠行義的往事,所以惠州各地官府對於執劍的百姓也不會太過為難,只要不犯事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惠州暗流涌動他早有預料,卻沒想到來得這般快。剛出新沅郡來到巍郡內山這林里就遇到山賊強盜,是危險也是機遇……
半年後,沐無言在魚禾郡的戶中城,被強拉入軍營,作為討伐賊寇的先鋒部隊。
說是先鋒軍不妨說是敢死軍,穿上軍裝皮甲皮盔,拿著鐵盾刀槍沖在前面擋著流石飛矢。
「言哥,我們怎麼辦啊,這等會進了山林可真得死了……」近旁的小兵問。
這裡山岩陡峭,左近溪水又逢綠林,在這裡佔山為王依據地形確實能抵禦一陣子。沐言環顧四周打量一番,要真做強攻即便對方沒什麼甲胄軍械,但投來的山石也傷人不輕,這一百多人肯定沒幾個能活的。
「這可是你擋著我們逃的,現在要死了肯定讓你走在前面!」有人不滿的說道。
「先後死有何區別?要想活聽我的。」
沐無言厲聲喝到,因為他常年習武,比起這些難民、乞丐子弟都要厲害很多,先前在軍營三月練兵。軍官見他有點能耐,長的又不像普通人,先後提拔做了伍長、什長,後來這些乞丐出生的兵丁吃飽喝足聽說做先頭兵怕死都想著逃,沐無言幫住官兵一起抓回來,在加上這段日子他表現比其他人都要好,上級也放心他帶隊送死,就給了一個百夫長的職位讓他領這一百二十來人去先頭探山路。
「這山裡聽說有三百多人,我們這打上去也肯定沒命呀,倒是便宜了後面的那群傢伙。」
「要不我們逃吧,背後那些傢伙雖然拿著弩箭但估計沒幾個射的准,到前面那片林子我們就分開跑好不好。」
「現在跑了就成了逃兵,活下去也只會被通緝,在任何地方都立不了足,被抓去做勞役累死難道就好么?」
一言既出眾人也都不在敢想逃跑,沐無言問,「你們想為什麼偏偏重金找我們這些外地人、還有乞丐要飯的來?」
眾人不解,他解釋道,「這些賊里肯定有城裡城外交不起稅活得苦的人上山,後面還有這城裡其他官兵難免有打的著關係的人在這山裡,不方便動手,但又想拿軍功軍餉養家糊口,所以找我們擋前面,他們後面放冷箭。」
「這……這不是欺負我們嘛。」
「是啊,但弓弩都在他們手上,三百多人分了剿匪的賞錢,等會上山我們死絕在前頭,他們殺完這些小山賊再去偷拿點他們搶的錢糧又賺一筆。」
眾人聽后也都怒氣沖沖,個個咬牙切齒。更想拚死逃跑了。
「比起逃跑被抓,不如一同上山,有了靠山還能自保。」人群里有人說道。
「對呀,這山賊三百多人也不少啊,怕什麼我一外地逃難的反正沒有親戚朋友不怕被誅連。」
「對對,老子乞丐一個,這朝廷自己不爭氣,搞得我家破人亡!」
「諸位小聲些,別被後面的官兵聽到。」
「頭,有什麼計劃嘛?」
「穿過前面的綠林,等會進了山把帽子都脫了,只管往前走,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
沐無言嘴角上揚,面帶冷笑的走在最前面,引著眾人走向不歸路……
剛進山,沐無言帶人深入腹地,後面的官兵跟著雖然覺得有些意外,但也沒太在意,直到四周峭壁不斷落下巨石,被砸者片刻血肉模糊昏倒在地,沐無言迅速讓人轉身架盾擋住前路。
官兵看到前面的部隊疑似倒戈擋住了路,現在左右亂石翻滾,只能往後跑。卻沒想一路都有山石伏擊,三百官兵無人逃出。
沐無言讓眾人脫下軍裝上交軍械,給了這些山賊,然後讓他們先原地休息,自己則進去談話。
「沐老弟厲害,說好三個月,還真搞來了一批軍貨,但是這些……」
山賊頭目是一個彪形大漢,一面貪婪的模樣看著沐無言。
「破是破了些,但總比布衣要好很多,軍弩軍刀也肯定比咱手上的要好。」
「也是,不過這一百多口張嘴,山裡現在的情況分擔不下啊。」
「老大你放心,這些人我把他們的軍裝軍械留您這,您在派幾個人跟著我走把他們在別的地方解決了,即保了您名聲也省了這麼多張嘴。」
「行,老狗你帶幾個兄弟跟著走一趟。」
眾人見沐無言出來也都紛紛站起來,這上了賊船騎虎難下,只能跟著有想法的走,不然怎麼都沒活路。
「你們都跟著我走吧。」
下山沒走幾里,沐言拔刀殺了那個山賊頭目的親信,上面帶下來的幾個山賊也一半應聲殺了幾個頭目親兵。
「言哥……這……這是幹啥?」那百人被繳了軍械武器此刻保命都難,見沐無言殺人也都嚇得發愣。
「這些人可是要殺你們啊。」
他繼續說道,「這裡的山賊大多鼠目寸光,貪圖小利沒有成大事的能力,這裡的頭領惡貫滿盈跟著他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那我們去哪?」
「另一座山寨,有吃的也會有軍械軍備。」沐無言說完就領著那幾位跟著他一起殺人的山賊走在最前面。
「言哥……我們要走多久啊,已經走了一天了,這路上果子也沒幾個,也就喝了幾口河水。」
「官兵知道你們沒回來肯定會加派人手去攻山,而且現在知道這山賊難對付肯定會派更多的人去,到時候這群山賊一定會被剿滅,他們發現堆積的屍體數量不對,肯定明白我們叛逃。城裡少說五百騎兵,我們要是走走停停,就算先走一兩天完全也能被追上。」
此話一出那百人也擔心性命不保繼續沒了倦意,繼續往前走。
連續走了兩天的路,到了一座山前,山上陸陸續續有人下來迎接,為首的一個高瘦痞子過來說道,「沐無言兄弟回來了。」
他點了點頭。
「沐無言兄弟,你怎麼帶這麼多人過來?」守寨的小頭目王順安問道。
「李虎現在已經被官兵剿滅了。」
「啊……這這……那我們……」
「放心,知道這個據點的人不就只剩我們了么?」
「對對對……」
「只是,這裡之後誰說的算就成問題了。」
「哎呦,這全靠您吶。」
王順安向來貪生怕死,雖然是李虎最早的部下,但身邊幾乎沒有手下信服他,這山寨里三十幾個山賊肯定不會聽他的,而且看到對方那邊一大群人,哪敢多說什麼。
進寨后,沐無言他回到自己的草屋,坐在窗前,看著外面那看慣的景色,卻又不一樣,原本是要虎口謀生,現在已經強佔虎穴。
四月前遠在巍郡,當時的李虎還沒有上百人規模那麼大,只有三十人左右,手上拿的也都只是木製農具除了李虎有一把殺豬刀。
但畢竟人多勢眾,沐無言雖然手上有劍卻沒想過殺人。對方力氣都不小隻得看到縫隙就逃跑,不過他們死死追趕,最終沐無言不識路走到了一個死胡同,因還是沒有殺人的勇氣,只得將包裹內的錢作為入伙費給了他們,自己也仗著力氣與武鬥技巧做了個小頭目。
只是李虎這個人心眼很小,只喜歡別人阿諛奉承說他的好,也害怕有人比他厲害佔了他的風頭,沐無言察覺到這點就把自己的長劍送給了他,雖然不舍,但也屬無奈。
他發覺這些山賊太弱了,不論是武器還得體質,都是巍郡內一些交不起稅的難民組成的,靠聚眾搶劫路人為生,遇到反抗嚴重的就殺。
但這些完全不夠活,三十七人里一半都是飽一頓餓兩頓的。
官車有官兵看押,商車有鏢局的人守著,都沒膽子去搶,普通百姓又沒錢,想要活命只有一條路。劫村,這條路李虎也知道只是瞻前顧後不敢去做。繼續現狀所有人都會被他餓死。
沐無言只好將小寨子里的米糧都一把火燒了,在跑向村莊逼得李虎帶人去搶東西。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李虎雖然無能卻也心狠手辣,進村后貪圖村婦美色強佔民女,濫殺村夫,將人錢財洗劫一空,除了好看的女子其他男女老少一律屠殺。
這八十多口的小村莊一夜之間成了廢墟……
然有了錢在沐無言的勸告下派人四處找鐵匠打造鐵農具,特意磨的尖銳些,而且經過屠村,這些山賊身上的戾氣自然多了許多,殺起人來全都信手拈來,戰鬥力不是一般毛賊強盜可以相提並論的,在他的設計埋伏下,初次劫鏢就大獲豐收。不僅錢糧寶物樣樣俱全,還繳獲了幾把鏢局的鐵刀鐵棍。
之後兩個多月的時間,更是大肆吞併拉攏了不少亡命徒和難民組成的山賊隊伍,聚眾五百多人,殺人劫鏢還多次劫掠屠村,雖然傷亡不小,但活下來的一百多人誰手上都有百來條人命。後來李虎在沐無言的建議下跑到更富饒的魚禾郡,不出意外,原先在巍郡的幾個據點全被剿滅了。
在一座荒無人煙的荒山上建了一個臨時據點,容下這一百多號人。後來有人探查戶中城外十幾里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現成的山寨。
沐無言知道那可能是別的山賊的棄寨,為何要棄,自然是因為那裡的官兵管的嚴。可李虎不願意在這破爛的臨時據點住,帶著大部分人跑過去佔山為王,這裡留了一個王順安帶幾十人看守。
李虎行事高調,官府門前四處劫掠,招收不軌徒眾落草為寇,沐無言知道他氣數將盡,多次暗中移走糧草到臨時據點,又用軍械誘惑他,讓他放自己出山,果然被官府拉去充軍。
卻也憑著這半年當小頭目的管理經驗,鎮住了這些乞丐、流民當了百夫長。朝廷無道,跟著當兵早晚遭殃,可李虎卻更是短命,倒不如借李虎的手除掉監視的官兵。再憑官兵的強大滅了李虎,不僅除去大患,這臨時據點也沒有他人可以知道在哪了。
「沐頭領……對不起……」
他回頭看了眼,一個二十多歲的村婦拿著一本褶皺的書籍。
「是你啊?那書我已經熟記於心,留著只是做個念想,這個不用給我了,你自行處理就好。」
看著那部墨跡都模糊的兵書,看了十幾年其中道理也都明白只是心裡不免還有些難受,至少已經記在心裡,這殘軀就由它去吧。
「不是讓你找機會下山找個人家嫁了么。」
「我……我不知道去哪。」
「這裡惡人成堆除了這裡,哪都可以。」
「可你救了我……我只想跟著你。」
李虎屠村搶女之舉比比皆是,一次對方竟要求他殺人,他知道要是不這麼做自己也會死,可真這樣做與這群人還有什麼區別。思襯之下,他要求李虎把他搶的那個村婦給他,不然沒獎賞就不做。
救下來的自然便是這位村婦,本來放她走讓她遠離虎穴是為了給自己殺人一個正當借口,卻不想對方這麼在意。
「算了,隨你。」
在這臨時據點裡,一個月來都是讓這些新兵山匪拿著木棍木板一同演練,畢竟走上這條路,全靠他出些小計謀不是長遠之法,至少要有些自保的實力。
再說那些匪兵下手沒輕沒重反倒接近實戰的效果,而新兵出生的人有搏鬥技巧但沒有真正生死戰的經驗,中和一下效果超群。
「時間剛剛好。」沐無言轉身看向來人。
一個軍官打扮的商人跑過來,「兩百面舊皮盔皮甲、兩百把舊軍刀軍盾都在這,你自己數數。」
「二百兩白銀都在這。」
「行,貨我放這裡,我們先走了。」
「慢走。」
「這二百兩就換了這些破爛?」王順安肉疼的看著空蕩蕩的錢庫。
「這些東西已經是特價了,照常這些破爛至少也能開500兩白銀。」
「啊?」
「今年各地都沒什麼天災,只可惜秋後不是朝廷國庫豐收,而是傾覆之日。」
「這天塌下來關我們什麼事?」
「再過段時間,錢不如草,留著幹嘛。」
沐無言讓眾人過來領甲胄軍械,準備好打仗。
這裡一百二十多人畢竟有三個月的演武訓練,主要是讓其他幾十個匪兵跟上節奏,自然不可能同李虎那般屠村獲取經驗,要出手也必須劫官車,據之前的經驗官兵中濫竽充數者居多,利用這一優勢,打伏擊、製作陷阱效果會很好。
但戶中城太守王勾為人弒殺嚴苛,知道還有匪寇作亂肯定又會派人來剿,必須先建好其他據點,畢竟狡兔三窟,行動前沒有準備定會同李虎梟首示眾這般凄慘。
五個月來,在沐無言帶領下眾人不斷埋伏騷擾官兵劫取錢財糧食,在戶中、牟、安夏三地不斷變更據點。屢次擊退小股官兵,眾人戰鬥技巧也逐漸提高,傷亡人數也逐步減少,又收服了不少其他山賊,沐無言從中取身材強壯服從指揮的人,不斷訓練,對官兵進行游擊,這一支山賊隊伍最終達到了八百人。
到了七月邯州大亂,溪州、寧州也都群雄並起,惠州怎麼可能無動於衷,只不過是等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