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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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王朱高煦在南京的王府中接見父皇派給他的新王府長史朱恆。
翰林院編修朱恆三十來歲,舉止儒雅,一肚子學問。他縱論天下,侃侃而談,朱高煦聽得津津有味,最初的敵意逐漸消融,他邊聽邊點頭。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談了半個時辰。
「先生令孤茅塞大開,」朱高煦道。「就藩有弊也有利,孤應該揚長避短,充分利用就藩的好處。透徹!」
「殿下睿智,一點即通。」
「本來,孤以為父皇會給孤派來個什麼鳥長史,監視著孤。今日與先生一見一聊,沒想到先生竟如此有見地,孤喜歡!從今往後孤也有自個兒的諸葛亮了!」
「臣謝殿下賞識!正因為殿下是一位敢作敢為有擔當的明主,臣才敢以肺腑之言相告。有道是,士為知己者死。」
「說的好!」朱高煦來了情緒。「來來來,今日咱們就來個隆中對,你繼續給孤分析分析樂安那裡究竟怎麼個天高皇帝遠!」
漢王府護衛指揮使王斌走進。
「殿下,今日的日程是去孝陵隨太子祭拜太祖。時辰不早了,請殿下準備準備,差不多該出發了。」
「對,謁陵事大,」朱恆道。「咱們日後有的是時間隆中對。這會兒還是走吧,別讓太子等著殿下。」
「太子?」朱高煦不屑地說。「孤今日就是要晾著他,在眾人面前挫挫這頭肥豬的威風!咱聊咱的,甭管他。剛才先生說到哪兒了?繼續!」
※
謁陵隊伍來到孝陵神道的下馬坊前。
身著青色常服的太子朱高熾與皇太孫朱瞻基從一輛車輦中下來。
楊士奇和孝陵衛指揮使、太常寺官員已在等待。
「漢王到了嗎?」朱高熾問楊士奇。
「尚未。」
朱瞻基不忿:「這個二叔,明知我父王腿腳不便,還不早些來,反讓我父王等他。」
楊士奇道:「漢王總改不了他的這個毛病,只顧自己,不管別人。聖上剛剛申斥了他,他仍然這樣我行我素。」
朱瞻基道:「父王於國是儲君,於家是兄長。君臣有義,長幼有序,豈有讓太子等親王的道理?二叔有些過了!」
「住口!」朱高熾道。「不許沒大沒小。時辰尚早,等等就等等嘛。」
「太子宅心仁厚,不與漢王一般見識,」楊士奇一向和為貴。「既如此,不如我們先行一步,在享殿等候漢王吧。」
朱高熾搖搖頭:「享殿是祭拜祖宗之處,我們兄弟一起去方顯敬意。寡人就在此處等二弟吧。」
「也好,那就請殿下移步陰涼處。」楊士奇朝隨行侍衛做了個手勢。
侍衛將一把椅子搬到樹蔭下。
楊士奇:「殿下請!」
時間一點點過去。
朱高熾面容疲憊,抬頭望望頭頂的日頭,日頭已接近中天。
朱瞻基一臉不悅。
一行隊伍與車輦終於出現,由遠及近,「漢」字旌旗迎風招展。
隊伍在神道外停下。王斌與朱恆翻身下馬。
侍衛搬來腳踏。
朱高煦邁步下輦,昂首挺胸地朝朱高熾走來。朱恆與王斌緊跟在他身後。
朱高煦朝朱高熾招招手:「皇兄,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朱瞻基抱怨:「二叔,我們已在此等了一個時辰。雖說此次不是大祭,沒有時辰的要求,可二叔也知道,我爹腿腳不便。」
朱高煦沒理他,而是繼續對朱高熾道:「本來嘛,高煦已經準備好出發了,可父皇給我派來的新長史到了,翰林院編修朱恆,我們聊了幾句。朱先生,過來見過太子殿下。」
朱恆上前,向朱高熾施禮。
「朱恆恭請太子殿下金安!」
朱高熾抬抬手:「免禮。翰林院編修,好啊,今後你要好好輔佐漢王。」
「謹遵太子殿下之命。臣一定會服侍好漢王殿下。」朱恆一臉謙恭。
朱高熾轉向朱高煦:「時辰不早了。咱們走著?」
幾名侍衛抬過一乘肩輿。
楊士奇對朱高熾道:「請殿下乘輿。」
朱高熾擺擺手:「神道前的下馬坊是文官下轎武將下馬之處。祭拜皇爺爺豈有乘輿的道理?」
「可是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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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腳不方便啊。」楊士奇堅持。
「寡人能行。」朱高熾逞強。
朱高煦笑道:「沒錯,大哥就是大哥,什麼時候不行過?」
楊士奇高喊:「來人!」
兩名侍衛應聲上前。
楊士奇:「攙扶著太子殿下。」
隨行太監高呼:「起-駕!」
侍衛們抬起貢品,沿著神道,穿過方城,向享殿走去。
朱高熾在侍衛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在隊伍中間緩行。
朱高煦在一旁竊笑。
※
孝陵享殿的正中是明太祖朱元璋和馬皇后的牌位。朱元璋的牌位上寫的是:聖神文武欽明啟運俊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馬皇后的牌位上則寫著:孝慈昭憲至仁文德承天順聖高皇后。
供台上擺放著羊、豕少牢二牲,以及一些酒、果。
在禮樂聲中,朱高熾帶領朱高煦、朱瞻基,以及楊士奇、孝陵衛指揮使、太常寺官員等陪祭人員,莊嚴地行祭拜禮。
禮儀結束后,朱高熾攜朱高煦、朱瞻基走出享殿大門。
朱高煦對朱高熾道:「皇兄,爺爺奶奶拜也拜過了。高煦這一去樂安藩地,不知何時方能再來祭掃。你我兄弟不如一道登上方城,朝著爺爺奶奶玄宮所在的寶頂再拜上一拜吧。」
朱高熾猶豫了一下,把身體重心移到那條健康的腿上。
「怎麼?皇兄不方便?不方便你就先回吧。高煦獨自去謁拜。」朱高煦將了哥哥一軍。
「誰說你大哥不方便,敬祖大事豈能二弟一人?咱們走!」
朱瞻基道:「此等事爹爹不好強努。還是讓孩兒代勞吧。」
「你爹能行!」朱高熾邊說邊拔腿向方城走去。
方城的五十四級台階頗為陡峭。朱高熾走在最前面,他身體肥胖,一隻腳跛足,爬台階十分吃力,不一會兒便滿頭大汗。為了顯示自己能行,他還甩開了侍衛的攙扶。
朱高煦跟在兄長身後。他的後面則是年輕的朱瞻基。
「皇兄,行嗎?」朱高煦故意問。「不行你就算了。」
「你大哥沒問題。」朱高熾頭也不回。
正說著,他腳下一滑,險些跌倒,幸虧兩旁的侍衛手疾眼快,將他扶住。
「前人失跌,後人知警!」朱高煦的風涼話張口就來。
跟在他身後的朱瞻基快步跟上。
「更有後人知警也!」
朱高煦回過頭,發現說話的是英氣勃勃的侄子,不禁失色。
跟在一旁的朱恆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
蔡信家裡,飯也吃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已顯露出疲態。
蔡思誠咳嗽了兩聲。
侍立在一旁的雲兒見狀上前,給他輕輕拍背。
蔡信會意。「大哥乏了,明日還要啟程,今晚就到這兒吧。大哥早些歇息。」
「是啊,是該歇息了,」蔡思誠道。「不然我的哮喘又要犯了。對了,丫頭呢?她怎麼還在前面的藥鋪磨蹭?」
周文銘站起身:「師父稍侯,我去喊師妹回來。」說罷推門出屋。
蔡信望著房門關上,然後說:「大哥,你這一走,芹兒就留給了我,小弟肩上的責任重啊。」
「把她交給你,大哥最放心。你我本家兄弟,我的閨女就是你的閨女嘛。」
「話是這麼說,可是芹兒大了,兒女之事總是要考慮的。大哥可給她許下了婆家?」
「上躥下跳像個猢猻,誰敢要她?」蔡思誠轉向身後的侍女雲兒。「我的話對不對,雲兒?」
「老爺的話不對,小姐好容貌,好心性,誰娶到她是誰修了八輩子福氣!」雲兒道。
「雲兒說的是實話。」蔡通道。
「哈哈哈哈!」蔡思誠笑道。「你們可別當著她的面說這話啊,那她就更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大哥言過了,芹兒可不是那種輕飄飄的女孩子。對了,我看文銘對芹兒就很有些意思。」
蔡思誠的表情嚴肅起來:「文銘從小沒爹娘,在我家長大,他與芹兒青梅竹馬,情同兄妹。」
「大哥就沒想過讓他倆的關係再進一步嗎?」蔡信問。
「想是想過。尤其她娘,把文銘當兒子看。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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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家的三個閨女都早早出了閣,唯獨剩下芹兒這個寶貝疙瘩,我與你嫂子已是暮年,你嫂子就想找個上門女婿,日後好給我倆養老送終。從這一點上說,她很中意文銘。」
「既然嫂子有這個意思,文銘又那麼得意芹兒,何不成全他們兩個呢?」蔡信順水推舟。
蔡思誠嘆了口氣:「可這丫頭性子倔啊。我早看出來了,她非要挑個自己中意的不成。你也知道,她二姐就是我們給她找下的『好人家』,嫁過去后在婆家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前車之鑒啊,我不想讓芹兒步她二姐的覆轍。」
「莫非芹兒不中意文銘嗎?」蔡信問。「文銘手藝好,人踏實,依我看,他也算是個難得的佳婿。」
「文銘確實是個好小伙,」蔡思誠道。「這一點有目共睹。可我也看得出,芹兒對他並沒那層意思,她只是把他當哥哥。」
蔡夫人插話:「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要不要我們從中撮合撮合?」
「算了,順其自然吧。」蔡思誠答道。
※
祭拜過孝陵的朱高熾與朱高煦在神道外作別。
朱高熾對朱高煦道:「二弟,高熾三天後就要前往北京督建新皇宮去了,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
朱高煦道:「高煦回去后準備準備,半月後也要赴樂安就藩。」
「二弟珍重!」
朱高煦拱拱手:「彼此彼此!」言罷上了車輦。
朱高熾目送朱高煦的儀仗隊伍遠去。
朱瞻基與楊士奇站在他身後。
朱瞻基仍感不平,對楊士奇發牢騷:「我這個二叔也太張狂了,故意拿我爹出醜。父王貴為儲君,顏面何存?也不知道還他以顏色!」
「太子爺這是大智慧。」楊士奇道。
「大智慧?」朱瞻基不解。
「是啊,大智慧。」
「瞻基愚鈍,還請楊大人賜教。」
「漢王仗著自己的軍功與聖上的偏寵,覬覦大位不是一日兩日了。他盼的就是東宮亂了方寸,他好趁機作亂。太子爺不動聲色,一味示弱,這不僅給人以仁厚印象,而且也麻痹了漢王。」
「話是這麼說,可是也由不得他如此戲弄啊!」
「小殿下,臣且問你,牙齒與舌頭,哪一個硬?」
「那還用問,當然是牙齒了。」朱瞻基不假思索。
「可滿口的牙齒,早晚會全部脫落,小殿下可曾聽說誰的舌頭脫落嗎?」
「哈哈哈哈!」朱瞻基大笑。「這話有點兒意思!」
「所以老子有言:『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
朱高熾見朱高煦的車騎走遠,迴轉過身。
「你倆在說啥呢,如此熱鬧?」他問。
朱瞻基戲言道:「回爹爹的話,楊大人在讓孩兒看他一顆即將脫落的槽牙。」
朱高熾信以為真。「有這等事?楊大人,讓寡人看看,要不要緊?」
楊士奇道:「小殿下在奚落臣。太子您也信?」
※
周文銘借著淡淡的星光在院中行走,很快來到信仁堂的後門。他手扶門柄,正準備推門進去,忽聽裡面傳出說話的聲音。
蒯祥:「師妹,這雙襪子我還是不要了吧。上面的牡丹太過招搖,工友們看見會笑話的。」
小芹:「讓他們笑話去好了,誰讓他們自個兒笨,沒女孩子心疼呢。」
蒯祥:「我是怕師兄誤會。」
小芹:「大師兄?他有什麼好誤會的。我倆一起長大,我的為人他最清楚。」
窗戶上映出兩個人離得很近的剪影,屋內傳出小芹咯咯的笑聲。
周文銘忍無可忍,轉身離去,一不小心踩翻一個花盆,發出砰的一聲響。他慌忙加快了腳步。
屋裡傳出小芹的聲音:「誰呀?」
門開了。小芹探身向外張望,只看見了一個背影。
「大師兄?」她疑惑地自語。
蒯祥也跟了出來。
「是誰?」他問。
「好像是大師兄。」
蒯祥自覺不妥。「時辰晚了,師父明日還要啟程,咱們回去吧。」
小芹低語:「大師兄真奇怪,都到門口了,也不進來。黑咕隆咚的聽牆根,嚇人一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