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活動室
第一次在中島敦面前消失后,太宰成了武裝偵探社的重點觀察對象。
雖然太宰平時也經常一個人翹班,可是那樣毫無徵兆的消失,實在不由讓人擔心是不是受到了異能力攻擊。
武裝偵探社在太宰消失后,很是慌亂了一陣,直到姍姍來遲的江戶川亂步站到門口。
亂步觀察了他們一會兒,徑直抱著點心箱子坐到了辦公桌上,含著棒棒糖鼓著腮幫道:「不用找了,他應該是去做補習老師去了。」
「現在才九點多,大個小時后就會自己出現在門口吧。」
亂步瞥了眼時鐘,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拖長音調道:「都沒有什麼好玩的事情,真無聊——」
不,那個太宰先生去給人做補習老師就已經是驚天大新聞了。
社內眾人緘默了幾秒,被一聲慘叫打破:
「那個太宰先生居然去做補習老師?!!」
中島敦不敢相信,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
國木田的臉色比他還難看,立刻掏出本子和鋼筆衝到亂步面前,尊重卻難掩焦急道:「亂步先生,能具體說一下他的學生是什麼樣的嗎?」
要是教導街邊無業游民洗心革面,重新向善,國木田對太宰治的這點信心還是有的。
雖然看起來不靠譜,但太宰心裡很有數。
可萬一是那種正兒八經的補習,出點什麼教學事故。到時候不光太宰被追究責任,武裝偵探社的名譽也會受到影響。
對沒有政府背景的民間組織來說,把口碑當作生命線也不為過。
「可以哦,」亂步從桌上跳下來,走到中島敦描述的太宰治消失的地方,眯著眼觀察了一會兒:
「嗯……年齡不大,是高中生吧。」
「女高中生,開出的薪水不高。」
「應該是文化課補習,壓力很重,太宰不太想去。」
隨著亂步的描述,國木田身上的氣壓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漆黑得幾乎凝成實質。
周圍人瑟瑟發抖,唯一不受影響的亂步看完最後一個角落,把眼鏡收起來,輕描淡寫道:
「是超級美少女……唔,大概就比大家見過最漂亮的人再漂亮上個二十倍吧。沒有了。」
這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每個人在國木田先生的憤怒中,感受到了深沉的絕望。
被誤以為在勾搭女子高中生的太宰治很冤,他也處於另一種深沉的絕望中。
救命般的放學鈴響起時,山吹櫻起立敬禮:「辛苦您了,感謝您今天的教導!」
太宰治神志不清地揮揮手,消失在了一片白光內。
等太宰治的身影消失,山吹櫻才坐下,開始收拾桌上的書本文具。
「太宰老師真是個好人,」她感嘆道:「又負責任又親切,能碰到太宰太宰老師真是太幸運了。」
「是啊,」系統第一次贊同她的意見,無不感慨道:「我都有點同情他了。」
山吹櫻歪歪頭:?
*
和江戶川亂步推測得不差。
下多鍾,正好是高中放學的時間,太宰治的身影出現在了武裝偵探社行政層的門口。
武裝偵探社的人沒一個見過那樣的太宰先生:雙眼無神,目光已經死掉了,身體也像是被掏空了十分虛弱的樣子。嘴裡不斷喃喃重複著什麼。
中島敦湊過去聽了一下,發現凈是「求函數值要用奇偶性轉化成圖像」、「樂器前要用定冠詞he」、「「愚問」是謙辭不是敬辭」……
這一瞬間,中島敦肅然起敬。
他想,太宰先生是真的在認真教導學生啊。
國木田就沒這個閑心了,他衝上去握住太宰治的肩膀瘋狂搖晃:「你到底去哪裡教導學生了?沒有對人家做奇怪的事情吧?這可是會影響偵探社名譽的,給我老實交代太宰!!」
虛弱至極的太宰治被他一晃,晃得口吐白——
「誒?」
晃得腦子更、更清醒了?
此前那種泡在暖水裡的暈沉感消失不見,太宰治發現自己無論是思考方式還是回憶速度都回到了之前的水平。
思緒一片清明。
「等等,莫非……?」
一天沒進行什麼有意義思考的大腦精力充沛。
被國木田瘋狂搖晃的太宰就著這個姿勢,捏著下巴進入了深度思考。
此情此景,怪異到讓所有圍觀群眾擔心,太宰先生是不是精神受到什麼刺激了。
第二天,這種擔心加劇了。
清晨,休息了一晚的太宰治神清氣爽,熱情地向每位工作人員打招呼。
平時不到九十點鐘基本在辦公室看不見太宰治的身影,中島敦被問候的時候有點意外,忍不住多看了太宰幾眼,還真的發現不對的地方。
「那個……太宰先生,」中島敦指指自己的後背,吞吞吐吐道:「您背上粘著一張紙條……」
中島以為太宰是被人惡作劇了,沒想到太宰眼睛一亮,上來一把攬住他的肩膀,食指和拇指擺成數字八虛撐著下巴,洋洋得意道:
「沒錯,這就是我的秘密武器!你看怎麼樣,被我的智慧折服了吧?」
「……」
中島敦按住那張紙條,一字一句把上面的內容讀了出來:「「看到這張紙請提醒我……看備忘錄」?!」
「沒錯,正是備忘錄!」
太宰治頗為得意地凹了一個帥氣造型。
他沒看見中島敦滿臉驚恐,手不住地微微顫抖:
備、備忘錄……難道太宰先生得老年痴呆症的事情是真的嗎?!
從昨晚開始,社內就流傳太宰先生英年確診痴獃,為了減緩病情一遍遍背誦高中知識點的催人淚下勵志故事。
中島敦還沒來得及問,太宰就像昨天那樣,再次神秘消失了。
「總感覺,比起異能力來,這樣的移動方式更像是魔法那樣很帥氣呢!」
聽見身旁社員的對話,中島敦覺得這個世界從昨天早上開始就好魔幻。
中島敦:累了。
*
私立櫻丘女高。
「太宰先生,記得看備忘錄哦?」課間休息前,山吹櫻貼心地叮囑她的老師。
年輕俊秀的老師微笑點頭:「好的,謝謝櫻醬。」
他當著山吹櫻的面從風衣口袋裡取出一個小本子,翻到特定頁數用手指擋住,這才笑容可掬地拉開教室門道,「那麼上課見啦,櫻醬。」
山吹櫻同樣笑著揮手,看著太宰把教室門關上。
「奇怪啊,」系統說:「他為什麼要特地出去看呢?」
山吹櫻也不確定:「……個人愛好?」
太宰治之所以要當著山吹櫻的面翻開,是為了避免他一離開就忘記看備忘錄的事情。
他發現一離開山吹櫻身邊,自己的腦子就能正常思考,回憶起諸多疑點和想要探索的地方來。
可一旦接近山吹櫻,就什麼都忘了,兩腦空空,只剩下要被高中數學支配的恐懼。
對,沒錯,要是太宰本人微積分的難題也做得出。所以讓他教努力算清三次方程的山吹櫻實在是一種單方面的酷刑。
不過太宰已經想開了,既然反抗不了,他就要把機會最大化利用。
他把所有想到的疑點都記在了備忘錄上,還寫了張紙條讓山吹櫻本人提醒他來看備忘錄。這樣就能避開原因不明的降智,有條不紊地推進探索了。
太宰治美滋滋地按照備忘錄,把櫻丘女高里在意的地方都查看了一遍,又在備忘錄里詳細記錄下了發現。
整個學校空無一人,一切都很順利。
勾掉倒數第二個問題,太宰治低頭沉思。
「這樣以來,就剩下最後一項了……」
放學鈴像往常一樣響起來了。
「謝謝您的教導,您辛苦了!」山吹櫻起立準備行禮時,被太宰一把扶住了肩膀。
「櫻醬每天放學后,還會去社團活動對吧?」太宰老師笑盈盈道:「我還不知道櫻醬是什麼部呢,可以去看一下嗎?」
山吹櫻愣了下,緊接著揚起毫無防備的笑容:「當然!」
這笑容實在太過可愛,在負罪感升上來前,太宰治趕緊移開目光:「那就打擾了。」
「老師稍微等我一下,」山吹櫻在後面的儲物櫃里抱出吉他包背到身上。
太宰治道:「誒,櫻醬是音樂部的嗎?那會彈許多曲子?」
「「許多」也談不上啦,」山吹櫻不好意思地摸頭笑笑:「一會兒我給老師彈一首吧,就當作謝禮!」
「謝謝櫻醬,」太宰治笑道:「我很期待。」
她帶著太宰治上了四樓,此前太宰來探索過這裡,被一堵看不見的空氣牆隔開了。
輪到山吹櫻時,門卻很輕易地打開了。
「老師請坐,」山吹櫻手忙腳亂地把長椅上的毯子疊到一邊,讓太宰治坐下,「我去燒水泡茶。」
太宰治一愣:「誒,要從燒水開始嗎?」
山吹櫻也一愣:「是啊,因為要泡紅茶嘛。」
活動室的等級升到了二,可以打開茶櫃的門使用一些簡單的茶具了,紅茶則是安室透給她的。
聽說她開始社團活動后,安室透當時沒說什麼,只是在下班的時候送了她一袋包裝很好的茶葉,道:「帶去和朋友一起嘗嘗吧。」
太宰目光轉了一圈,果然在角落發現了水壺,大大的一個,看上去很有分量,他上前拎起壺:「我來幫忙吧,水要去外面灌嗎?」
「嗯,」山吹櫻點點頭,「就在三樓的走廊上有水龍頭。麻煩太宰老師了,那我先把茶具和茶葉準備好。」
太宰治拎著大水壺,在三樓走廊找到了水池。
無聊地盯著水緩緩注入水壺時,他忽然一個激靈:他為什麼要幫忙?!
他本來是想藉機偷懶的啊!
在活動室燒上水,等待水開的過程中,山吹櫻把吉他接上音箱,試了幾個音。
太宰發現她的動作意外還挺熟練的。
事前調整結束,山吹櫻道:「那我來演奏輕音部的第一曲,全部是輕音部的前輩創作的。」
能自己編曲作詞的社團很少見,歪在長椅上的太宰直了直身子,升起幾分興趣。
對自己被短暫小瞧過的事情一無所知,山吹櫻對唯一聽眾熱情滿滿地報幕:
「歌曲《咖喱之後是米飯》,請欣賞。」
嗯?
咖喱?米飯?
太宰治慣性鼓了兩下掌才反應過來,這歌名是什麼?未免太奇怪了。
除了喜歡咖喱的織田作以外不會有人感興趣的,太宰想。
沒有「櫻花」、「煙火」和「夏日」;連歌曲標配「閉上雙眼」或「張開翅膀」*也沒用。
橫濱的文娛產業不太發達,歌曲基本就局限在幾個題材里,意圖創新的最後下場無一例外均是暴死。
藝人也是要吃飯的,導致現在的歌都是一個勁兒地往上堆熱詞,畢竟沒有這些詞做吸睛點,根本一首歌也賣不出去。
事實上這首曲子是系統獎勵的曲子,曲調熱烈活潑。
山吹櫻非常喜歡,經常一個人在活動室彈嗨。
她沒有在意太宰古怪的神情,上手幾個熟練的撥弦,奇怪而可愛的歌詞就順著旋律流淌而出:
「キミにときめき戀かもねアワアワ(或許是我已經為你而心動)」
「ハングリー精神とめらんないクラクラ(飢餓的感覺總是按捺不住)」
詞曲是青春少女爛漫昂揚的氣息,山吹櫻身上完全不存在怯場的可能性,反倒是一改學習時不擅長的苦惱沉悶,流露出由衷快樂的笑容。
握著撥片的纖細手指在琴弦間來回飛轉,眼神明亮:
「アツアツお皿のカレ(給我一盤熱騰騰的咖喱)」
「スパイスひとさじ刺激ちょーだい(給我一勺香辛料的刺激吧)」
「甘口じゃなく今日は中辛なの(今天不吃甜食而吃中辣的了)」
她的樣子彷彿不是在小小的活動室內,而是面對掌聲雷動的許多觀眾。
「或許還不錯。」
太宰治第一次沒和那種抑制他多思多疑的力量做對抗,而是順著露出笑容。
有機會叫織田作一起來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