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誕降5
父女兩人離開了駐樓,回到街上,已沒什麼危險的路,於是樹生要求下來,自己走路。杭樂安又脫下一件袍衣,給樹生實實包上,才放開她。
樹生在前,杭樂安在後,兩人一前一後,無言的走在深夜的街道。深夜的街道空曠,清冷的月斜倚在山邊,給這沉睡的城市打上寧靜的光。光柔柔地拉長影子,影子在沒有阻擾的空曠上恣意伸展,並隨風透著一股柔軟的波動。
樹生看到父親長長的影子,一直緊隨在她左右,不離不棄。
她緊握著小拳頭,停下腳步。父親的影子也停在原地。
她回過頭,對上父親幽幽望著她的眼睛。
「爹。」她好不容易開口:「對不起。」說完,便低下頭。
她沒有為這聲道歉多做解釋,但是杭樂安卻什麼都懂。
只要女兒還需要他、相信他,他負了天下人,又何妨?
他來到樹生跟前,背對她,蹲下身。
「累了吧?」他回頭,對她微笑。「爹背你,你在上頭睡。一早還要上匠學呢。嗯?」
樹生安靜地爬上父親堅實的肩,把臉埋在他溫暖的頸窩,聞著她從小就熟悉的氣息。
她的確累了,今夜的事,她一件都不要想。
無論如何,她還有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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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童提著一隻紅漆茶箱,來到梅院。
夜晚的月色優美地抖落出一匹匹柔和的輕紗,兜在姿態各異的梅樹之間,在草地上烙著清幽的幻影。
月光的光澤最適白梅,使其白越發潔凈得不似人間之物。尤其,今夜的梅開得繁多,不是一朵一朵,而是一簇一簇地掛墜在骨節分明的古木上,微微映著溫潤的光。遠觀,像是月亮下凡,坐在樹梢間,給梅院添道明亮。因此,即使不提燈,侍童也看得清腳下的石板路。
梅花開得如此茂盛,是因為少司命決定整夜待在此處。它們可能感受到少司命的力量,也可能是想以最美的花姿垂引他的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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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梅院看似生在戶外,其實是被種養在一座用琉璃砌成的圓環建築里,琉璃的顏色是無色的水色,因此由內往外看,只看得到支撐建築用的鑄鐵樑柱,除此之外,與置身山林間無異。
侍童來到梅院院心,此處圍出一圓環空地,置建一素色的飛檐小亭,周圍梅樹的枝枒皆極力地往亭處伸展,像捧花獻給心上人的姑娘,紛紛朝它盛開繁花、飄蕩梅香。
少司命身著淡青深衣,就著微弱黃光,在案前讀著奏報。
「陛下,您還在忙?」侍童將茶箱放在亭中的一隻小矮几,又查看了一旁陶爐上的銅壺,然後開始備起煮茶的物事。
他覺得有些暗,看看書案上的燈盞,便問:「陛下,要不要再替您添些燈油?」
少司命笑道:「不,別驚擾這些梅花。」
侍童笑說:「陛下來這兒讀奏報,早就把它們驚醒了。只有陛下在,才看得到這麼美麗的花色。」
他將奏報闔上,起身來到侍童旁,從茶箱里拿起一隻漆盒,打開來,是一片圓形的茶餅,甘香撲鼻。他看了看烙在茶餅上的凸印,以古體寫著「饒州駁茶」四字,代表這茶餅是專進貢予少司命食用。
他說:「不虧是慶豐侯,連冬茶也如此出色。」豐饒的南方饒州,遍植全國仰賴的物產,尤以茶米糖為最。
「是的。這茶餅昨天剛進宮。」侍童接過漆盒,小心取出茶餅,在另一隻炭盆上細心地烘烤。「是侯爺大人特地差特使送來祝賀陛下的,可以滋養陛下的玉體。」
「寡人知道,讀過他的摺子了。」他倚坐在躺椅上,看著侍童烤餅。他問:「宮裡有什麼事嗎?」
侍童一愣,抿著嘴,沒馬上回話。
「沒關係,說出無妨。」他軟言哄著。
侍童為難地說:「娘娘問,陛下何時回宮。」
他斜著嘴角。「下回,」他輕柔地說:「你告訴她,寡人還是在宮裡。」這梅院同樣是私宮的一部分,也同在求如山上──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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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與正宮隔了一座山頭。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只差不在她皇后的寢宮裡。」
侍童仍是那難為的表情。
少司命不再繼續這話題,他伸手,輕撫那茶餅烤出的裊裊香煙。他說:「好了,子乙,烤得恰好,把餅子磨粉吧。」
「好的,陛下……」侍童起身,要取磨茶餅的茶槽與茶碾。此時,他看到少司命的神情,一愣,問:「陛下,怎麼了嗎?」
少司命專註異常地望著亭子外頭。侍童也跟著看去,看到一個像煤炭的小黑點在一株梅樹下滾著。」那是什麼?」他想跑過去看個究竟。
少司命伸手止住他,僅是向那株梅樹使了個眼色,忽然小煤球滾動的地方生出了像蛇一般靈活的樹藤,想纏住它。可那小黑點卻如活物似的,竟懂得避開藤爪。少司命的眼神又向周邊幾株梅樹使去,更多曲蛇般的藤爪從地底冒出,往那小黑點包去。最後,小黑點無處可逃。
少司命走出亭子,向那些樹藤走去。侍童擔心地叫著:「陛下……」
「別擔心。」他回頭溫柔地笑著。
他伸手一揮,樹藤紛紛潛回地底,只剩下一隻,以適中的力量纏住那小黑點,不讓它逃,也不傷害它。他一近看,愣住,原來這小黑點是一個人形,黑糊糊的,沒有五官,只有一個人形輪廓。
他蹲下身,解開樹藤,將這小人捧過來。小人一見空隙便想逃,他心裡一急,抓小人的手施了些力,不料它就這麼被捏破了,僅餘一陣黑灰的煙塵。
「陛下……」在一旁觀看的侍童不解地問:「那是什麼?」
「是……」少司命有些不可置信。「術氣。」他抬起手,嗅了一下,是墨味。
「寡人以為,此生再也聞不到這氣味了。」
侍童第一次看到少司命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他關心地問:「陛下,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一找,可找了十幾年……」他苦苦地笑:「不過,愛卿……寡人終究是找到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