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塵如夢(1)
陳設破舊的房屋,一位身形消瘦的白衣女子坐在鏡前,只是平靜的看著右手上的梅花鏤空雕花玉鐲,她面色蒼白,眼神沒有一絲生氣。讓人無法將她與那個端莊華貴的北元皇后――美麗動人,優雅秀麗的前北元丞相永安侯鍾磊之嫡長女鍾昭寧聯繫在一起。
一位嬌柔美麗的粉衣華服女子邁著蓮步,嬌柔的聲音與此時的環境形成對比。
「呀,皇后姐姐,親眼看著自己的家人死在自己眼前如何?」蘇鶴嵐笑道。
當眼前的女子緩緩的轉過頭來,對上她興災樂禍的的目光的時候,鍾昭寧的眼裡沒有她想象中的憤怒和怨恨,有的只是無限的平靜。
「讓你失望了吧……」鍾昭寧淡淡的擺弄著手中的茶具,隨心所欲般的泡著茶。
「是挺失望的。」蘇鶴嵐收斂了笑容,看向鍾昭寧說道「你知道為何鍾家會落的如此下場嗎?」
鍾昭寧微微抬眸,眼中閃過一絲恨意,她自然明白為何,一朝天子一朝臣。
「並非只有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個緣由。」
「陛下卧薪嘗膽多年,才贏了一出生就死去的大皇子。你說可笑不可笑,一個活人和一個死人爭了那麼久。」
「陛下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贏得太后和先帝的歡喜。」蘇鶴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美麗的臉上帶著心疼,坐在鍾昭寧對面摩挲著杯子。
「就因為這些,就要我鍾家滿門的性命嗎?」鍾昭寧不解的問道,看向蘇鶴嵐的眼裡閃著淚光。
「自然不止是這些了。」蘇鶴嵐同情的看了一眼鍾昭寧,繼續解釋道:「陛下並非太后親子,他只不過是報仇之下的犧牲品罷了。」
「那些牽扯其中的人,你們鍾家自然少不了,除了你們鍾家,先皇的那些心腹大臣陛下一個都不會放過的。」蘇鶴嵐平靜的說著,似乎想到了什麼,玩味般的看向鍾昭寧,故意道「話說回來,這其中就有你的心上人,宣王陸景旭。」
陸景旭,陸景旭……
鍾昭寧呢喃著這個名字,沉重的閉上雙眼,半晌才睜開眼睛,問道:「宣王,是什麼下場?」
「身為亂臣賊子,萬箭穿心而死。」蘇鶴嵐淡笑道,看著鍾昭寧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詢問道:「陛下真是英明神武,你說是吧?」
為何,著究竟是為何!為何霍啟恆如此狠心!
「貴妃娘娘,我想見一見陛下,我有事要同他當面問個清楚,問個明白。」鍾昭寧的目光獃滯的看向窗外的梅花「我要為我永安侯府滿門忠烈問個明白……」
「雖然你我不和多年,但此刻,我是真心的同情你。」
「我同情你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郎君,我好歹還嫁了自己心儀之人;同情你不能保住自己的家族;更同情你,做了一顆棋子。」
「昭寧妹妹,你的話,我會帶給陛下的。」蘇鶴嵐嘆了口氣,然後轉身離去。
蘇鶴嵐走後,鍾昭寧的目光轉向一邊的木匣子。
傍晚。
一位身著深紫色龍袍的英俊男子緩緩走進這間破舊的屋子,他看著坐在鏡前的女子有些愣神,一時之間無法將她與自己曾經的皇后――鍾昭寧聯繫在一起。在他的映像里,鍾昭寧一直都是端莊秀麗,優雅美麗,才華橫溢的。眼前毫無生氣的女子真的是她嗎?
鍾昭寧察覺到有人來了,她緩緩抬頭,看見那個身著龍袍的男子,沒有生氣的眼眸里瞬間湧出滔天的恨意,就是這個男人下令殺了她鍾昭寧的父母兄長!良久,鍾昭寧深深的閉上眼睛,深呼吸一會兒,才開口,平靜的問道:「你來了。」
霍啟恆的眼裡閃過一絲落寞,兩人對視許久,當霍啟恆確定眼前的妻子是真的對自己只有恨,不是因愛生恨的那種恨,而是單純的恨一個人討厭一個人的恨意。
「寧兒,鶴嵐說,你有話要同朕說。」霍啟恆坐在鍾昭寧對面,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入口卻被茶的苦澀弄的皺了皺眉。
「很苦吧……」鍾昭寧淡淡的笑了笑,帶了點諷刺的意味「這茶入口再苦,也比不上我此時此刻心中的心酸苦楚。」
「陛下當真英明,一朝天子一朝臣,伴君如伴虎這幾句話真是一點錯也沒有。」鍾昭寧緊緊的攥著手中的茶杯,目光狠狠的看著面容平靜的霍啟恆。
「我永安侯府滿門忠烈,換來的卻是新君因為忌憚而惹來的殺身之禍,一夕之間,永安侯府血流成河,伏屍百萬。」
「陛下深夜可會夢見那些死去的冤魂,難道不會怕那些死去的冤魂來找你索命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霍啟恆淡淡的解釋著。
「好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些老臣,功臣又何錯之有?林家何辜?沈家何辜?沐家何辜?許家何辜?宣王滿門何辜?」鍾昭寧質問道。
「陛下這樣,是打算遺臭萬年嗎?」
「朕是勝利者,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成王敗寇,願賭服輸而已。」霍啟恆嘆了口氣。
「寧兒,你一直在順遂的環境里長大,你聰慧但是單純。」霍啟恆打量著鍾昭寧,目光溫柔。
「你別這麼看著我,讓我覺得噁心。」鍾昭寧淡淡的說道。
「哈哈哈哈……」霍啟恆自顧自的笑了起來,他看向鍾昭寧說道:「就是朕這樣一個讓你噁心的人,娶了你,成了你的夫君。」
「而那個讓你歡喜的人,死在了朕的箭矢之下。」霍啟恆輕笑,看著鍾昭寧說道。
鍾昭寧仰起頭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閉著眼睛流下兩行清淚。
鍾昭寧用儘力氣將手中的茶杯摔碎,看著霍啟恆,語氣不咸不淡的道:「謝陛下給我解惑。」
「叨擾了陛下,天色也不早了,陛下請回吧。」鍾昭寧目光平靜又決絕,讓霍啟恆一時時間看不懂了。
四目相對,霍啟恆終究是敗下陣來,想要說些什麼,解釋什麼,但終究無話可說。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轉身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鍾昭寧再也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開始放聲痛哭,為了家人,為了愛人,也為了自己。
聽著冷宮裡鍾昭寧撕心裂肺的哭聲,霍啟恆停頓了一會兒,還是邁著步子離開了。
「不好了,冷宮走水了!」
霍啟恆瞬間就明白了什麼,他留不住她。
冷宮燃起了漫天火光,白衣女子站在火光中,閉著眼睛感受著大火給自己帶來的解脫。
燒吧,燒的乾淨一些,把這裡的罪惡都帶走……
可是,真的很疼啊,她最怕疼了。
壞境雅緻的房間,床上躺著一位臉色蒼白,容顏美麗的女子――鍾昭寧。
鍾昭寧的額頭上不停的出著冷汗,她眉頭緊皺,似乎是陷入了痛苦的夢境之中。
好疼啊,原來烈火焚身是這種感覺……
「姑娘,姑娘。」一個清脆帶著焦急的情緒的聲音響起。
鍾昭寧緩緩的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雙七年華模樣的穀雨,不由的愣住了,穀雨不是早就被亂棍打死了嗎?
「是穀雨嗎……」鍾昭寧虛弱的問道,她借著穀雨的力道坐了起來,環顧四周,發現這是她未出閣的屋子,是永安侯府,是自己的家!
鍾昭寧看著自己的雙手,有些激動的問道:「穀雨現在是什麼時候啊?」
「姑娘怕是病糊塗了,前日姑娘和大姑娘出門賞花,回來著了風寒,舊疾複發,高燒不退,今日總算退燒了。」穀雨細心的解釋道,還不忘邊說邊給自家體弱多病的姑娘披著披風。
鍾昭寧細細的思索著,試探性的問道:「是去青城山賞花嗎?」
「是啊,青城山的桃花開的正好。」穀雨回答道。
青城山,賞花宴。那就是自己十四歲那一年了。想不到,她居然回來了,回到了一切還沒發生的原點。
「幫我梳妝吧,我想去見母親。」鍾昭寧努力剋制著自己的情緒,吩咐著穀雨。
母親,女兒回來了。
出了聽雪閣,鍾昭寧前往心晴苑看自己的母親――柳慧。
一身藍色常服,挽著簡單流蘇髻,插著幾支簡單的珠釵的鐘昭寧邁著輕盈的步伐走進。
即使是這樣簡單的裝扮,鍾昭寧也被襯的美麗動人,端莊秀麗,氣質清麗脫俗。鍾昭寧本就容貌出眾,加上她本身體弱多病,跟有幾分「病如西子勝三分」的意味,顯得更加惹人憐愛。
柳慧看著自己女兒剛好就來看自己,上前,心疼的拉著鍾昭寧坐到自己身邊,問道「雙雙,你這才剛好一點就來,就來看娘,這麼也不好好躺著?」
雙雙這個稱呼,自己已經很多年沒聽見了,鍾昭寧這才想起來,她的小字是雙雙,雙宿雙棲之意。
鍾昭寧,小字雙雙。
鍾昭寧有一瞬間哽咽,聽到雙雙兩個字就抱著柳慧,帶著哭腔道「娘,再見到你真好。」活著的感覺真好,這種一切悲劇都還發生的感覺真好……
「傻丫頭,自己身體不好就注意點。」柳慧嘴上教訓著,眼神慈愛的看著鍾昭寧,用手撫摸她垂在身後的髮絲。
「娘,女兒好想你,真的好想你……」鍾昭寧在母親懷中泣不成聲。
「我的寶貝女兒怎麼了?怎麼剛好些就哭成這個樣子?」鍾磊笑著走上前,摸一摸女兒圓圓的腦袋。
「爹……」鍾昭寧轉頭,看著久別的父親,腦海中浮現出父親被斬首的場面,不禁閉了閉眼。
「傻丫頭,爹娘就在這啊。」鍾予誠跟在父親身後,笑著打趣妹妹。
「雙雙怕是病糊塗了吧,怎麼一好些就哭成能這般模樣?誰欺負你了,和哥哥說話可好?」
「大哥……」
「大哥,雙雙才不是病糊塗了,我看她是夢魘著了,被嚇壞了吧。」鍾逸安笑著看著自家妹妹,挑眉問道:「二哥說的對不對啊?」
鍾昭寧抱著母親不撒手,看著自己的父兄,依偎在母親懷中撒嬌道:「二哥說的沒錯,夢魘罷了。」
「多大人了,還粘著娘撒嬌呢!明年就該及笄了!」鍾逸安有些嫌棄的看著妹妹。
「我就是要粘著娘。」鍾昭寧回懟道。
「沒大沒小的。」鍾逸安點了點妹妹的額頭,溺寵的責怪道「冷不冷?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不冷。」心裡暖暖的。
「雙雙,你身子還沒好全,哥哥送你回去休息可好?」鍾予誠捏了捏妹妹的臉頰詢問道。
鍾昭寧點點頭,扯著哥哥的袖子笑了起來:「大哥,等我好了帶我去光明寺吧。」
「好。」鍾予誠點點頭,扶著妹妹起來,兄妹二人和父母打了招呼就離開了。
鍾昭寧挽著哥哥的手臂,看著熟悉的一切,才有了重獲新生之感。
「大哥這幾日在忙什麼?」鍾昭寧隨口一問。
「也沒忙什麼,昨日和陸世子一起處理了些事情。」鍾予誠解釋道:「怎麼怪哥哥沒有來看你?」
「才不是。」鍾昭寧打聽到了消息,心中寬慰不少。
「大姐呢?她可還好?」鍾昭寧繼續追問道,自己這個大姐,看著柔柔弱弱,實則心如毒蠍。
自己寒症發作這件事,十有八九和她脫不了干係。
既然都回來了,就先從查清自己舊疾複發還有多接觸陸景旭開始。
至於阻止悲劇的發生,需要從長計議。
「嫻兒去了雅集,顧家和韓家邀請嫻兒去的。」鍾予誠解釋道。
顧家和韓家都是霍啟恆背後的勢力,大姐和這兩家人走這麼近,難道大姐也是霍啟恆的人?
前世的自己雖然聰慧但過於單純,這一世經過了一遭,許多事情反而看的更清楚了。
「大哥,你也累了幾日了,早些回去休息吧。」眼看著就走到院子門口。
「也好,你也要注意休息,自己身體弱,就有好好的保養。虧你還是學醫的。」鍾予誠點點妹妹的腦袋。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保養的。」鍾昭寧點頭保證,鍾予誠才放心的轉身離去。
看著哥哥離開的背影,鍾昭寧的笑容消失在臉上,轉身走進房間。
四月天,她的屋裡還燒著炭盆。
「穀雨,秋水霜降還有落霞她們呢?」鍾昭寧問道。
「秋水給姑娘煎藥去了,落霞出去採買了,霜降在外面侯著。」穀雨解釋道。
「去把霜降喊來,我有事要找她。」鍾昭寧笑了笑,看著穀雨吩咐道:「我有些餓了,幫我下碗雞絲麵吧。」
「是。」
鍾昭寧看著霜降,開口道:「霜降,我有兩件事要交給你。」
「姑娘吩咐。」霜降答道。
「幫我打聽一下陸世子這段時間的行程;另外幫我送樣東西給大姐。」鍾昭寧笑著看著霜降。
「姑娘要打聽陸世子?」霜降問道。
鍾昭寧點點頭,不可置否看著霜降露出一絲明媚的笑意。
「把屋裡那個金絲楠木的匣子送給大姐,裡面是我送她的生辰里。」
看著霜降抱著匣子離去的背影,鍾昭寧勾起一抹探究的笑意,裡面自然不是什麼金銀首飾,而是一個白色小瓷瓶,裡面是寒冰散。
大姐,你究竟是敵還是友?如果真的是你害我,那麼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如果不是你,難道就真的是巧合嗎?
鍾昭寧思索著一切,將前世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都仔仔細細的回想了一遍。
這一世,她不會再著了霍啟恆的道了。
前世之所以會嫁給霍啟恆,也是因為自己和他衣裳不整躺在一處,被眾多人瞧見了,這才不得不請陛下賜婚。
鍾昭寧放下手中的杯子,思考的另外一件事,怎麼布局破壞霍啟恆的勢力呢?前世除了霍啟恆之外,七皇子霍啟楓也是太子之位的人選。
霍啟恆能夠登基,並不是因為他名正言順,而是因為他手握重兵。
這個需要徐徐圖之,急不得,急不得。
鏡心園。
鍾靜嫻剛回來,霜降就捧著金絲楠木匣子來到屋子裡,恭敬的說道:「大小姐,這是姑娘讓我給大小姐的生辰禮。」
「我的生辰還早呢,怎麼四妹這麼早就惦記上了?」鍾靜嫻笑的溫婉,示意丫頭接過匣子,打開一看嚇了一跳。
「四妹送我這個是為何?」鍾靜嫻目光不自然的看著別處,雙手抓著自己的衣袖。
「姑娘說這個對身體好,她希望大姑娘一輩子健健康康的,不要想她一般,天生體弱,出去賞個花都能生病。」霜降笑著說道。
「這樣啊,替我謝謝四妹的好意。」鍾靜嫻漸漸的冷靜下來,帶著得體的笑容道:「四妹真是讓我擔心,改日等四妹身子好些,我就去看她。」
目送霜降離去,鍾靜嫻才有心思思考鍾昭寧究竟是何意思?難道她知道了自己給她下藥的事情?
鍾昭寧醫術了得,不可能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有何功效。
除非,鍾昭寧在試探自己。
試探而已,沒有證據就做不得數。
鍾昭寧眼下就等著,鍾靜嫻按耐不住來找自己。她來了才好試探她究竟葫蘆里賣了什麼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