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
她這麼一搞,我還真不忍心丟下她了,難道漂亮的人,發脾氣都是可愛的么?
這段路,我倆聊的就多了。
我才得知,她叫周瑤,家是蜀川的,她和男朋友一起自駕游,在山下因為一點不愉快吵起來了,結果他男朋友開著車走了,把她一個人丟在這,給他打電話也不接。
嘖嘖,不管女的再怎麼無理取鬧,男人做出這種事未免太小肚雞腸,就這麼不負責任地把女孩扔在這,這已經不單是脾氣不好的問題了,人品也值得別人懷疑。我很不可思議為什麼這種人也能找到女朋友,或者說,兩個人最開始的喜歡是因為不了解?
我們繼續往上爬著,越往上,身上越不舒服,因為正值夏季,紫外線強,覺得皮膚有灼痛感,而高山上風大,又覺得涼;期間還飄來兩團雲彩,下了會兒細雨,使人感到又熱又潮,皮膚和衣服粘連在一起,黏黏的,很難受。
快到山頂的時候,人很多,我們倆因為疲憊都沒怎麼說話。當拖著沉重的身子踏上山頂,才坐下來互相靠著休息了會兒。
其實我根本不想挨著她,兩個人的熱量轟炸著皮膚,使我幻想出衣服下面會出現厚厚的一層泥灰和油脂。
山頂有幾堵石牆,我也不知道是誰壘起來的。約摸有幾分鐘,她便站起來開始拍照,看來和男朋友發生的不愉快完全影響不到心情。
我沒有拍照的習慣,只是眺望著遠處,看連綿的群山和蔚藍的天空,那種曠然是平原地區永遠感受不到的。我閉上眼,任憑風吹,感覺自己能和這天地融為一體。
到山腳下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我給阿姨打了電話,沒多久,那輛麵包車就再次出現在眼前。
周瑤隨我上了車,阿姨有些驚訝,我結結巴巴地說道:「她…她是我一個朋友。」
阿姨愣了一下,接著給我一個「懂的都懂」的眼神。
到鎮上后,阿姨沒要求加錢,給我們推薦了一家餐館之後就離開了。
此時,腳底鑽心的疼,多站一秒都是負擔。但我們還是決定去吃點東西。
兩碗簡單的青椒肉絲麵端上來,我只管狼吞虎咽,很快連湯都不剩了,待我吃完,我才發現周瑤只吃了幾口,然後就一直看著我吃。
她笑了起來:「你是餓死鬼嘜。我這碗也給你吃好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太餓了,胃裡倒是還有空間裝下一碗,但這樣不體面,所以謝絕了她的好意。
出了麵館,她依然跟著我走。
我說:「我要回民宿了,你也回去吧。」
她有點難為情:「那…我也去。」接著解釋似的又補充一句「我在這裡一個人也不認識。」
我皺皺眉頭,她想住哪是她的自由,這我管不著,只好點點頭讓她跟著。
於是她也在民宿訂了一間房。分開后,我就沒再注意她,洗過澡之後就沉沉睡過去了。
第二天清晨的鬧鐘把我叫醒,我忙起來洗漱,準備趕最早的班車去市裡。
手裡的錢不允許我在景區多待上一天,按照我的行程規劃,現在行動,明天早上就能到家。
我關上門,走過隔壁周瑤的房間時,裡面沒有任何動靜。一個敲門的念頭從腦中一閃而過,可我瞬間覺得,這種做法很奇怪,我們又不熟,只是一面之交,我留了張字條,寫了些注意事項和我了解到的交通狀況,然後從門縫裡塞了進去,有緣再見吧。
小巴轉大巴,然後是乘火車,卧鋪價錢並不算高,但還是比硬座高不少,我坐了一整夜,火車上大都是中老年人,他們背的抱的大大小小各種麻袋填滿了貨架和走廊。因為座位不夠,買站票的只好蜷縮在行李堆上,他們交談著,整節車廂里飄滿了不同地方的方言。雖說有空調通風,但還是不能避免一種奇怪的霉味兒,這霉味中又混雜著泡麵的油辣、飲料的甜膩,還有一股煙味和屁味。
第二天清晨到站時,我感覺自己像個非洲難民,從來沒有過的疲憊感席捲全身,甚至抬抬眼皮都是很難做到的。到家時,爸媽迎我,可我連一句話都沒說,一頭扎進房間睡死過去了。
一天後,我又成為一個生龍活虎的年輕人。
佑佑打電話問我要不要考駕照,我爸說,考吧,雖然家裡沒車,但駕駛證是早晚用得上的,而且以後的駕照只會越來越難考,早拿到早省心。
我和兄弟們聯繫了一下,王元出去旅遊了,我沒多打擾他。阿川、六毛兒、石頭也都準備考,他們是我在宿舍里關係最鐵的兄弟,平時沒少在一起喝酒吹牛逼。但因為我們四個家離得較遠,所以不能報同一個駕校。
佑佑家在縣城,我所在的鎮子離縣城五里地,騎車很快就到。
頭一周我們沒怎麼見面,簡單熟悉了下駕校和車況,然後就回家練題。
科一是最簡單的,我們都過了。
但科二需要些技巧,老司機們覺得根本沒有難度,但對於新手來說,每一步都得小心謹慎,生怕出現一點點錯誤。
有一天家裡來客人,我陪著喝了一杯,嘴裡有酒氣,但腦袋不暈。
到駕校上車后,教練瞟我一眼,用憤怒的語氣命令到「下去!」
如果他心平氣和地跟我說,我不會不聽他的,可這個人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此前他對學員們說話都是大吼大叫,過分的時候還會罵人。
學員們私下裡給他起個外號叫「野豬」。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我完全沒理他,當時車上只有我倆,太陽毫不留情地炙烤著大地,車上更是像個蒸籠。
他看我不動,突然下車,打開我的車門,扯著我胳膊往外拽,我能感覺到,他用最大的力氣,想讓我狼狽地摔倒。這個時候,其他學員也意識到了我們的衝突,都在不遠處圍觀,只有佑佑一臉擔心地向我走過來。
野豬仗著自己胖,想欺負我,我也感覺到了來自手腕的疼痛,接著,我一個擒拿手反將他按在車上,他「嗷」的一聲嚎叫出來,一面是關節被扭的疼,一面是那張胖臉貼在滾燙的鐵皮上的疼。
佑佑趕緊快步過來,她沒說話,只是用手輕輕拍著我的背。
從那天後,我就是一個人練車了,野豬不再教我,輪到我時,他就下車:「你自己練吧。」
因為佑佑,我也懶得調換到其他組,不過也無所謂,因為我已經開得很熟練了,我掐過表,整個流程下來,不到五分鐘就能結束。
考完科二,佑佑沒過。她雖然已經料到了,但心情仍然很失落,那天晚上,她纏著讓我陪她喝酒。
我一直反感女生喝酒,尤其是酒場上有男性的時候。這話我跟佑佑提過。
她看出我的猶豫,也猜到了我的想法,撒嬌似的晃著我的胳膊:「走嘛,我和你在一起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在做掃興的事。
喝著酒,吃著燒烤,佑佑的心情也逐漸好了起來,我們聊了很多,從童年經歷到未來的理想,從興趣愛好到新聞八卦,不過基本上都是她在說,我不善交際,尤其是和女生在一起,根本無從開口。
佑佑咕嘟咕嘟喝下一大杯啤酒,然後捧著臉花痴似的對我說:「大哥,我要是找男朋友就找你這樣的,你是我見過人品最好的男人。」
我有點羞愧:「哈哈哈,這個縣城太小,你見過的男生太少,等你上了大學見過外面的世界,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不,那我也要跟你考一個大學。」
後來高考成績出來了,我比佑佑低了一分,果真像她說的那樣,她跟我報了同一個學校。
在滬海市,我們都被錄取了,不過專業不同。
其實我很感動,因為我聽說佑佑的父母希望她留在本省,畢竟是女孩子,離家近些放心,可她偏不,說要和我出去闖蕩。如果身邊有這樣一個一直信任自己,依賴自己的朋友,那是多麼幸福啊,而我,正處於這種幸福之中。
阿川和六毛兒去了更往北的地方,石頭考上了軍校,倒是王元,一個男娃兒,留在了本省。
「我這成績,有學上就謝天謝地了,你得努力啊,考上這麼好的學校,以後爹就跟你混了。」
我說:「ojbk,等爹買了勞斯萊斯讓你當司機。」
「當保姆都行,只要錢到位。」王元無恥地笑道。說著,他從包里拿出來兩個精緻的盒子,「前兩天看見一款腰帶不錯,咱倆一人一個。孩子要走了,爹得給送禮物。」
這時我才真正發現內心的不舍,好兄弟們馬上就要各奔東西了,以後想見面也只有等假期。
但年輕人就是要闖蕩四方啊,前程是奔出來的,總是清心寡欲地想安逸,註定不會有大成就。
所以我對大學生活還挺憧憬的。
開學的前幾天,我已經把所有可能用到的東西列了清單並一一買齊,我有了新的智能手機,有了一款還算可以的筆記本電腦。
老爸特意為我裝了一罐家鄉的泥土,出門在外難免水土不服,帶上它也算是一種佑護。此外,他還給了我一塊精美的玉吊墜,他說,希望我做人能像玉石一樣。於是我腦子裡便蹦出來一堆像「玉者,國之重器」「守身如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樣的話……那時候,我還沒想太多。
我懷著一顆激動的心,將要離開這個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小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