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修羅
越往後廝殺，護衛們越後悔。
他們起初以為不過是遇到了從哪裡混進來的泥腿子，這種事情時常有之，一些泥腿子被逼得走投無路，捨得一身剮，也要將丁大善人拉下馬，可惜從來沒有成功過。護衛們口耳相傳，對付這些螻蟻，根本無需害怕，更不能心軟——不過一群烏合之眾而已，稍微打發一下便魚潰鳥散。
當他們發現來人只有一名，而且看起來似乎是個小姑娘時，更是不以為意——這是肥羊把自己送入了虎口，最近這段日子甚是無趣，唯二有點意思的事情，一是黑狗咬死了一名試圖逃跑的泥腿子，二是聽說藏寶閣失了竊——藏寶閣不歸他們管，這第二件事自然又打了折扣，如今有個不知死活的泥腿子送上門來供他們消遣，何樂而不為。
泥腿子傷了同伴——這又如何，泥腿子明明手上有刀，這傢伙卻不做任何防範，不砍他砍誰。也就榮娣那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妮子，能被一點事嚇成這樣。
泥腿子持刀不斷後退，同伴痛得在地上打滾，一名高瘦的護衛上前替他包紮傷口。在他的慘叫聲和黑狗的狂吠聲中，護衛們衝上前來，將泥腿子團團圍住。泥腿子緊張的表情和顫抖的雙手映入護衛們的眼帘，一看就是第一次見血。
「別管我，我能脫身。」泥腿子忽然對著虛空中大聲說道，聲音嘶啞低沉，乍一聽似乎是名少年，但仔細一琢磨卻又像是個喊啞了嗓子的小姑娘。
護衛們聽了她的話，以為附近還埋伏了幫手，緊張得東張西望，可除了下人以及被鏈子拴住的囚徒和少女，並沒有見到什麼生面孔。
「故弄玄虛呢這是。」護衛小隊的頭目冷笑道，「假裝有幫手嚇唬我們，可惜呀，這招不管用。」
「給我上，捉活的！」他朝護衛們做了個手勢。
……
護衛們原本以為這是一場一邊倒的較量，甚至覺得泥腿子很快便會繳械投降。
當第二名護衛受傷時，頭目發現這泥腿子沒有那麼簡單——他早年曾經跟人學過幾招刀法，雖然都是莊稼把式，卻足以讓他在泥腿子接連傷人後發現對方是個練家子。
又有幾名護衛見血，頭目才發現泥腿子的功夫竟然不弱。他朝牽狗的護衛做了個手勢，對方會意，鬆開狗鏈。
黑狗撲了上去，這條狗足有泥腿子胸口那麼高，躁動一整晚之後又見了血，如今正是興奮的時候。泥腿子轉過身，四目相對，黑狗囂張的氣焰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它嗚咽一聲，夾起尾巴倉皇逃竄。
「不中用的廢物。」頭目和負責牽狗的護衛同時開口。負責牽狗的護衛罵的是黑狗，頭目罵的卻是他。
負責牽狗的護衛頓覺顏面無光，他朝黑狗走去，想重新將其拴起來，沒想到黑狗腳步絲毫不停，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追都追不上。
……
當第一顆頭顱飛起時，護衛們終於都慌了神。眼前的泥腿子——不，已經沒有人敢在心中用「泥腿子」這個詞稱呼她——渾身浴血，卻幾乎都是護衛們身上飛濺出來的鮮血，彷彿傳說中的修羅一般。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名護衛，有的哀嚎連連，有的一動不動，也不知是生是死。離她最近的一具身軀已沒有了頭顱，顯得猙獰可怖，奇怪的是，頸口碗大的斷面這次卻沒有流出多少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焦香的味道，彷彿頸脖處的傷口已被燙熟。
修羅接連砍卷了好幾柄刀，如今手上的這柄刀沾滿血污且冒著詭異的白煙，刀刃也已捲起，她蹲下身子，從無頭屍身手中拿起刀，無人敢趁此機會上前偷襲——上一個敢這麼做的人，雙腿已經和身子分了家。
修羅換好刀站起身，護衛們看見她的雙眼后齊刷刷地打起了寒戰——他們第一次見識到什麼是字面意義上的「殺紅了眼」。
「妖……妖怪啊！」一名護衛喊了一聲，轉身便逃。
逃出沒幾步，他的后心便被洞穿——頭目甩了甩刀上的鮮血，高喊：「給我上！殺了她！誰逃我便殺了誰！」
剩下的護衛們面面相覷，有了前車之鑒，他們不敢再逃跑，卻也不敢上前。他們聚成一團，舉刀護在身前，緊張地盯著修羅，腳步卻在悄悄地向後挪動。原先將修羅團團包圍的護衛，如今彷彿被修羅一人困住。
修羅忽然舉起刀，作勢要上前，嚇得護衛們連連後退。
「不許退！殺了她！」頭目站在隊伍正中聲嘶力竭地喊道。
修羅將赤紅的雙眼轉向頭目。
「你自己怎麼不上？」她平靜地問道，聲音中聽不出悲喜。
護衛們紛紛偷眼瞥向頭目，他此刻臉色十分難看，卻半步也不敢上前。
「看看，你們拚命廝殺，他卻躲在最安全的地方看著你們送死，這種人值得你們賣命么？」修羅朗聲道，「你們現在殺了他，我便放過你們。」
護衛們瞧瞧修羅，又看看頭目，各個舉棋不定。
「殺了她！別聽她妖言惑眾！」頭目一聽這話，連忙大喊，「你們殺了她，老爺必定重重有賞！」
「賞賜也得留著命花。」修羅說罷，往前邁了一步。
護衛們又連退了好幾步。頭目原本在隊伍正中間，如今隨著護衛們的不斷後退，到了隊伍前方離修羅最近的位置。
修羅又連連向前邁步，護衛們不斷後退，頭目眼見自己離修羅越來越近，再也不敢逞強了，只得轉過身快步朝隊伍小跑而去。終於又回到了隊伍中，他心下稍安，立即揮起刀，轉身大喝道：「給我上！殺了她！我們人多……」
話音未落，他忽然覺得胸口一陣劇痛的，他低頭一看，左胸前露出一截刀尖，周圍被鮮血暈紅了一圈。
先前替同伴包紮的高瘦護衛將刀抽出，看著頭目死不瞑目的屍體緩緩倒下。他把刀往地上一丟，旋即面朝修羅跪下，畢恭畢敬地道：「仙師大人，我們所作所為皆屬被逼無奈，如今惡人已伏誅，求仙師大人遵守諾言，饒了我們！」
眾護衛一聽，有幾個機警的當即反應過來——修羅的戰力遠超尋常人，那雙紅眸更是絕非凡人能有，若她是修士，一切便解釋得通了。思及此處，又有幾名護衛跪下，其餘護衛見狀，雖然並不能完全弄清楚狀況，卻也效仿同伴紛紛跪下。一時間，「咚咚」的磕頭聲和「求仙師饒了我們」的求饒聲此起彼伏。
「滾吧。」修羅從高瘦護衛的臉上收回了目光。
眾護衛一聽，也顧不上帶走受傷的同伴了，起身便要逃。
「等等。」修羅的聲音再次響起。
眾護衛聞言大驚，顫抖著就要再次跪下。
「把刀留下再走。」修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