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野良神3

第八十六章

幾日後。

家裡食物告急。

築山柊像個勤勤懇懇的小蜜蜂,每天來來回回好幾次，搬回來的東西卻只夠塞牙縫的。

這個年代的人體質很都強悍，因為不強悍的根本活不下來。

蠃蚌大概算其中的佼佼者。

就算只是粗養幾天,他的狀態也肉眼見的好了很多。

少女垂頭喪氣回來的時候,一身黑衣的男人正在穿布甲，纏綁腿。微長黑髮高高束起,黑色缽巻都舊的起毛邊了,還纏在額上。

儼然一派武士打扮。

築山柊驚得榛子都掉了。

「你要走？」別吧別吧。

雖然知道武士忠義,但也要看忠義的對象是誰啊！

盲目選擇可是會被砍頭的！

蠃蚌抬眸看了她一眼。

「暫時不走。」眼下氣候惡劣,又無主公消息，身上的傷勢也還沒痊癒，離開實在是下下之舉。

「噢噢。」

築山柊放下的心又提起來,蠃蚌的意思是只要條件合適，他還是會離開的？

「如果你要走，別不告而別可以嗎？」

少女揉了揉鼻子，揉的本就被低溫凍紅的鼻頭更紅了，雪色的睫羽垂下來，罩住半個眸子,竟然有些落寞。

見她低頭去撿散落的榛子,外褂堆在地上,好像浮於雲端的積雪。

蠃蚌擦了擦武士刀，合鞘插在左邊腰帶中。

「知道了。」

他想想，「離開后我還會回來。如果你需要人類市集上的吃食和書，或者旁的東西,都可以告訴我。」

他說完,便撩開冰屋門口掛來擋風的草氈,黑色挺拔的背影走入風雪中。

只留下一臉不可置信的「少女」。

「你聽見了嗎！」

系統：「聽見什麼？」

「當然是他剛剛的話啊！」

系統嫌棄他大驚小怪,「雖然他說會回來，但你應該知道，這一去就是個死，還能回來個屁！你在他心裡的地位依舊排在復命之後，有什麼可興奮的？任務不還是沒法完成。」

築山柊才不關心這些，他只知道，蠃蚌剛剛一口氣跟他說了35個字！

前幾天還準備用居合拔刀術砍他呢，這是什麼？這是進步！

東方大國有句老話，有志者事竟成。

築山柊捏緊了拳頭，覺得他這次一定能成功！

四個小時后。

築山柊萎了。

「少女」聳眉搭眼的撥弄著快熄滅的火堆，還閃著火光的木炭木灰里，煨著兩個成年人手掌大小的紅薯。

紅薯已經熟了，甜香味十分有衝擊力的鑽進他的鼻腔，但他一點食慾都沒有。

「怎麼還不回來啊，該死的男人！」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話說的好聽，結果一出去就樂不思蜀了是吧？

築山柊真擔心蠃蚌跑了。

要不是系統說，後者還在雪山的範圍內，前進路線也並非是下山方向，築山柊早就憋不住出去找人了。

「他在幹嘛呀，傷都沒好還出去這麼久，有什麼事叫我不行嗎……」

事實證明，那還真不行。

築山柊又等了一會兒，就在他實在待不住想出去找人的時候，系統說蠃蚌已經在往回走了。

「你可別像個粘人精一樣跟在他屁股後面，像他們這種成年孤狼，不喜歡被絆住手腳。」

少女聽罷，只好縮回已經踩在雪地上的腳。

撩開草氈眼巴巴的往外看。

沒過一會兒，前面出現一個黑色虛影，隨著虛影的靠近，他的輪廓也漸漸清晰起來。

少女上下打量蠃蚌，發現沒添新傷口，已經開始結痂癒合的舊傷也沒裂開。鬆了口氣的同時，視線忽然注意到對方手裡捧著的蜂巢，以及被他一路拖行過來的、小山似的黑影。

啊……

那個，應該不是，熊吧……

蠃蚌出去一趟，獵了頭冬眠的熊？！！

就在少女怔愣時，蠃蚌已經鬆開抓住黑熊後腿的手，走到她身邊。

「你認識山下村落里的人？問問他們需不需要新鮮肉食，如果需要，就拿東西來換。調味品、衣物，器皿用具，或者其他種類的食物都可以。」

「……」倒映著雪原的冰藍色眼眸，獃獃移到男人臉上。

「蠃蚌…！」少女泫然欲泣。

纖白的手抓住他凍硬的衣袖。

蠃蚌低眸看了眼，細細的，指甲修剪的短而圓潤，指尖透著粉色，好像用力就會斷掉。

他沒動。

「怎麼？」

蠃蚌真心實意感覺困惑，不太明白妖怪的食譜是不是跟人類不同，還是她不喜歡熊肉？

料理好味道應該不錯吧。

起碼不會比凍兔肉燉紅薯味道差才對。

雪織嗷嗷哭著，淚花還沒滴下來就凍成晶瑩的細小碎鑽，粘在眼睫上。

於是，她更難受了。

「是不是……你是不是嫌棄我沒有找到食物？嗚嗚我是最低だ（差勁）的妖怪！」

「……」

蠃蚌沉默片刻。

少女已經受不了打擊開始用頭槌撞他胸口，嘴裡還喊著，「過分！竟然連安慰都不安慰我？！我死了，我已經死了！」

雪織本來就比他矮很多，低著頭更是只到蠃蚌胸口。

長長的白髮隨著她的動作晃來晃去，男人不小心碰到，手背上立刻傳來涼涼的，微癢的觸感。

原來妖怪也會有這麼豐富的情感啊。

蠃蚌抬起手掌看了眼，因為握刀而布滿老繭的手掌看起來很粗糙，作為間諜，他已經數不清自己殺過多少人了。

有敵人的，也有不得不殺的，自己人的。

一開始還會愧疚恐懼，從夢裡驚醒，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不會為任何人的血液而觸動了，哪怕是他自己的。

這麼看來，懷裡的妖怪反倒比他更像人類。

「沒有。」

蠃蚌說，「沒有嫌棄你。」

他緊繃的表情緩和了一點點，猶豫一會兒，才把手掌放在少女後背上，安慰的拍了拍。

「我去問吧。」

順便探聽附近有沒有松浜軍的消息。

蠃蚌第一次考慮，也許完成這次任務后離開軍營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他為主公做的夠多了。

也早已麻木殺人，或者被殺的生活。

蠃蚌正想著，被氣得嗷嗷直哭的少女忽然一把推開他，瞬間冷靜的擦去不存在的眼淚，清了清嗓子。

「咳——那什麼，還是我去吧，我有認識的人在，我去比較方便。」

笑話！

放蠃蚌下山，萬一聽到什麼有的沒的，腦袋一熱要去找死怎麼辦！

還是雪山好，人都遇不到半個，安全。

說完，少女挪到蠃蚌身後，把他推向冰屋內。

「你都累了四個多小時了，快點進去休息一下，我烤了紅薯，這時候吃正合適。哇哦！你還帶了蜜回來，嗯，就裝到這個罐子里吧。」

築山柊怕蠃蚌跟自己搶著下山，把罐子遞給後者就趕緊出門。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還沒見過大黑熊呢！

以前身體不好，築山柊只在電視上看過動物園，從來沒有親身去玩過，更別提是這麼近距離看熊了。

於是，「少女」略帶好奇的圍著黑熊走了一圈。

這隻熊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爪心朝上，八成是冬眠的緣故，黑熊看起來有些瘦，毛髮也不像想象中的那麼油亮。

它通體覆蓋著厚厚一層黑毛，只有脖子下發那一小塊地方是白色的，可惜那裡也正是致命傷所在。

褐紅色的血將這片白毛一縷一縷打濕，比築山柊大腿還粗的熊脖看不出傷痕，但不用想，肯定有一條老大的豁口。

築山柊打了個寒顫，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后脖頸。

心裡暗道：幸好他那天運氣不錯，否則倒在這裡的，就不僅是大黑熊了。

那傢伙真的是人類嗎！？

系統：「你要是不好好保住他的命，那就不一定『是人類』了。」

築山柊表情認真，拍拍胸口。

「一連吃了那麼多天難吃的料理，我眉頭都不皺一下，可見信念之強。你不用時時敲打我，大可以放心。」

他早就豁出命了。

兇狠.jpg

-

如果忽略顏色異常的毛髮，雪織是完完全全的人類模樣，甚至長得還極好看。

她並不像傳說中的妖怪，青面獠牙，三隻眼，五條手，反而更像是生活在高天原的神明，純白姝麗不可方物。

擁有這樣的外貌，只要她沒做出傷人的事，其實還挺容易被村民所接受。

當然，這也需要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啦。

築山柊沒有貿貿然挨家挨戶聯繫，他還是先找了尾上志男，並承諾交易後分給他半成作為報酬。

「真是熊？」

尾上志男太震驚了，以至於沒發現屋裡的妹妹踉踉蹌蹌走出來。女孩看到滿頭白髮的奇異少女后，有些膽怯的跑到哥哥後背，抱住哥哥的大腿偷看。

「華惠，回去。」

名叫尾上華惠的小女孩才幾歲大，尚且沒有對妖怪的恐懼，舔舔嘴唇細聲細語的說，「哥哥，這個姐姐是誰啊？」

築山柊彎下腰，「誒，好可愛的女孩子。」

他察覺到華惠有點膽小，沒有過多靠近，又直起身對志男說，「蠃蚌不僅獵到熊，還從熊洞里找到一個很大的蜜蜂巢，沉甸甸的應該有不少蜂蜜，下次帶點給你吧。」

這年代的小孩很可憐，能吃飽就不錯了，更別提有沒有零食吃。

甚至大部分孩子都不知道「甜」為何物呢。

尾上志男幫了他不少忙，築山柊覺得送點蜂蜜給他妹妹也是一點心意。

「好，」男生用垂下的手，按住華惠的腦袋，沒說出拒絕的話，「下午我會挨家挨戶問，按照市集價格交換可以嗎？」

「可以，那我晚點再來找你。」

就在築山柊準備離開時，眼角突然瞥到不遠處走來的兩個婦人。

她們穿著灰撲撲的麻衣，頭髮挽起，面容滄桑，手裡還提著兩個竹籃。兩人也看到了築山柊，一臉驚恐的立在原地。

其中一個回了神，丟下竹籃瘋了似的沖這邊跑過來。

「志男！華惠！」

華惠被母親嚇了一跳，癟著嘴要哭不哭，鬆開哥哥的褲腿朝母親的方向跑。

「&*……￥@」

築山柊人都麻了！

他也不想繼續站在這扮演壞蛋，到時候別被護崽的婦人打一頓！

少女沖尾上志男抱歉一笑，轉身朝反方向的雪山上跑。

寬大的外褂逶迤拂過雪面，因為全身雪白，少女的身影很快融入到環境中，再瞧不見了，也不知是不是使了妖術逃走。

婦人一把抱住華惠，上下查看女兒的身體，發現沒有傷口才鬆了口氣。

再回頭，跟她搭夥回來的櫻井已經不見了，雪地上只剩下她掉的竹籃和一串倉皇逃走的腳印。

「剛才那個……」

志男撿起竹籃，打斷女人的話，「她不是壞妖怪。母親，外面太冷了，我們回家說。」

雪女傳說最近在村裡傳的沸沸揚揚，婦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什麼，得到兒子的回答，她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可、可志男怎麼會和妖怪混在一起！

還被櫻井看到了！

「志男啊，要是村裡人知道你跟妖怪有來往，會不會趕我們出去啊。」這種天氣沒了屋宅庇護，他們一家肯定會凍死的！

婦人心亂如麻。

尾上志男將竹籃里幾顆冬蘑放在桌上，準備晚上拿來熬湯提鮮，嘴裡笑答，「不會的，他們沒那個膽子。」

因為村人馬上就會知道，雪山上那位有獵熊的能力。

只要那位還在一天，他們家就會相安無事一天。

等幾年後自己長大了，便更不用擔心了，他會守住這個家，不會讓母親和妹妹被任何人傷害。

-

過了沒多久。

住在村子最裡面的尾上屋宅門被打開，一個黑髮短打、面容冷淡的少年走了出來。

此時，他與妖怪交談的事，也正被驚恐萬狀的櫻井散播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