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四 女王與騎士3
能屈能伸,毫無疑問是美德。
大丈夫能屈能伸,說明不僅能放得下不必要的尊嚴與榮譽,還能看得清形勢。
但,這也有點太過於「能屈能伸」了吧?
周培毅在阿斯特里奧人安排的宅邸里,迎接的第一位訪客,就是卡里斯馬駐軍統帥,比卡里斯馬特使早上幾個月來到這裡的馬克西姆將軍。
伊洛波倒是沒有「負荊請罪」這樣的形式,但輕裝上陣、低調拜訪,一見面沒有任何打招呼的禮儀行為,直接跪下來磕頭的馬克西姆,已經展示了自己的態度。
「將軍,馬克西姆將軍。」周培毅顯然有些無奈,「您是卡里斯馬駐軍的統帥,是軍方,而我,不過是陛下的特使。你我不隸屬於同一套系統,更沒有什麼上下級的關係。您這樣,是不是有點捧殺我了?」
馬克西姆的額頭與地面已經不能再親近,低垂著頭,說道:「大人吶!您千千萬萬不要折煞了小人啊!大人您深得陛下信賴,年紀輕輕便戰功彪炳,才華橫溢,實乃帝國開疆拓土之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小人與大人相提並論,那無異於皓月當空,瑩草與之爭輝!阿斯特里奧諸多事務,小人何德何能,於此置喙?惟願大人當仁不讓,主持大局,小人自當牽馬執鞭,為您馬首是瞻!」
周培毅摸著下巴,假臉都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從來到阿斯特里奧之後,事情的發展完全脫離了他的預期。
特蕾莎女王超脫於規格的接待,甚至是言語中無處不在的勸誘。馬克西姆這如同換了個一樣的謙卑,這恨不得低到土裡的頭顱。
這一切,都讓周培毅感到奇怪。
是他對自己的身份低估了嗎?難道作為理貝爾做下的那些事情,真的值得這麼多的關注與重視嗎?還是說,在潘諾亞和貝拉露絲做得太過了?
扮豬吃老虎是好套路,但是用得多了,想藏住都難。
這是周培毅反覆不斷更改自己公開身份的原因之一,但現在,顯然已經有不少人建立起了對周培毅的情報匯總,將理貝爾的形象、波將金的形象,和一個神秘不公開的能力者群體建立起了聯繫。
既然遲早要走到台前,那就想辦法讓台上的人忌憚。
周培毅沉沉嘆了一口氣,看著馬克西姆光滑的頭頂,還是要把戲做足。
「如您所知,將軍,我在潘諾亞的工作,遇到了一點點麻煩。」他說,「有人在我之前,越俎代庖,對東伊洛波人做出了許諾。」
「大膽!特使大人代表的是陛下本人,陛下的願望就是卡里斯馬的最高指示,陛下的命令就是全體卡里斯馬人的畢生追求,什麼人膽敢貪天之功!」馬克西姆馬上一幅義憤填膺的模樣,「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膽?只要大人您一聲令下,在下必定鞍前馬後,為您分憂!」
真是裝糊塗的高手,以至於有點噁心了。
周培毅點點頭,繼續說:「除了某些越俎代庖的人,還有一件非常讓我,讓女皇陛下失望的事情。有些出身不算優渥,但絕對算得上是血統純正的卡里斯馬人,沒有從事正式的工作,沒有為王國效力,而是成為了只忠誠於某人的私兵。」
馬克西姆馬上勃然大怒:「不可置信,難以接受!大人,下命令吧!只要您一聲令下,小人一定為您剿除叛逆,戡亂反正,還卡里斯馬一片朗朗晴天!」
周培毅伸出手,阻止了他繼續慷慨陳詞。
「我不在乎有什麼私兵,將軍,陛下也不是很在意。」周培毅壓低了聲音,「我很感興趣,彼時,還會派出私兵,挑戰我和陛下權威的人,為什麼突然就偃旗息鼓了呢?他為什麼寧可暴露自己擁有私兵,也要在潘諾亞維護那些許諾得到的利益呢?又為什麼,這些私兵和那些許諾,就在一夜之間變得可以拋棄呢?」
「我不明白大人您在說什麼,但無論大人想做什麼,小人聽從命令!」
「我對你做過的事情已經沒有追究的想法了,馬克西姆,不管是你在索美羅宮覲見陛下時的失禮和魯莽,還是你作為駐軍統帥的失職和越權,我都懶得追究你。」周培毅的聲音冷了下來,「我現在只對一件事情感興趣。你,馬克西姆,是從誰的嘴裡聽說了我的事情?」
像是配合他變得冷淡的聲音,房間里的空氣也一下子變得沉重,凝結,寒冷。跪下的馬克西姆,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自己雙肩之上,彷彿被加上了千斤重擔,讓他頭更低,膝蓋更軟,完全站不起來。
「大人,您誤會了,小人絕對沒有別的心思。」他顫抖著說。
周培毅所問的問題,他自己早就有答案。這裡是騎士的國都,特蕾莎女王在勸誘之中已經多次暗示,真正讓她重視起自己的原因到底來源於誰。
應該也是這些人警告了馬克西姆,讓他感受到了真正的威脅,讓他如此害怕,才讓他變得如此謙卑。
但知道答案的問題,並不是沒有問出口的意義。
周培毅坐在有靠背的沙發椅上,平靜地,再一次審視著馬克西姆。他銳利的視線,就像是鋒利的刀刃,在馬克西姆的皮膚上輕輕劃過。
馬克西姆幾乎本能地想要摸一摸臉,看看上面流下的是汗珠,還是自己的血,但此時此刻,他連抬起手的餘力都沒有。
「你知道嗎,馬克西姆,你本來是要死的。」
周培毅說:「無論是你,還是你私自豢養的軍隊,還是那些和你一樣,等待『時局有變』,想著做出『大事』的卡里斯馬人,本來都是要死的。這是女皇陛下,派我到阿斯特里奧的目的。
「而從眾多酒囊飯袋中選中你,讓你來當這個駐軍統領,也是因為你蠢得恰到好處,又喜歡自作聰明。」
馬克西姆埋在地上的頭已經不能更低了,但他還是希望自己真的能找到一個地縫:「大人,請饒命啊!」
「我不會殺你,馬克西姆,不會在這裡,也不會是由我來。我對你的命已經不感興趣了。」周培毅長長嘆了一口氣,說,「你得到了高人指點,知道不要和我作對。我很清楚是誰告訴你這些事,也知道他想要我做什麼。你也應該清楚,你是卡里斯馬人,是陛下的鷹犬,你應該做什麼。」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此時此刻,不殺你的人是我。未來,能保住你這條性命的,是你的陛下。」周培毅說,「既然你還有用,就發揮你的用處,忠誠地把事情做好。」
「遵命大人!小人謹遵大人之命!」討到了性命的馬克西姆如釋重負,沉沉地在地板上磕著響頭。
而周培毅的假臉,又抽搐了一下。
女王的騎士?不不不,這裡不是女王的國度,而是由騎士,擁立的女王。無論是特蕾莎,還是眼前這頭蠢豬,都得到了指令。有些藏在幕後的東西,要走到台前了,就像周培毅此時此刻不得不面對的現實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