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宴
誰都沒想到那身手了得,乖張狠辣的戚望袂竟為女子,還是皇室族裔。廳內人等見她落敗原是一片歡騰,喝彩聲、鼓掌聲、奚落嘲諷之聲不絕於耳,齊王現身後嘈雜聲才少了幾分。此際身份道破全場頓時一片嘩然,隨之轉為鴉雀無聲,誰都不願得罪皇家子弟而惹上麻煩,何況是這樣一位狠角。
齊王攙扶著長寧縣主緩緩起身,接著衣袖揮動拂向秦星河剛點的諸穴。一拂之下長寧縣主腿上被封的諸穴氣血驟然通暢無礙,她冷眼緩緩環顧四周眾人,最後目光落在一旁的秦星河身上,開口道:「小賊,武藝當真不錯,你師承何派?姓甚名誰?」
「嘿嘿,在下御劍門秦星河,小縣主若是日後有何指教在下定在渝州太妙山縱天峰恭候。」秦星河不等師兄開口徑直答道。廳中眾人都露出恍然的神情,都想原是劍宗之人,難怪如此年少有成。只見齊王也朝他連番打量,眼中滿是嘉許之意。
「你這滿口胡言的小賊,縣主便是縣主,何來小縣主之說!」長寧縣主見亮明身份對方也毫無懼意,露出幾分閨怒。
「我見你年紀也不比我大,還不是一口一個小淫賊、小賊的喚我,哈哈,既然動手沒吃虧,嘴上自然也不能吃虧了。」秦星河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頑皮不羈性格,從小在門中嘴仗沒輸過,此刻也混沒去想對方乃皇親國戚之身。
葉無忌知道師弟性子,趕緊扯他過來,耳語幾句讓他不要再言語。
長寧縣主乃襄王幼女,年少聰穎,又生的亭亭玉立,一向對其萬般寵溺,又深得皇太后垂愛,在宮中見了皇帝也是恃寵三分嬌。何時有人這樣對待過她,一時竟有些語塞,向齊王發嗔道:「齊王兄,難道你就看我在你府上這樣任人欺凌嗎?」
齊王雖少在京城,但長寧縣主痴於武道,又知齊王乃皇族中有數的高手,遂只要回京就會被纏著授藝過招。而長寧縣主確屬天資聰慧之人,齊王指教往往一點就通,加之性格精靈,長期在邊關浴血廝殺的齊王總能在這小妹子身上尋得一絲輕鬆和快慰,久而久之也對她疼愛有加。此時見她嗔怪,啞然失笑道:「我不問你到我府中干擾軍務之罪,你倒還要我給你賠禮不成。今日你也該耍夠了,隨我去看看那位被你打傷的少年吧。」
「我何時有干擾,選試之初我就說是『齊王妹』了,只是你屬下兵士不仔細,登錄成『戚望袂』而已。」長寧縣主說罷狡黠的一笑。
「原來你是來替我考校軍中諸人行事是否細緻,那當真要感謝與你了。」齊王也打了個哈哈。說完吩咐熊廷羽妥善安排入府應試人等後續之事,同時向廳內眾人寒暄了幾句,拉著長寧縣主出了演武堂。
熊廷羽將齊王吩咐之事一一安排妥當后,帶著那輕功卓絕的男子來到葉無忌一行人身旁介紹道:「這位是我燕寧軍魅影衛統領鹿濟時將軍,他麾下魅影衛個個輕身功夫一流,刺探敵情、傳遞軍情、策反刺殺、散布流言樣樣精通。我軍種種戰功,鹿將軍和魅影衛功不可沒。」說著又一一將葉無忌等人介紹給鹿濟時,各人互相行過禮又是一番寒暄。
「此間事務已了,廚下酒菜已備好,我帶各位去楚風軒。大王今日歡喜,諸位定要不醉不歸。」熊廷羽說完就引著眾人離開演武堂往楚風軒行去。
齊王府雖極盡簡樸,但佔地卻是不小。演武堂在王府東側,楚風軒在西側,走了一盞茶功夫才到。不過幾人一路談論著剛才的幾場比試,倒也不覺太遠。
楚風軒修築在一片池塘之上,池內種有荷花,若是夏季到來荷花盛放之下景緻想必甚美。此樓築有兩層,一層是分別名為為「修身」、「論道」的一大一小兩間茶室,二層同樣是一大一小兩個名為「平北」和「燕寧」的宴會廳。這楚風軒是齊王接待外客所用,外部景緻和內部陳設裝潢比起府內其他地方倒還是顯得典雅氣派許多。
熊廷羽領著眾人來到二樓平北廳,剛一進門發現齊王竟已在座,方才大鬧演武堂的長寧縣主也在廳內。葉無忌幾人見齊王先到都覺甚為意外,原以為以他身份必是眾人到后才通報他前來,誰知他竟如此熱情,提前到來待客。
齊王見眾人到來,起身示意葉無忌一行入座說道:「四位請坐,都是習武之人,各位不必拘束,府內酒微菜薄只怕招呼不周。」
葉無忌等人行禮后當即入席,在熊廷羽的引導下葉無忌坐在了齊王身邊,秦星河陪在了長寧縣主之旁。申、肖兩人則由同為行伍之人的熊廷羽和殷雲野作陪。
各人坐定,熊廷羽當先欲為齊王介紹葉無忌師兄弟:「大王,兩位少年英雄都是……」
「兩位是劍宗第幾代門人?」不等熊廷羽介紹完,齊王就先發問到。
「大王,我倆是御劍門第七代弟子。我是葉無忌,這是我師弟秦星河。」葉無忌攜秦星河拱手向齊王說到,只是奇怪齊王為何如江湖人般稱御劍門為劍宗。
「許多年前我有緣結識劍宗幾位俠士,當時他們曾指點與我,且一同並肩對敵,其中一位前輩擅使捕風掌,對我頗為照顧。一別經年,方才見秦君使出倍感親切又恍若隔世。」齊王眼裡滿是追憶思念之神色。接著又向葉無忌問道:「葉君與立鈞大俠同姓,可是老宗主孫輩?」
「大王,本門宗主正是在下太公。」葉無忌回答
(本章未完,請翻頁)
到。
「那你與逍遙雙劍葉清平夫婦如何稱呼?」齊王似有幾分激動。
「大王識得在下已故的雙親?」葉無忌稍感意外的答到。
「今日竟能與故人之子同席共飲,幸何如之!」雖未正面答話,但齊王微紅的眼眶已做了回應。
「來,我們為今日相聚先共飲一杯。」收斂情緒后齊王招呼眾人盡了杯中之酒。
葉無忌只感到這酒入喉辛辣異常,與昨日清雅的「太白醉」完全不是一個路子,不自覺的眉頭稍稍皺了皺。
「葉君長居渝州,當是喝不慣這塞外之釀吧。」葉無忌這細微的皺眉沒逃過齊王的眼睛。
「確實沒料到這酒如此辛辣,不過倒也有一番別樣滋味,讓人不禁從酒中嘗到塞北那凌冽的風沙和彪悍的民風。」葉無忌雖有幾分尷尬,但也從酒中品出些不同的味道。
「葉君可曾到過塞北之地?」齊王詢問到。
「慚愧的很,雖已年將弱冠,但還不曾遊歷到過北境。」葉無忌回到。
「這酒當真夠味!比昨日之『太白醉『有過之而無不及!香而不膩,烈而不嗆,酒稠如油,回味微甘。師哥,不如面見聖上后我們再去北方遊歷一番如何?」秦星河乃好酒之人,一杯下肚頓時勾起了對北方的嚮往。
「小小年紀竟是個酒鬼,倒也少見的很。」長寧縣主在旁譏諷到。
「嘿,小子一向不斥被喚做酒鬼,若能嘗盡天下美酒,便做了這杯中之鬼也不枉此生了。小縣主看來是真喝不了這塞北烈酒。」秦星河見長寧縣主舉杯淺嘗輒止自覺甚是可惜。
長寧縣主不願被秦星河小瞧,猛然舉杯一飲而盡,喝的急了陡然被嗆的滿臉通紅,又不好當著滿桌人發作,只得向秦星河怒目而視。
「真瞧不出秦君雖然年少,倒是頗精於酒道,短短數語把這『塞北暖』的妙處說的淋漓盡致,武藝高酒量好,須得敬你一杯。」齊王方才見秦星河使捕風掌,不禁勾起往日回憶,愛才之心陡生,現在又看他小小年紀對這京城人士並不青睞的『塞北暖』竟是頗為推崇,更感親切。
「多謝大王,小子武藝在門內也只屬平平,至於酒量嘛倒是可以掙回些顏面。」秦星河嬉笑著又幹了這杯。
「也不害臊,習武之人不以業藝為重,竟以酒量沾沾自喜,乾脆去干那販酒屠狗的營生罷了。」長寧縣主被秦星河當眾擊敗,一直耿耿於懷,酒席上自是針對於他。
「小縣主當真是星河的知音,我一大志願就是開酒肆,日日能與同好之人共謀一醉。」秦星河絲毫不以為忤,繼續與她調笑。
「滿嘴胡言!何人與你知音!」長寧縣主女兒家最惱此等輕薄之言,孟冠宇就是吃虧於此被她下狠手重傷,此刻惱怒下將夾至嘴邊的青菜兜頭朝秦星河甩去。
秦星河在門內此代弟子內雖難占鰲頭,但也屬頂尖好手,武藝平平云云只是謙言。眼見一顆青菜飛來,頭一偏張嘴接住大嚼道:「還說不是知音,見我烈酒下肚就知夾菜相送,多謝小縣主賜食。」
長寧縣主自覺從未遇到過這般無賴之人,打也打不過,說又說不贏,只得偏過頭去不再理他。席上眾人見剛才惡鬥的二人此刻在桌上仍嘴仗不休都覺有趣,不禁紛紛莞爾,席間的氣氛也漸漸熱烈起來,眾人互相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葉君、秦君都對此酒青睞有加,須知此酒雖產自北疆,但釀製工藝卻極講究。選阜新紅高粱,取白河上游水,九蒸九煮釀製而成,五斤糧食才能出一斤酒。且佳釀三分釀,七分藏,新酒不經長時間存放口感都難至純熟。『塞北暖』都是釀成后在專門的地下酒窖里埋存,年限越長口感越好。今日喝到的都是大王前年繳自北戎的三十年『塞北暖』,所以才有如此獨特口感。」熊廷羽向幾人介紹到。
「北疆竟也有如此精妙的釀酒之法,難怪如此回味無窮,該當好生敬這釀酒之人一杯!」秦星河感慨下又是一杯飲下。
葉無忌也隨眾人喝了一杯,臉上卻殊無喜意,默然道:「五斤糧食才能釀一斤酒……我聽聞北疆經年累月糧食欠收,長年有饑民舉家逃難。唉,這酒中的幾分苦澀之意怕是由此而生吧。」
桌上眾人聽聞此言難免臉色都是一黯,齊王朗聲道:「葉君如此宅心仁厚,當是劍宗和武林之福!」
葉無忌連連擺手:「大王喚我名字就好。擾了大家的酒興,實在過意不去。但一想起從渝州到京城沿路都看到有北方饑民乞討,心下實是不忍。」
酒宴本已漸近尾聲,眾人聽得葉無忌的話更是酒意全消,又寒暄幾句后即告結束。申時岩和肖禹德見席間齊王對葉無忌師兄弟極是親近,知他還要和二人長談,遂向齊王上下和葉無忌師兄弟道別後離府而去。二人離去后齊王果然出言留葉無忌師兄弟在王府留宿一晚,葉無忌也無意推辭,便和秦星河兩人在府中住下了。
葉無忌和秦星河住在齊王府南面客房,兩人房間相鄰,方便師兄弟二人互相照料。秦星河席間喝的熏熏然,葉無忌看師弟此光景下也做不了晚課,幫他略做擦洗就扶他上床睡了,獨自回房去做晚課。回房后盤腿打坐,雙手掌心朝上,將內力從丹田處引出,在周身諸要穴緩緩走了一遍,自查氣血是否順暢無礙。接著引氣入四肢百骸,
(本章未完,請翻頁)
將每一寸筋肉都注入內力,隨著呼吸吐納節奏的變化,身體各處肌肉也時松時緊,周身汗液逐漸被體內轉動不息的真氣蒸發,整個人被一層薄霧籠罩。自此循環三遍後進入物我兩忘狀態,五感漸去,靈台清明,氣順心走,心隨意動。
御劍門的內功修鍊走的是道家一脈,講求性命雙修,內柔外和,功行兩全,既修純陽之精,又修積陰之氣,自外而內修性,由內導外練命。此種功法追求心境寧和,煉精化氣,煉神還虛,欲速則不達,性惰則難進。是故葉無忌這般無欲無求的心性倒是進境極快,而根骨悟性俱佳的秦星河反倒被物慾所礙,一直難以突破。
葉無忌用功行將結束時聽見門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雖知齊王府內不會有何危險,但還是雙手在胸前快速捏了幾個手印收功起身,恰好敲門聲傳來:「無忌少俠,可安歇了嗎?」聽聲音是熊廷羽。
葉無忌打開房門將熊廷羽讓了進來:「熊將軍請進,我剛做完晚課,尚未洗漱休息。」
「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少俠如此用功,讓同為習武之人的在下實感慚愧!」熊廷羽見房中尚有幾縷剛才練功的霧氣,心中對御劍門和葉無忌師兄弟的敬佩又高了幾分。
「熊將軍過譽了。將軍是燕寧軍柱石,如蒙不棄直喚我名字即可。回房左右無事,不若行功練氣,晚間睡的也好些。」葉無忌謙虛幾句,接著問道:「不知將軍此刻到訪所為何事呢?」
「好,那我就兄弟相稱了。「熊廷羽拱了拱手,繼續說道:」宴歇後我們按軍制在議事廳把今日募兵之事和邊關軍情呈報給了大王,此刻事畢,大王讓我請無忌兄弟過去有事相詢。」
「甚好,我也有些許事情請教大王,勞煩廷羽兄引路。」葉無忌說著關了房門隨熊廷羽走去。
「廷羽兄今日也在王府中歇息嗎?」葉無忌見天色已晚熊廷羽仍在王府,遂邊走邊問到。
「我們近衛營四人回京都住在這王府之中。」熊廷羽答到。
「那是我想當然了,我以為你們在京城都有各自宅邸呢。」葉無忌訕訕到。
「唉,實不相瞞,我們幾人都是幽、平兩州人士,當年洛水之變時舉家蒙難,家人都殞命於北戎賊寇刀槍之下。這麼多年來我等只矢志報仇雪恨,光復兩州,早已以燕寧軍為家了。」熊廷羽顯是想起慘死的親人,說話間眼眶微微泛紅。
「對不住,讓廷羽兄想起傷心事。有齊王和諸位在,我相信定能驅逐北戎蠻夷,收復兩州。」見熊廷羽此狀,葉無忌也略感抱歉。
「無妨,燕寧軍中多有和我等一樣遭遇的軍士,孑身一人,了無牽挂,北戎之患也不是朝夕間能去除,只求上陣之時多殺戎夷以祭當年無辜慘死的家人。」熊廷羽快速擦了擦眼角,轉為淡然的表情。
「大王是在議事廳等我嗎?」葉無忌怕再觸及對方傷心處,連忙提問岔開話題。
「不,大王說在劍冢相候,此刻想必已經到了。」熊廷羽回復到。
「那是何處?府中怎會設這樣一處地方?」葉無忌奇到。
「其實我對此處也知之甚少,王府後院挨著一片山地,劍冢就那幽靜之處。大王嚴禁府中人等進入,王府中人人都當此處為禁地。大王去的也甚少,不過每次回府都會先過去一趟,每年洛水祭時也會在那兒待上一天。」熊廷羽邊引路邊說。
葉無忌略感詫異,為何齊王會選在此處會面。洛水祭是洛水之變后先帝定的國喪日,以此祭奠在當年被北戎屠戮的國人。齊王為何每逢此日都在劍冢度過,難道此處和洛水之變有關?葉無忌一路邊走邊想,也是毫無頭緒。
從南面客房到最北面的後院離的頗遠,約莫走了一炷香才到。後院是個較大的園林庭院,原意是供人遊園賞玩之處。但王府修建經費有限,並未在此修築亭台樓閣或是魚池水榭,只是把臨近後山的一片竹林圈了進來。府內臨近此處也無房舍,一路到此時顯得較為荒涼。
「無忌兄弟,劍冢就在此竹林中,未得大王允許我也不可擅入,你穿過竹林就能看到,我先失陪了。」熊廷羽在竹林前止步說到。
「有勞廷羽兄,我自己進去便可,你勞累一天也早些歇息。」葉無忌向熊廷羽拱手道別。
熊廷羽離去後葉無忌徑直向竹林深處走去,月光下竹林顯得格外靜謐,此處靠近後山,人跡罕至,除了踩在竹葉上的足步聲和偶爾的鳥語蟲鳴外再無其他聲響。走了盞茶功夫穿過了竹林,面前豁然開朗,一幢偏殿矗立當場。葉無忌一看之下訝異更甚,這屋子灰牆青瓦,白石柱歇山頂,屋檐四角下懸魚狀風鐸,上立護劍神獸,怎地和御劍門中房屋如此相像?
葉無忌輕叩門環道:「大王,葉無忌求見。」
「請進。」門內一把清冷的聲音幾乎讓葉無忌分辨不出是何人所發。
葉無忌推門進入,燭火中看到一人負手背身而立,看背影依稀是齊王。
「大王深夜召見,不知有何吩咐?」葉無忌強壓心中百般疑問,朗聲問到。
葉無忌見那身影應了一聲,剛準備近前去,突然眼前一花,陡然面門前一掌擊到,來勢之快迅如閃電,掌中隱含風雷之聲,這一擊他全無防備,眼看就要被打的腦漿迸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