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妙哉
窮山惡水,潑婦刁民這種話,放在平日,張懷安只會不以為然的一笑而過,說句哪有這麼過分之類的話,在他看來,越是貧瘠的地方,民風就越是樸實,越是樸實,就越不會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可他從護國寺出來之後,就忍不住把這八個字掛在了嘴邊,換做別人,被幾十個潑婦冒充老娘聒噪一番,都要火冒三丈,動手打人,張懷安不過罵了幾句,已經是難得的好脾氣了。
護國寺始建於宋代,那時候這裡不過是荒郊野嶺,傳說中是宗室子弟趙世昌的魂歸之處,千百年後,才有了這宿山縣城,宿山雖然是個窮地方,可生娃的本事卻不比中國任何一個地方差,近些年來,這護國寺也成了縣城的一部分,一出門就是人來人往的大街,再往東去一點,不過五六分鐘的地方,就是繁華地帶了,縣委大院也在那裡,張懷安被噴了一臉豬血,自然要找個地方先洗上一洗,護國寺是不用提了,那裡連水管都沒有一條,吃的都是井水,偏偏這口井還被潑婦們佔了,這種不自在,張懷安自然是不會自己送上門的,好在普賢這老和尚倒也知趣,說出門右轉的小巷子里,倒有一口井,平日里和尚們吃水,就是那裡打過來的,只是要遠走幾步罷了,和尚們倒不是窮到連給張懷安洗臉的水都沒有一桶,只是張懷安哪裡還敢在裡面多待,那樣的潑婦,要是不用襪子塞了嘴巴,是可以從早罵到晚的。
張懷安垂頭喪氣的穿過了巷子,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口井,還不曾打上水來,就被一隻手拉住了井繩,這是下午三點鐘的宿山,正是上班的時候,巷子里雖然有些人家,但大門卻是早就緊緊關起的,張懷安來的時候,也沒看到什麼人,這突然出現的傢伙,著實嚇了他一跳。
「這水,是不能喝的。」那人微微一笑,從牆根下的暗處走了出來,光溜溜的一個大頭皮,一身灰布僧衣,卻也是個和尚。
「洗把臉而已,喝它做什麼,大冬天的。」張懷安下意識的答道。
「洗臉怕也是不行的。」那和尚指了指水井旁邊一圈紫黑色的斑痕,說道:「剛才有人在這裡洗過些帶血的豬肉,這水已經髒了。」
「那些潑婦!」張懷安低頭一看,瞬時明白了許多,護國寺里那些婦人,自然是不會蠢到用自家的水井來洗這些東西,反正這水也只有普賢那四個老和尚才會去吃,巷子里的居民們早就用上了自來水,和尚不殺生,不沾血腥的東西,這種損人利己的事情,想必潑婦們自然會樂的做上一做,這井裡怕不只是血水這麼簡單,認真撈一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少不了。
「我看施主眉間帶紫,正是官財兩失之兆,施主最近怕是要小心了啊。」那和尚頷首一笑,淡淡的說道。
「你又是哪個廟裡的,我怎麼沒見過你?」張懷安倒是不怎麼信這些的,宿山也來過些所謂的高僧,可連護國寺的正牌和尚都是這副悲慘的模樣,外來的假貨又哪裡會佔得到什麼便宜,宿山是個小地方,那些伎倆大家早就明白了套路,是以張懷安毫不猶豫的就將這和尚當做了騙子,心說今天端的不順,心中正有一股子惡氣沒處去使,你要是個騙子,正好拿你出氣。
「小僧妙哉,不過是個遊方的和尚罷了,路過此地,正想討一碗水,誰知卻看到幾個婦人,正在這裡洗些血肉,真是罪過,罪過。」
「你是個騙子吧?」張懷安繞著妙哉和尚看了一圈,一臉警惕的瞪著他問道,這妙哉雖然打扮的是個和尚樣子,可腦袋上卻是光滑的很,連個香疤都沒有,更不用說這貨居然穿的很是光鮮,臉上白白嫩嫩的,哪裡像個遊方吃苦的僧人,當了這麼多年幹部,這點眼力,張懷安還是有的。
「能騙的話,自然要騙上一騙,不能騙的話,做個僧人倒也不會委屈了肚皮。」
這話頓時讓張懷安笑了起來,這妙哉當真是個妙人,被人點破也不覺得臉紅尷尬,依舊是副淡然模樣。
「我可沒什麼能讓你騙的,實話告訴你吧,別看我是個官兒,可一沒錢二沒權,這窮鄉僻壤的,就算你真有什麼本事讓我發達,我也拿不出那消災的錢來。」張懷安頓了頓,指著巷子盡頭的破自行車說道:「看見沒,我這日子過的,連老百姓都不如。」
「現在不如意,未必以後不如意,命中注定的事情,總會來的。」妙哉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說道。
「哦?你倒是說說,我這官運如何?」張懷安頓時有了點興趣,騙子是見不得光的,哪怕是被尋常百姓認了出來,也是個逃之夭夭的下場,更不用說碰見官面上的人物了,他說的這麼明白,這妙哉卻是不怕,倒是個有意思的假貨。
「只在這護國寺里!」妙哉笑道。
「不準,不準!」張懷安搖搖頭,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什麼叫灰溜溜?我這就叫灰溜溜,剛給人從裡面趕出來。」
「張縣長何必妄自菲薄,世上又哪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正所謂皇天不負有心人,總要再努力一次才好。」
「你知道我是誰?」張懷安這下總算大吃一驚,暗想這騙子本事當真了得,怕是早就等在了這裡,專門來說這一番話的。
「術業有專攻,既然做了這騙子,總要下點功夫,做的漂亮些才是,正如張縣長如今一般。」妙哉說道。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張懷安面色凝重的沉聲問道,既然找上門來,又是這樣坦誠的說了自己的身份,這妙哉必然是有所求的,唯一的問題就在於,這傢伙到底是個什麼打算,官場上最講究個潔身自好,雖然只是面子上的東西,大家背地裡誰都乾淨不了,可是這個規矩是不能壞的,壞了規矩,讓人知道自己和這種人扯上關係,這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自然是想將這護國寺交給張縣長,遊方總不是個辦法,沒有長青的樹木,也沒有不老的凡人,居安思危,小僧所圖的,也只是個安身立命的所在,這護國寺衰敗已久,別人當做糟糠一般,小僧看到的,卻是個如花似錦的前程。」妙哉淡淡的說道。
「你想當這護國寺的主持?」張懷安低頭想了片刻,問道。
「主持怕是沒有這般年輕的,普賢這樣的老僧,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只是普賢早已沒有了銳氣,想要將這護國寺做起來,怕還要另尋人選,小僧不才,也懂得些經營的辦法,只要張縣長點點頭,不出半年,自然會有一份前程送上,張縣長人中龍鳳,宿山這種地方,倒是委屈了張縣長。」
「荒唐,荒唐!」張懷安冷笑一聲,說道:「江湖騙子嘴裡的話,也是能信的嗎?這官場里的事情,你又哪裡幫得上忙,更不要說什麼前程,我要是真信了你,不出一個月,這烏沙就要拱手送人,到時候身敗名裂也是有的,我看你是個人才,今天的話,就當沒有聽到,以後,也不要讓我再看到你,不然這宿山監獄里,就要多個光頭了!」
「張縣長多慮了,小僧所要做的,卻是與縣長無關,今日相逢,你我不過路人,他日重遇,自然有一番機緣,只希望張縣長記得小僧說過的話,不出數日,還要勞煩張縣長故地重遊,自然會明白小僧並不是個妄語的人。」
「莫名其妙!」張懷安沒好氣的瞪了這滿臉詭異的妙哉和尚一眼,也不去管臉上的血跡,自顧自的先往巷子外面走了過去。
「師傅,這人怕是難以說服!」直到張懷安走的不見了,妙哉才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轉而有些焦慮的模樣,對著巷子里一處民宅的大門低聲說道。
「這樣的空口白話,連三歲的孩童都騙不到,更何況是這樣老成的官員,不過是要種個種子,日後好相見罷了。」大門吱的一聲打了開來,一個道士打扮的人走了出來,一臉淡然的說道。
「那我們又何苦浪費這番口舌,反正他是不信的,這倒讓他警醒了許多,日後相見,怕是說什麼都不會相信了,哪有明知是騙子還要靠上去的?」妙哉此時卻早沒了和張懷安說話時候的鎮定自如,滿臉的不解和疑惑,臉上儘是焦躁不安的急慮,像個初出茅廬就惹了禍事的後生。
「沒了這報國寺,他又能做什麼?在這位子上等死,落個沒下場嗎?」道士卻一臉的輕鬆,笑了笑繼續說道:「苦熬了一輩子,誰不想風風光光,他不是個甘心的人,不然也不會這樣跑來自找苦吃,之所以說那樣的話,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所等的,自然是個能信服的佐證,如若不然,何必和你費這樣一番口舌,種下這種子,讓他不至於絕了念頭,只要那@****件事成了,他自然會找上門來,騙子也好,僧人也好,他是不會去管的,所謂的信任,也只不過是利益的追逐罷了,白木,你可懂了?」
「利益?」妙哉一愣,若有所得的點了點頭,遲疑片刻,猶豫的問道:「可是師傅,那件事,想來總覺得有些不對。」
「所謂的憐憫嗎?」道士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說道:「日月不滅,我心光明,這句話,你要記得,我們所要的,是個琅琅清明的世界,而不是毫無用處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