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訴說(11)
舟桁說這話時眼裡閃過一抹涼光,眸色也驟然低沉了下來,只不過是眼神的輕微轉變而已,便讓他在轉瞬間從一隻可憐至極、彷彿即將被拋棄的小狗轉變成了一隻兇狠的惡犬。
不,應該是只兇狠但卻認準了主人的惡犬。
江昭有些沒懂他的意思,「幻想?你白天不在的時候被世界意識帶到幻想之中去了嗎?」
他被舟桁抱在懷中,自然也沒有發現對方眼裡閃過的精光,只是聽舟桁的聲音又氣又怕,本能想要安慰他。
「你先別著急,好好和我說,讓我了解一下情況。」
舟桁同他道:「第一天白天的時候,我們被屏蔽到了一個完全空白陌生的地方,等我走出來的時候現實世界已經是晚上了。」
「今天天亮后,我發現我並沒有去到和昨天一樣的地方。而是被世界意識直接拽入了幻象之中,這個幻象似乎對應的是我內心害怕的地方或者是弱點,我在幻象里看見你……消失了。」
江昭滿眼都是詫異,「那這樣你豈不是很危險?」
舟桁沒有正面回答他的這個問題,而是低聲喃喃道:「我險些以為那是真的你,打破幻象只有兩種方法,一是自己走出來,二是殺掉幻象中的弱點。」
舟桁不可能下得去手,所以他花了很多功夫,好容易才從幻象中逃出來。
江昭拍拍他的後背,「好了,你現在已經在我身邊了呀,我好好的,沒事。」
他像是有些不滿地「哼」了聲,聲線軟得像是在撒嬌,「再說了,我哪有你想象中的那麼脆弱,再不濟我也還有那東西。」
他和系統簽訂了合同的,合同的最後一項是作為甲方,系統需要保證乙方宿主的靈魂安全。
身體損毀了可以重建,畢竟這對於它們來說不過是一串數據而已,但靈魂卻是構成每一個人的必需品,哪怕是神靈也沒有辦法創作出一個獨一無二的靈魂來。
舟桁不同,他是偷渡的「黑戶」,根本沒簽什麼契約,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他不想讓對方為了他去冒險。
江昭問腦子裡遲遲沒出聲的系統,【系統,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避免舟桁白天會被拽進幻象中?】
系統恍惚道:【啊?】
江昭:【嗯?】
系統:【……嗯?】
江昭心裡忽然有了個格外大膽的猜測,系統不會也被世界意識拽進幻象中了吧?
他把這個猜測說了,沒想到一向沒什麼情緒的系統這次恍惚到了極點,聽了好幾遍才聽清他說的話,然後恍恍惚惚地開口:【是,我……也被拽入幻象中去了,那裡面全都是病毒,我現在感覺我好像死了無數次,又被重組起來的,我得、得向上級申請一下病毒查殺了。】
江昭光聽就有些不忍,最能擊潰系統的東西就是病毒,看系統的樣子,想來那些病毒的兇狠程度肯定只高不低。
也是可憐。
他大度道:【你去吧,快去快回,我還想看看你那裡有沒有新的規則。】
系統得令,一溜煙跑回了系統空間去消殺。
大約半小時后,它才重新回到江昭腦海中,聲音聽起來總算沒有這麼恍惚,又回復了以前一絲不苟的系統。
【該世界規則之一,被世界意識排斥的異類將在白天遭遇危險和致命考驗。】
【就只有這樣嗎?】江昭問。
系統說:【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您稍等,我把規則放大看看。】
【——如果您不幸在剛進入世界的前三天被拽入「鏡中幻象」,那本規則將很遺憾告訴您,請您儘早離開該世界,否則您在維度空間內看見的恐懼會隨著時間逝去成真。】
【後面還有個括弧,裡面寫的是:看來您被該世界嚴重討厭了呢,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挺難得的。無論如何,請您儘快離開,否則該世界將吞噬您的靈魂哦。】
江昭猛地一震,【這麼危險?!】
他看著抱自己抱得緊緊地舟桁,想到對方可能遭遇的危險,頓時於心不忍起來,焦急道:【你也被拽進了鏡中幻象,萬一在你們兩個的恐懼成真之前我沒有離開這個世界,你豈不是也會被這個世界攻擊?】
【這個世界的規則太不公平了!】
系統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而後小聲道:【我們是主系統的下屬,如果在特殊世界中系統被攻擊陷入休眠模式,它們的上司會派遣專門的特搜小組將系統帶回去修復重啟。】
【系統是不會死的,因為我們甚至稱不上活著。請您別忘了,我的本體只不過是一段數據而已。】
【換言之,在這個世界中,您和我都不會死。】
它的話點到即止,始終沒有說出江昭期待的下一個名字。
江昭啞然半晌,【……這不公平。】
這對舟桁來說太不公平了。
【很抱歉告訴您這件事,但在系統空間里,確實沒有公平一詞。】
江昭的聲音低了下來,透著無盡的失落和沮喪,像被雨水打焉的枝葉般。
【可是,他是為了我才會來到這個世界的……我真的沒有辦法救他嗎?】
系統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冷漠,【那也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任何外物都無權干涉。很抱歉,我只能告訴您,系統無法確保一個偷渡者的安危與否。】
況且,它總覺得,舟桁絕不可能死在這個世界中。
只不過有的話,它認為它沒有必要和宿主說。
江昭鼻尖澀澀的,胸口像塞了浸水的棉花一般,鼓鼓囊囊,卻讓他有些無法呼吸過來,只覺得難受極了。
他的眼眶也一點點紅了起來,盯著舟桁身後的門板,眼淚吧嗒一下便順著眼眶掉了下來。
他哭得無聲無息,眼淚一滴接著一滴打在舟桁肩頭,無聲將這一塊衣角哭濕了,等舟桁終於察覺到不對時,他的衣服已經暈開了一大片濕潤的痕迹。
一看江昭哭,他頓時就慌了,生澀又笨拙地給伸手給江昭擦眼淚,聲音把之前柔了八個度,著急地繞著江昭打轉,遍尋無果的樣子像極了圍著失落的主人打轉,卻得不到主人一個眼神的笨蛋狗狗。
系統忍不住在心裡冷笑一聲。
呵,現在知道怕了,剛才裝哭騙人的時候可沒見對方有一點害怕。
系統在鏡中幻象里仍然能過查看監控,只是無法越過世界意識划的那道屏障來到現實世界而已。
這也為什麼它可以=輕鬆從幻象中出來,並且敢篤定自己不會受到攻擊的原因。
作為系統,它是遠遠凌駕於這個世界之上的,監控可以讓它看見這個世界任何的秘密。
系統本身就是個外掛,又怎麼可能被擊敗。
它在幻想里把自己藏了起來,任由病毒在外面瘋狂敲門,還順便看了看舟桁那邊的情況。
對方的幻象可比他危險多了,全是瘋子、怪物和天災,憋足了勁要嚇死他。有些場景看得小系統心驚膽戰的,再一看舟桁,一刀能宰三個。
【……】
世界意識很明顯被氣得夠嗆,但好像不太願意把舟桁的弱點放出來。
一直到最後舟桁即將突破屏障時,世界意識才不情不願地幻化出了屬於江昭的人物投影,還是半遮半掩,不讓舟桁看清的那種。
系統至今都沒忘記舟桁在幻象里凶得要死的樣子,當然不會相信對方在江昭面前裝出的小綿羊形象。
可這些事只有它知道,身為宿主的江昭完全不知情,眼淚順著臉頰吧嗒吧嗒往下掉,很快就把自己從白麵糰子哭成了粉麵糰子,一雙眼像浸在了泉水中般,含著淡淡的霧氣,瞧著委屈極了。
舟桁一瞬便慌了,「昭昭,我……」
江昭淚眼朦朧地抬眼望他,「它剛剛跟我說,你可能會死。」
青年伸手,攥住了他的一點衣角,細白的指節被攥得泛著微微的青,甚至能夠聽見指骨碰撞的聲音。
「我不想你死……」
他望著舟桁,一雙眼含滿了盈盈的淚水,卻比天上的星星還要閃爍、明亮,「你答應過我,會一直陪著我的。」
「我會!」
舟桁忙不迭保證道,「你別聽它的,我不會離開你。」
「——永遠不會。」
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哄好江昭,舟桁捏住他的手,聲音壓得很低,怕會驚到面前的青年一般。
「晚餐吃了嗎?」
江昭搖頭。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很容易吃不下飯,也因此每個世界都會被某些人盯著吃飯,但在這個世界,白天沒有人在,他三餐幾乎都是隨便糊弄一下,怎一個敷衍了得。
「我現在出去做晚餐,想吃什麼?」他邊說,邊伸手打開了門,誰曾想,江昭卻忽然有些緊張地握住了他的手。
「外面還有人。」
舟桁動作一頓,眼底飛快閃過一抹暗色,「你邀請朋友來家裡了嗎?」
「不是,是鄰居,他喝醉了,家門口的電子鎖還沒電了,剛剛碰上了《訴說》里的一隻鬼,我不想有人死在我門口,所以就開門把他放出來了。他現在被我鎖在客廳里,喝多了之後應該已經睡著了。」
聞言,舟桁懸著的心放下一小半,「是鄰居啊,我看昭昭這麼緊張……怎麼說你也算是救了他一命,我出去看看,你在房裡待好。」
「對了,下次不要隨便把人帶到我們家裡來,會有危險的。」他滿臉都寫著不贊同。
江昭小幅度地點點頭,「知道了。」
舟桁走了出去,躲在房裡的江昭聽見了窗帘和玻璃門被拉開的聲音,他心裡有些緊張舟桁會說的話,側耳聽著。
他聽了好一會兒,客廳里響起舟桁的聲音,帶了點疑惑。
「客廳里沒有人,昭昭,我們的鄰居似乎已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