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家
南元149年一月,魚禾城內張燈結綵,既是感恩全郡免稅義軍發放錢糧救濟的大舉,亦是新年佳節的慶祝。
白慕雪前往魚禾郡回家過節,沐無言同行。所過之處百姓都向她招收示好。
「白將軍頗得民心啊。」沐無言有意調侃。
「我出生於此,不少人都認識我。倒是你,不覺得姑娘們在看你的眼神都快吃了你嘛。」
沐無言容貌生得俊美,頗有其母傾城之顏。墨袍散發在燈火映照下引得城內不少女子親賴。
「噢?我倒沒注意。怎得我臉上有東西。」
「切,少自戀。」這人也不是一次兩次給自己下套了。
顯然又是想讓她誇句長得好之類的。
他嘴角含笑的輕輕搖頭,就不在說什麼。
到了白府門前,家奴也紛紛上前服侍大小姐。對於身旁陌生男子有意攔在外門,但在白慕雪的威脅下也不敢造次,只得放行。
「小姐,家宴里的大人都在等您呢,這位先生不妨在我白府稍作休息。」
白慕雪為難之時,沐無言先一步開口,「我隨處看看,你先進去。」
「那好,你們照顧好沐公子,若有得罪,絕不輕饒。」
說罷,她朝大廳走去,家僕見她過來,開了大門送她進去。
「不是讓你早些時候啟程嘛。」
「如今郡內剛剛安定,大多事務還要處理,今早得空啟程而返。」白慕雪就坐后淡淡的說道。
「雪兒二十芳齡,平定魚禾十來座城當不愧為女中豪傑,如今長途而返已經疲憊不堪,妹夫你也莫要在多說什麼。」她的舅舅杜池安見白旭面色如鐵,忙調解道。
畢竟是妻兄,白旭也不好在多說什麼,「諸位接著動筷吧。」
「聽聞那沐先生長得俏美常在堂姐身邊出謀劃策日夜相談,聽說一同進了城為何不見其人。」
「是呀那沐無言大名從新沅郡連著巍郡傳到我們魚禾郡,還有誰沒聽說過程亭候家裡的醜事。」
「唉,可別這麼說,看慕雪侄女臉都變了。」
白旭兩位弟弟的妻子與女兒也不厭其煩的添油加醋。平日里埋在這白家嫡傳長女的影子後面,今日倒能好好的出口氣。
「你們一唱一和的可有意思?」白慕雪冷冷說道。
「哪有呀,這不是怕堂姐失了分寸,敗壞了白家名聲。」
「在這亂嚼舌根,白家有你們已經沒什麼名聲可言。」
「出去沒多久都成什麼模樣了!看看跟這種人鬼混的結果。」
「您這話什麼意思?」她自然知道外界對她的流言,只是沒想到父親這般不看好沐無言。
「你知道郡里都是怎麼傳的嘛?你可是有婚約的人。」
魚禾郡內誰人不知,白家長女身旁常有一黑衣男子在旁出謀劃策。整治軍隊、發放救濟物資無不并行於市,多在傳二人互有情誼。
「一個我不熟悉的人,憑什麼要我嫁給他?我帶他回白府就是告訴您我的決心。」
「你把這人帶到家裡有經過我們同意嘛!」
「難道我的婚約你們和我商量了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些年你讀的書都到哪裡去了!」
「多虧父親讓我領兵在外,明白真正的道理,知道自己該走什麼路。」
父女二人互不相讓,直至白旭大怒之下拍桌,驚得下坐各席都不敢開口。
「真以為翅膀硬了!在這都不知道誰做主了嘛?」
「不敢,您養育之恩我無以為報,然孫子明,我死也不嫁。」
「就因為那個孽種!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是又怎樣。」
還沒等白旭開口大罵,門外的家僕匆匆忙忙的推開門連滾帶爬的跑進來。
「老爺,殺人了殺人了!」
眼前人是費管家,衣著凌亂的跑到宴廳,跪在地上。
「成何體統!」他原本已經足夠惱怒,見手下的人也這麼不知禮數氣得頭昏腦脹,好在一旁的白家主母摻扶著不斷安撫。
管家哪敢多言,指了指門外走進來的沐無言接著繼續朝白旭磕頭喊到,「這人殺了白家侍衛,還要殺我,老爺為我做主啊。」
沐無言在門口收了劍,眼神狠戾,衣著上還殘留著猩紅,步伐穩重的走進來。
「侍衛何在,還不快將此人打出去。」
只見門外那些侍衛即便手持木棍也沒一個敢上前,都是習武多年,心裡也明白這人出手就是致命傷,顯然手法嫻熟,他們空有十年學藝但生死較量,手上又只是木棍先上去的肯定沒命。
再說,白家不過給他們些賞錢,再多錢哪有命重要。
「無言,怎麼回事。」白慕雪也顧不得父親臉色,走到沐無言身邊,詢問情況。
他不是弒殺之人,出手必有理由。
「你走後不久,此人仗勢要抓我,敵眾我寡又逢左右包圍,我只得擒賊先擒王,奈何這些護衛持械來攻,拔劍自保,殺出血路。」
「混賬,你好好看這肆意殺人的惡徒,這等人不除實乃天下禍害。」白旭看著眼前充斥曖昧的二人破口大罵。
「想必您就是白郡守,敢問我犯了哪條法要用哪條法來殺我?」沐無言語氣薄涼,直盯著白郡守問。
「哼當真是土匪,殺人者當街問斬此等國法誰人不知。」
白旭三弟白曄見此人問出這般可笑的話語,也是嘲諷的回道。
「叛國造亂者也配談國法!論起國法,爾等九族難免。」
眾人啞口無言,白曄才明白中了對方的陷阱,忿忿的說一句,「強詞奪理!懶得與你廢口舌。」
即便沐無言說的是事實,可畢竟這些都是她的親人,看得他們這般難堪,白慕雪也伸手碰著對方白皙修長的手指,示意其留點面子。
白旭見她這般不知羞恥當場拉拉扯扯,更是惱怒,直接推翻席座上的桌台,白夫人嚇得也不敢上前為女兒說什麼。
「白家的地盤還能讓這小子翻了天?你們去把駐軍叫來。」白曄受不住氣,起身朝後面那些家僕喊道。
「呵呵,本因慕雪在此,方才給你們些薄面收劍在側,吾自詡這些年沖陣破城攢著千百人命,血賤大廳又何妨。」
白慕雪見他不退讓分毫,白家長輩這邊又一個個想要出口氣,針鋒相對。她朝白曄語氣平淡的說一句,「魚禾郡中有十座城都是無言的功勞,城內將士也多是無言選用的。他們知道這邊出了事,您說說要誰償命?」
白曄這才后怕的不敢說話,只得忍著氣坐下。
「哼,你身為都尉便是我白家軍部下,不待在軍中,來我白府鬧事,論軍規豈不該斬。」
「我身為將軍,是我帶他來的,您要殺就同我一起。」
「你……」白旭恨不得起身跑過去打這不孝女,只可惜過道隔的太遠,有失體統。
「您既承認吾軍中身份,戰時辱沒軍官罪該斬首,陪同者同罪,敢問吾何罪之有,汝等又在何為?」
「無禮之徒!」
「爾等失禮在先,怎怪我無禮。」沐無言據理力爭道。
「你清楚自己的身份,怎麼敢和我們……」
白旭二弟白卯長子白文同自視為白家領袖之一,剛想拿身份壓他卻被對方瞪的不敢失聲。
「什麼東西,也敢多嘴。」沐無言冷冷的回一句。
白文同的母親也趕緊拉了拉他的衣袖讓他住嘴,眼前這個人殺氣騰騰,侍衛又窩在後面不敢動,惹著了沒好結果。
「照你的意思你還想以下犯上殺我的人。」
他轉身看向身後的侍衛,「非也,賞罰分明方能立威,此人有意折辱軍官,同行者本該同罪。」
「然爾等中途不在阻攔視為悔改,如今知錯尚可挽回,知罪否。」
「知罪、知罪。」
沐無言身材雖稱不上魁梧,卻也並不嬌弱,魚禾城外威懾士卒早有大將氣度。這些家僕也知道他是軍中官員自然不敢惹,忙收起武器答應。
「知錯能改,亦可嘉獎。那管家本該斬首,幸郡守仁厚饒其性命,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俸三年取一半告慰亡者家屬,另一半汝等分賞。」
這些人聽得有賞,但又顧忌的悄悄抬頭看了眼高座上的白旭,只是距離太遠沒能看到是何表情。
「既以說賞,還不向郡守謝賞。」
「多謝郡守。」這些人被這如雷貫耳的一吼聲嚇了一跳,也不分青紅皂白就朝前跪下向白旭謝賞。
「事以如此,在下先行告退。」
說著那些人讓開道路,讓沐無言離開。白慕雪看了看滿臉青筋的父親,欲言又止轉身同其一道而走。
白旭也毫無心情揮袖憤然離席。白夫人隨後而去,廳中白氏眾人也都說些沐無言、白慕雪風涼話妄圖出氣。
「行了,背地裡說些污言穢語算什麼禮數。」白慕雪的舅舅杜池安一家吃了些年飯後,起身離席。
白慕雪跟著沐無言走到了東市,見他還在往前走就拉住他說道,「別走了,我們先到客棧里吃些東西吧。」
「也好。」
二人從曾縣騎馬一路趕往魚禾城路上也就吃了些飯糰野果,臨近夜晚方才回城。剛才白府上一陣大鬧出來,也都有些餓了。
「二位,總計三百貫錢。不知哪位……」
「三兩碎銀,收好。」白慕雪從錢袋裡拿出遞給小二。
「好嘞,二位慢走。」
「多謝。」
「每次都是我來付,你是要我養你?」
「身於操戈之間,身上只剩刀劍甲胄了。」
「明明每次都帶頭破城佔領城內要地,卻把錢都封賞給了將士,自己在外連吃飯的錢都拿不出。」
「如今亂世,不少焱朝官兵還是抵觸著義軍,我等未能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只有兵戈相向一條路,每一戰出征的士卒非死即殘,這些都是終生的傷害,要是多給一些金錢能寬慰他們也是對自己的解脫。」
「沐都尉真高尚啊。」
「將者,成於兵敗於兵。」
「哈哈,你每次都能把話題扯的這麼遠么。」
他看著眼前人動人的笑顏,心下不禁一怔。卻不得加快步伐,一想到一切都是再利用,一切都是設計好的……
他跟著來白府,自然清楚對方的目的,也有自己的打算。
「沐無言。」
「我在。」
「如果要你必須娶一個你不喜歡的人,你怎麼辦。」
「不娶。」
「君王為天,我等已行忤逆之舉,還剩什麼禮義廉恥。」
「那之後怎麼辦。」
「回戶中城,屯兵養民一年,待到今年秋季稻米成熟后徵辟糧草,補充軍庫。明年若是巍郡、新沅郡還是混亂不堪,我們自可出兵。」
「白家軍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是啊,魚禾郡十七城,明明十一座都掌控在自己手上,為何還要怕父親呢?從小不敢違背父親,任何事情都言聽計從,如今也不是她翅膀硬了,只是有一個能幫做決定的人了。
「募集戰馬、開採鐵礦、徵辟壯丁開墾荒野這些你都沒和我說……沐都尉,這就是你軍中一言獨行的原因嗎?」
「我都寫了摺子,放在你太守府的公事台上,想來你不會拒絕就先行組織了。」
「哦,只許一次,若敢再犯唯你是問。」
「是。」
在次回到白府,白氏眾人也都不敢多言,眼前這個殺人後都振振有詞,又做過土匪,燒村屠戮無惡不作,哪能去惹。
白慕雪領他在客房住下,明早趕路回去。
白旭一夜未眠,在祖宗的靈位前久久嘆息,沐無言在白家軍中的所作所為他不是不知道。管理十一座城縣還有上百座村莊短短數月,民生恢復迅速百姓一片叫好,這個青年這段時間攻略魚禾郡展現的智略計謀連他自愧不如。他雖欣賞,但更忌憚、害怕。
白旭厭惡沐無言不只是因為他的出身與性格,更因為此人不甘居於人下的態度誰都能見,能力出眾又有野心,這樣的人白家無人可以掌控,只會成為他的墊腳石,放任下去,白家幾十年的基業怕是要改姓了。只可惜女兒身在禍中不自知這麼養虎為患早晚喪於虎口。
一早,沐無言、白慕雪吃過早膳就上馬啟程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