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張放遠氣憤了一陣,說來還是自己的大伯,為了拉攏鄉親,竟然把他不對付的廣家人請來,他是想著自己不可能上他們家去,沒成想自己回來了還去撞了個正著,結果當面鬧了個尷尬。
他自顧自走著,竟不知覺走到了先時許禾說的好割草的海棠灣。
這地界兒雖說叫海棠灣,但是卻並沒有什麼海棠,只有個大平坡子,長滿了草,便是冬日生命力頑強的也還茂盛。往上走就是一片老竹林了。
張放遠的氣消了一半,想著為這些事兒而氣惱也不值當,乾脆割點草回去喂馬算了。
可是摸摸身上,又只帶了宰豬的工具,這當兒忽然遞上來了把鐮刀,他眼前一亮。
「你怎在此處?」
許禾背著個密編的小背簍,扛著把大鋤頭:「應該是我問你為何在這裡吧。」
「你爹娘都在我大伯那邊幫忙,二姐也要過去吧?怎的你不去吃飯?」
「你都沒去,我沒去也不奇怪。」話畢,許禾又覺得這話好似有些歧義,補充道:「家裡人都出去了不好,我娘讓我看著家裡。」
「既是讓你看家,那你還出來?」
話說完張放遠便覺著自己說錯了話,所謂是留著看家,不過就是不想讓人去吃席罷了。
「我去了大伯家一趟,他們請了廣家人,我跟他們不對付,走了。」
他把方才的事情提了一嘴,許禾聞言也疊起了眉毛:「你別見氣,火炭沒落到自己腳背上是不會覺著疼的。」
張放遠笑了一聲:「你還寬慰我?」
「我沒安慰你,我說的是實話。」許禾忽而想起之前在城裡換藥的時候,張放遠買糖葫蘆哄他的事情。他總感覺張放遠是把他拿沒長大的小孩兒看的,自己說這些話出來就像是惹人笑話一般,他有點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你是不是要上山去挖筍啊?」
許禾看了眼自己的鋤頭,應了一聲。海棠灣這邊的竹林長冬筍,剝開厚厚的外衣,內里的筍子嫩黃,熬湯燉菜又脆又鮮,只有冬季一茬兒才有,過了冬就直接爛死在地里,長不成竹子,好似天生就是長來做佳肴的一般。
好的時候冬筍都能賣到五六文錢一斤,是城裡人所說的山珍。
不過這冬筍也不好挖,它不似尋常的筍子一樣會出土長的老高,進山就能尋的見,而是埋在土裡,全靠自己順著竹鞭子去挖才能尋的著。
這賣的貴也是有貴的道理,味美為一則,要的人力也不少。
「我今年去走村了,都沒有趕上挖筍。這時間林子里早就被村裡人翻亂了,不好尋筍子。」張放遠把鐮刀放回了許禾的背簍,改了割草的念頭:「走,我跟你一起去挖。」
許禾眉心一凝:「這你跟我一起」
張放遠大步子走在前頭:「你放心吧,今天村裡人大多都去我大伯家吃飯了,沒人來這山壩里,誰瞧的見。」
「我不是說這個。」
張放遠步子一頓,他摸了摸下巴,笑的不懷好意:「你怕我把你怎麼著啊?」
許禾斜了他一眼,誰腦子沒問題還盯得上他啊,沒吃酒怎會瞧得上個乾癟又黑黢黢的小哥兒:「我是想說挖到的筍算誰的,怎麼分,我這兒可只有一把鋤頭。」
張放遠楞了楞,不由得失笑:「你怎麼那麼財迷。」
許禾懶得搭理他,雙手抓著背繩,兀自走去了前頭,後面就像跟著條巨大的哈巴狗一樣,也好,先時聽說海棠灣這頭的林子里有野豬出沒,他一個人到林子去挖筍其實也有些害怕,眼下是不用擔心了。
只有野豬見了張放遠害怕的份兒。
張世誠一路追著到了海棠灣這邊才看見張放遠,老遠瞧見侄子和人家小哥兒說談了一陣,笑的跟個二傻子一樣,頓時舒展開了眉頭,沒討人嫌的上前去打斷,任由著兩人結伴去了山林里。
他又一個人背著手鬆快的回去了。
張放遠取了許禾的鋤頭:「這把鋤頭是你爹用的吧,你拿著還好,做會兒活兒肯定重。應當用小一號的鋤在合適。」
「我們家沒講究那麼多,有的用就成。」
「我家裡大大小小的刀,耕具都有,開春了以後你家裡的用著不順手,到我家裡來拿吧,我借給你用。」
許禾心想他怎麼這麼熱心,應了一聲。
兩人進了竹林,鋤頭就沒有離過張放遠的手,一直都是他在刨土挖筍。
許禾挖冬筍只會茫挖,哪裡的土微微弓起來就朝哪兒挖,像被翻亂的土,他更是無頭蒼蠅。而張放遠以前是常有挖冬筍的,他爹在世的時候是村裡挖冬筍的一把好手,給他傳了些訣竅。
首先冬筍是順著竹鞭子長的,要順著竹鞭子的走向挖,還得看竹子的長勢,竹葉青蔥茂盛的才容易長筍,尋著這樣的竹子找著他的竹鞭挖准沒有錯。
不多時張放遠就用鋤頭薅出筍尖,連著冬筍根一鋤頭下去就鏟了起來。
許禾如獲至寶的把冬筍撿起來拍了拍土,短粗矮胖的筍子憨厚可愛,張放遠挖的很好,連一點筍衣都沒有破壞掉,不似他便是發現了筍子也用鋤頭半天挖不起來,要麼就會被鋤頭碰斷筍身。
他麻利從背簍里拿出柴刀,尋了個木墩兒將筍根一一切除,只餘下一個圓溜溜的筍子。這種沒有破壞筍衣的冬筍要保存的更久一些,賣相好,拿到城裡很快就能出手。
林中無時日,只覺冬日的林子分外寂靜,不似春時鶯鳥盤飛鳴叫,只聽的見自己勞作的聲音。
兩人配合的默契,一個挖筍一個處理筍子,話雖不多,但是挖到大個的筍子時皆會心一笑,小心的把筍子放進背簍里。張放遠其實並不喜歡在林子里做這種枯燥乏味的事情,但是多一個人一起,時間反而好消磨的很。
只見著背簍里的筍子越來越多,兩個人都沒有要說走的意思,還是水珠子滴到了張放遠的脖子里,他仰頭看了一眼密林外的一隅天,抹著臉道:「好似是下雨了。」
許禾蹲在一顆茂密的老樹下,團成了一團正在剁著筍根,聽到張放遠的話才起身走出來看了看天,涼絲絲的雨落在臉上,他點了點頭:「真的下雨了。」
「竹林里都能淋著人了,外頭的雨肯定已經不小。」張放遠放下鋤頭,轉而拾起鐮刀,幾大跨步去山壁前砍了些蕨草過來,三五兩下團成了個帽子拿給許禾:「能遮點算一點,別淋著頭髮,回去容易發熱。」
他蹲下身去把筍子盡數裝進了背簍里,讓許禾搭把手自己就背了起來,鋤頭交給許禾拿著:「待會兒到分路的時候你就把筍子背回去,我先給你背一段路。」
聽張放遠的意思是筍子都要給他,許禾不贊同道:「一起挖的,你分大半走。」
「我閑著也沒事,你那麼喜歡做生意,拿去城裡賣吧。」
許禾雖然並不想與人談及自己的家事,但還是道:「我賣了也得把錢上繳,還佔你這麼些時辰,何必呢。」
張放遠頓了頓,也是,並非人人都像他一樣沒人管教,自己掙來自己花。
許禾心思也是活絡:「要不這樣吧,我把挖破相了的筍子帶回家去也好交差,剩餘好的你帶回家,尋個日子上城裡賣了,到時候再分錢?」
張放遠失笑:「好。」
兩人分了筍子,許禾把背簍借給了張放遠,自己兜了幾根挖壞的筍子扛著鋤頭回去,兩人在大路上就分開了走。
張放遠回去的時候才曉得已經申時了,冬季下雨天還真不怎麼分的出早晚時辰來,想起中午還未吃飯,他小心把筍子背回了后倉房裡放好,簡單弄了點飯菜吃,又給馬餵了草。
簡單的收拾一下,到院子里時天就已經黑沉的看不清路了。
張放遠取了炭盆兒在卧房點了炭火,這陣子冷的厲害,風吹的不大,雪遲遲落不下來,反倒是讓天氣悶著冷。他怕小黑受寒,不利於養傷,還給馬兒也點了炭。
當初他爺分家的時候,他爹排行在中間,不是最大也不是最小的,沒能分到祖宅,人也老實讓著兄弟,地也沒分上多少。現在張放遠住的房子還是後頭他爹成親以後修的,前前後後也有大幾間屋子,以前爹娘在世的時候還覺得不怎麼寬敞,如今只有他一個人了,卻是覺得屋子又大又空寂。
一個人的生活不好開,煮個菜能端幾頓,熱了又熱,灶火也燒不了好一會兒,屋子就顯得十分的冷。
炭火點上以後,屋裡就感覺暖和多了,人氣兒也旺了不少。
張放遠閑的無事,索性燒水泡了個熱腳,洗洗上床睡了。別家都喜好雨天,一家人不必出門做活兒,在灶上取一小塊臘肉,或炒或燉,大伙兒都守著一頓好吃食,日子別提多美。
可像他這種人家,是沒有什麼可以期待的。
卧房被炭火烤的暖和,外頭的雨聲刷刷刷的,反倒是格外催人好眠。張放遠沒多久就睡著了,他在夢裡看見家裡好似多了個進進出出的人,把家裡收拾打理的很乾凈妥當,他一回家就有熱飯好菜等著他。
可是那人脾氣卻不甚好,總管著他,把他的錢都搜颳了去,他想要買個什麼玩意兒都得給他報告,好說歹說,伺候人一通才得到二十文錢。
張放遠很想看清楚到底是什麼人敢跟他這麼橫,他費力的想去看清楚那張臉,但是卻只有一個背影,他的臉跟夜色融為一體,看不真切。張放遠不信邪了,上前就要把他給摁住,忽而一個激靈,敲鑼打鼓的聲音破雨而來,尖銳的打破夢境。
他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暮色沉沉,外頭的雨已經很大,而雨聲中卻夾雜著響徹山野的哭喊以及夢裡的鑼聲。
「快來人啊!抓小偷了!有人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