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戰爭7
小弗蘭克從來沒見過克洛閣下如此不安的模樣。
從父親入獄之後,這位看著自己長大的叔伯輩親人,就一直沒有停下踱步的雙腳。哪怕是深夜,不管疲勞在他的臉上留下了多少痕迹,他都一直在只有自己的房間里不斷反覆踱步、思考。
然後,第二天的凌晨,在小弗蘭克剛剛睡醒的時候,他接到了閣下用隨身機發來的消息。這非常罕見,克洛閣下並不習慣使用隨身機,市民區的普通房子也沒有足夠隨身機發揮作用的龐大納米機器人和配套設施。
於是小弗蘭克收拾好自己,出現在了克洛萊昂內爾面前。
「孩子,你過來。」經過一夜的長考,此刻的克洛閣下,不僅僅臉龐顯得疲憊不堪,就連眼神也是那麼落寞。他坐在自己的靠椅上,手邊是積攢了一整夜的煙頭,和已經空了大半的烈酒。
小弗蘭克走上前去,一個不注意,被強壯的克洛閣下拉住腰間的衣服,拽到了身前。然後克洛另一隻手壓住了他的頭頂,讓他的耳朵靠近了自己的嘴邊。
克洛萊昂內爾,這個拉提夏地下世界的皇帝,市民中最有權勢的人,用微弱而顫抖的聲音,對小弗蘭克說:「孩子,家族的境地,不,是你我的境地,此刻非常危險。」
小弗蘭克意識到了克洛閣下意有所指,也知道他這麼與自己交談是擔心隔牆有耳,於是稍稍俯下身,讓閣下的姿勢可以舒服一些,並點頭示意閣下繼續說下去。
克洛萊昂內爾接著說道:「你的父親,我的兄弟。他被逮捕的事情很可能是家族內部所為,是洛倫佐在背後。」
小弗蘭克也想到了這個可能性,再次點頭。
克洛閣下說:「如果真的是,那個人做了這些事情,我想現在家族雇傭的那些能力者,恐怕早已被他收買,我也無法再驅使了。他會帶著我,一起參與突襲理貝爾宅邸的行動。然後讓我和理貝爾死在那裡。如果我們都同歸於盡,理貝爾的死亡就會全部變成我一個人的責任。之後,無論拍賣會的生意還是地下市場,洛倫佐都會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他和拉提夏城以外的貴族交往頗深,應該早就想好了在拉提夏城向上引薦的途徑。」
小弗蘭克沒有想到這麼深,他只是想到了家族內部存在內鬼的可能性。他吞咽下一口口水,輕聲說:「那有什麼我能做的事情嗎,閣下?」
克洛萊昂內爾用手拍拍他的後背,說:「洛倫佐看上去是個粗人,但是他心思又毒又細。如果這一切確實是他做的,不僅你我都活不下去,我們的家人也可能受到株連。昨天夜裡,我花了些錢,聯繫了一些朋友。你可以去探視你的父親,在他接受審判正式入獄之前,你們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小弗蘭克正想要表達感謝,只聽克洛接著說道:「我的抽屜里有一台隨身機,上面綁定了我的身份卡。不是偽造的身份,是我的基因鎖定的唯一身份。這個身份名下有一個保險箱,存放在商業街的市民銀行里。裡面有我作為拍賣會核心公司實際控制人的一些協議和憑證。你拿到了東西之後,不要猶豫,小心跟蹤你的人,一定要快速回到地下市場。」
小弗蘭克愣了一下,想要搖頭拒絕,但他被克洛萊昂內爾的手死死壓住,沒有起身的空隙。他知道,這不僅是莫大的信任,也是類似於遺囑的託付。他忍著熱淚,在克洛萊昂內爾的肩頭上,點了點頭。
「如果,如果你沒有擺脫掉跟蹤,或者說地下市場也被洛倫佐掌握。」克洛萊昂內爾繼續說道,「無論如何,躲進『貓屋』里去。我和貓屋的老闆有過一面之緣,他給過我一些承諾。」
「可是,可是您要怎麼辦?」小弗蘭克忍著哭腔問道。
克洛閣下輕聲回答說:「洛倫佐能有今天的權勢,是我太縱容相信他了。他和你的父親,和我一起長大。但是你的父親年輕時候,做事比較偏激,脾氣也比較火爆。我只能讓戈爾迪約束著他,把他派到阿卡瓦烏波,管理我們盧波人的祖業。洛倫佐不一樣,他看上去暴躁易怒,卻心思深遠,做事情總能做到最好。所以他留在了拉提夏,還成為了家族的第二號人物。所以,今天的局面,是我不懂制衡的道理,一路讓他一步一步做大的。」
他嘆了一口氣,再說道:「我很了解他,信任他,也知道他多麼可怕。所以這一次,我只能賭,賭他還是看低了理貝爾。他會帶著我一起進入理貝爾的房子,偽造出我們爭鬥的樣子。只有理貝爾獲勝,我才有一線生機。」
沒想到,最後家族的希望,居然落到了家族現在最大的對手身上。
克洛萊昂內爾放鬆了壓住小弗蘭克的手,他的眼神疲倦、無力,但是溫柔。他再一次輕聲說,這一次,是盧波語:「孩子,我的家人,你的家人,家族的未來,就全靠你來保護了。」
小弗蘭克半蹲半跪,屈著身子,讓自己沒有高過閣下。他早已忍不住淚水,只能閉著眼睛,讓眼淚順著臉頰留下。許久之後,他才下定決心,睜開眼睛,用模糊的視線看著克洛閣下,沉沉地點了點頭。
克洛閣下滿意地看著他,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別害怕。洛倫佐的人大多不熟悉拉提夏城,你有很大的機會甩開他們。我想,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分出能力者來專門盯著你。等你見到了你父親,不要向他提及我和你說的話,小心洛倫佐在看守所也安排了探子。商業區的市民銀行你經常去,負責接待家族那位經理知道從銀行後門通往第二區的密道。」
小弗蘭克再次點頭。克洛閣下擠出了一絲微笑,讓他疲憊的臉孔顯得不那麼絕望:「去吧孩子。」
小弗蘭克終於直起身子,用手帕擦乾淨自己的淚水,最後一次,鄭重而嚴肅地向著這位家族的首領鞠躬。然後轉身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