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起內訌相公落敗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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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順帝朱祁鎮在便殿單獨召見徐有貞。
朱祁鎮道:「朕回到紫禁城也有半年了,做出了不少決策。據愛卿所知,大家對朕的治國理政有何反響?」
「陛下乃聖明天子,勤於朝政,任用賢臣,政治清明,眾皆交口稱讚。」徐有貞專揀皇帝愛聽的說。
「不要光籠統的一個好字,講講具體的。」
「具體的有啊,」徐有貞奏答。「陛下不顧左右反對,釋放了建庶人,還提供給他飲食住行,實乃仁慈大度之舉!」
建庶人朱文圭是建文帝的次子,兩歲被囚,幽禁已逾五十年,朱祁鎮放他出來的時候,他豬狗不識。
「朕知道不見天日是個什麼滋味,」朱祁鎮道。「朱文圭本人無過,總不該關押一輩子。至於什麼防範他被人利用東山再起,大可不必,有天命者,任自為之。」
「陛下堯舜之心!」
朱祁鎮被徐有貞捧得有些飄飄然,道:「朕既然做回了皇帝,就要充分為那些受冤屈的人著想,以往處置不合理的,能糾正的盡量予以糾正。不過,這種事說說容易,阻力還是有的,任重而道遠啊!」
「陛下的意思是……?」
「先帝的廢后胡氏。」
宣宗皇帝朱瞻基的第一任皇后胡善祥以賢聞名,只因沒生兒子,無過被廢,朝野都很同情,就連宣宗皇帝自己後來也都有些後悔。胡善祥已於正統十年過世。
「陛下莫不是打算恢復胡氏的皇后號?」
「朕有這個意思,」朱祁鎮道。「只是礙於母后,不宜操之過急。」
他的話不錯,當年胡善祥被廢,得益的正是隨後接下皇后金冊金寶的孫貴妃,如今的孫太后。
「若真能為胡氏正名,那可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啊!」徐有貞道。「必將受到全天下的稱頌,贊陛下是一位大慈大悲的聖主!」
「要說大慈大悲,那得說錢皇后,」朱祁鎮道。「是朕的錢皇后屢屢勸朕,給先帝廢后胡氏正名,善待景泰的廢后汪氏。」
「錢皇后深明大義,賢德無比!」徐有貞順著皇帝的意思說。
朱祁鎮覺得眼前的這個徐有貞飽讀詩書,深明大義,是個理解自己的聰明人,所謂君臣相得,加之今日心情不錯,便一發不可收拾地說起了知心話:「說到錢皇后,她與朕少年結髮,又在南宮的高牆內陪了朕七年,受了不少委屈。南宮一度大門被封,缺衣少食,又是錢皇后求娘家人時時送來東西,補貼日常用度。錢皇后與朕是實實在在的患難夫妻啊!愛屋及烏,朕一直想對皇后的家人有所表示。愛卿也知道,皇后的曾祖父錢整、祖父錢通、父親錢貴,都曾追隨太宗皇帝,在軍中效力。皇后的哥哥錢欽與弟弟錢仲皆在土木堡殉難,錢仲的遺腹子錢雄是錢家的『千頃地里一株苗』。朕感念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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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懿德,一心想授錢雄爵位。皇后卻惶恐不已,一再阻攔,說他年紀幼小,身無寸功,因外戚身份而封爵,恐天下不服。」
「既然皇后深明大義,那就依著她吧,」徐有貞勸道。「她是效仿唐太宗賢明的長孫皇后啊!」
朱祁鎮道:「皇後為朕吃盡了苦,朕無以為報,封賜她的侄子她還不答應,讓朕心裡如何落忍?」
「那就賞些東西唄。」徐有貞建議。
「賞東西?嗯,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你來說說,朕該賞錢家些什麼東西好呢?」
「據臣所知,海州錢家世代風雅,自錢整起,便熱衷於收集古玩,尤愛宋瓷。陛下不如在宮中挑件好宋瓷打賞,錢家人一定高興。」
徐有貞平日用心觀察,對勛臣貴戚們的行為癖好皆了如指掌。
朱祁鎮略作思考。「也罷,朕就把御書房裡的那對宋代鈞窯青白釉刻花梅瓶賞給錢家吧,那可是先帝生前的心愛之物呢!」
君臣說話的時候,長隨梁芳悄悄地躲在屏風後邊,把他們的對話聽了個真真灼灼。
他是曹吉祥埋在皇帝身邊的眼線。半個時辰后,朱祁鎮與徐有貞的這番對話便原封不動地傳到了曹吉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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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祥、陸祥、田鐸在工部衙署中商量工作。
蒯祥道:「目下營繕司有兩項工程,一項是智化寺和王振的旌忠祠;另一項是忠國公府。咱們先說智化寺吧,田鐸已經在著手籌備,田鐸,你來介紹介紹。」
田鐸彙報:「這個工程儘管不能說很大,可是皇帝的要求卻甚高,我們不敢怠慢,必須精益求精。圖紙不是剛剛做完嗎,師父您給審核審核。沒問題了,就開始施工。」
「好,圖紙我看看吧。」
田鐸把圖紙呈給蒯祥。
陸祥在一旁抱怨:「一個胡亂指揮、讓幾十萬大軍在土木堡全軍覆沒的專權太監,不鞭屍就算是開恩了,還給他修祠,簡直是笑話!」
蒯祥放下圖紙。「咱們是皇家工匠,說句不好聽的,只管幹活。皇帝讓幹什麼,咱就幹什麼,沒用的話就免了吧。這個工程回頭再仔細議,來說說第二項工程吧,忠國公府。」
陸祥道:「你設計的圖紙我看過了,規模超出想象,佔了半條街。」
蒯祥道:「這沒辦法,是石亨自己的要求。還是那句話,建府邸是皇帝的旨意,我們只管幹活。」
「好好好,幹活!」陸祥道。
「光說不行,」蒯祥道。「這項工程陸大人你得親自出馬。」
「為何非得是我?」
「你想啊,石亨是什麼樣人?雞蛋里都能挑出骨頭來。必須得能工巧匠給他施工。田鐸在修智化寺;我呢,聖上要我規劃西苑;所以,只有陸大人你這個大將作世家出身的營繕司郎中親自督建,石亨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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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可。」
「陸某從來不怕幹活,」陸祥道。「可給這種人修府邸,我打心底里膈應。罷罷罷,既然是敕建,躲不開,這回就勉為其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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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吉祥和嗣子曹欽坐在家裡,一邊喝酒,一邊觀看舞女跳舞。
兩人邊看邊聊。
曹欽問:「龍門于冕那邊,還弄不弄了?」
曹吉祥道:「皮紹棠失手,丟下了一地屍首,搞得動靜太大了。朝野紛紛譴責,說有人要對於家斬草除根,話里話外,矛頭直指東廠,輿論對我們極為不利。龍門那邊,先暫時放一放吧。」
「是,兒子聽爹爹的,」曹欽道。「可是,馬騮山山匪是如何得知消息的呢?他們同於家人非親非故,素無交集,又為何要管這檔子閑事呢?兒子百思不得其解。事出蹊蹺,必定有妖啊!」
「這事你好好查查。」
一名僕人走進,湊到曹吉祥跟前,低聲道:「梁芳來了。」
「讓他進來吧。」曹吉祥朝舞女們擺擺手。「都下去吧!」
樂止舞息,舞女們躬身退下。
梁芳走進。「小的給大總管、昭武伯請安!」
「有消息了?」曹吉祥問。
「是,錢皇后的母親馮太郡明日後晌帶著孫兒錢雄進宮。」
「知道了。你去賬房支二百兩銀子吧。」
「謝謝大總管!」梁芳退出。
曹欽問:「爹爹讓梁芳打探什麼?」
曹吉祥一臉得色:「離間皇上與徐六指,為父有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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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順帝朱祁鎮早朝歸來,走進乾清宮,一眼看見條几上擺放著一對宋代鈞窯青白釉刻花梅瓶,不禁十分詫異。
「這對梅瓶一直擺在御書房裡,怎地忽然挪到了此處?」他問值班的長隨梁芳。
梁芳奏答:「回皇上的話,曹總管今日一早讓拿過來的。」
「叫曹吉祥來!」
過了一會兒,曹吉祥趨步走進。「曹吉祥恭請皇上聖安!」
「朕問問你,你怎麼把朕的這對梅瓶從御書房弄到這兒來了?」朱祁鎮問。
「回皇上的話,今日後晌馮太郡要帶孫兒錢雄進宮,奴婢便讓他們將這對梅瓶拿了過來,萬歲爺不是要賞賜給錢家嗎。」
朱祁鎮詫異:「你怎知朕要將此梅瓶賞賜給錢家?」
「徐大人告訴奴婢的呀!他讓我把梅瓶備好,錢家人隨來,陛下隨賞。」曹吉祥的這番瞎話張口就來,眼睛都不帶眨巴一下的。
朱祁鎮陡然變色,擺擺手:「好了,你退下吧!」
「喏!」曹吉祥退出乾清宮。
朱祁鎮暗自發怒,好你個徐有貞,朕私底下與你說的話,你轉臉就去張揚,還越俎代庖,替朕做起了主!你以為自己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