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甘嬸兒在家嗎?」
「甘嬸兒!」
正拍著院門喊人,張放遠就見著帶了朵醒目絹花的婦人從外頭扭著腰回來。
他叫甘嬸兒的婦人別人都喊甘媒婆,因著張放遠父輩和婦人丈夫是遠房表兄弟,也就沾點親戚關係。
「放遠,你咋過來了?今兒許家殺年豬,你沒過去?」
見自家院門被結實渾厚有力的手掌拍打的似要倒沖沖栽回院子里,甘媒婆趕忙叫住人,心中不免埋怨了自家男人一聲,殺千刀的在家裡躺著都不來開門。
「吃了飯就回來了,這不許家過來也近嘛,順道就來看看甘嬸兒。嬸兒才回?」
甘媒婆倒是沒想到這表侄子今兒居然會來跟她套近乎,老子倒也是個實誠人,就是死的早,留下個獨子也怪可憐的。
「昨兒村頭王家娘子托我給她家的大朗相看個姑娘,我這邊許家的刨豬湯都沒去吃,趕著去把人家的事兒給辦了。」
張放遠道:「咱村這些事兒讓嬸子辦是最妥帖不過的。」
「喲,你這小子,今兒嘴這麼甜。」
「侄子是有事想麻煩嬸兒。」
甘媒婆一下子會了意:「你小子可算是急這事兒了,前兩年我找你談還不樂意咧,時下吃酒膩味了,還是覺著討個媳婦養個兒舒心些吧。」
張放遠失笑:「在村裡我歲數也不小了,方才我瞧著席面兒上年紀比我小的都抱了娃娃,我能不著急嘛。」
甘媒婆會心一笑,做媒婆這一行的就是天生八卦熱心,這有人主動找上來求,自然心中是熱情的。
只不過……甘媒婆上下打量了張放遠一眼,人才倒是出眾,又有手藝,原也該是最好說親的,就是這德行口碑,事情怕不太好辦,她沒答應的太爽快:「要是有合適的嬸兒再喊你相看。」
張放遠是誠心求人辦事兒,他把手指上掛著的兩斤肉轉掛到了甘媒婆手裡,好聲道:「嬸兒費點心。」
論哪個村野人瞧這麼大塊肉白送到手裡不眼熱的,甘媒婆嘴上推辭,手上功夫卻麻利的很,喜滋滋的拎過肉,語氣頓時熱絡了不少:「侄兒也太客氣了,跟嬸子好好說說中意什麼樣的。」
張放遠想了想:「只要不是許韶春那樣的都行。」
甘媒婆聞言瞪大眸子看了張放遠一眼:「這村裡的單身男人誰不想娶許家二姑娘,這話你可沒說反?」
「侄兒可養不起許家二姑娘那樣的。」張放遠嬉笑道。
他這話出來,甘媒婆卻是高看了他一眼:「你這傻小子倒是看得透亮,反而是省下了些功夫。」
「總之我也不挑什麼,能過日子的就成。」
「得嘞,嬸兒把手頭上的適齡姑娘小哥兒比對比對,去人家裡探探口風,有苗頭的就來找你。」
張放遠見十里八鄉最有名的媒婆答應了,心下穩妥不少:「好,侄兒可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甘媒婆送走了張放遠,顛了顛手裡的肉,這下可是好,過年的豬肉都省得買了。她打開院門,自家男人從屋裡出來:「誰的事兒你都敢應,到時候沒成事兒他要是來鬧,可讓鄉鄰好看。」
「人張放遠也好手好腳的,未必還說不上個媳婦兒?」
男人哼哼道:「一個月他有幾天在村子里的?回來也跟個酒鬼一樣,誰曉得吃醉了酒會不會發酒瘋打人的。他老娘不就被他爹吃醉了酒打過,誰家願意把姑娘小哥兒給他嚯嚯。」
甘媒婆卻道:「村裡不像樣的男人也不止他一個,那走路一瘸一拐又生的丑的周三兒不都相到了個小哥兒。」
男人嗤了一聲:「那你也不看看人周家花了多少銀子才把人娶回來的。十兩!掏空了家底兒不說,還東拼西湊才借齊,要是遇到災荒年都夠買個婆娘了,那張放遠能拿出這麼多錢來?」
「你曉得人張家沒給張放遠留娶媳婦兒的錢?人以前張家也是很殷實的,叔伯在村子里也都是上頭的人家。」
話是不假,但是甘媒婆說得有些心虛,便是張家有點家底子,那也禁不起張放遠花銷折騰,時下名聲稀爛,張家叔伯要管張放遠才怪。
再說別人家來求媒的,送上一籃子雞蛋,手帕包著幾塊點心頂天了,誰會在事兒辦成前就拿這麼厚實的禮,就是村長家出手也不會這麼大方,說到底還是單身漢不會過日子,送那麼多東西倒是也可見討媳婦的誠心,是想找個人管管了。
可轉念一想,就張放遠那說一不二一身兇悍相,便是討了媳婦兒回去,小媳婦兒還能管得住他不成。
她收回神思,轉而把手裡的豬肉拎高想在丈夫面前找些面子回來:「瞧著,人張放遠送的。」
男人見著三線肉,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癟了癟嘴,在直觀的肉食上,到底是沒再繼續杠。
張放遠尚且還不知道自己的行情已經很差了,哼著城裡時興的小曲兒,樂呵呵的回了家。
不曉得先時自己是在城裡鬼混了幾日,家裡的灶房都起灰了。左右是冷,他索性生火燒了一大鍋水,一來暖暖屋子,再者水熱了也好洗刷一下灶台鍋碗。
才辦了事兒回來,他不免想,等媒婆那邊有了信兒,媳婦兒討回來以後灶屋也就有人操持了。到時候他就在外頭掙錢,媳婦兒用不著那麼勤快乾許多事,只肖把家裡拾掇齊整就成,也不至於他從外頭回來冷鍋冷灶的還得自己生火。
往灶里架起了兩塊干木柴后,他穿過中堂去了自己的卧房,屋裡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兒,一屋子爛七八糟的,穿過的衣物哪裡順手就掛丟在哪裡,他進門就差點被丟在地上的褲子絆了個跟頭。
也不知是有貓鑽進了屋還是自己吃醉了酒沒警醒,屋裡的碳盆也被踢翻了,倒扣在屋中間,熄滅的火炭和灰一地都是。
張放遠是個糙老爺們兒,不善打理家務,也不似女子小哥兒喜愛潔凈,早時還沒注意,這遭看著這幅場景,不免還是覺得糟心。
他跨到床沿邊去,推開了床邊墊腳的長木凳,撬起了兩塊地磚,從底下扣出了個實木小盒子,他把東西捧在懷裡吹了一口積起的灰,連忙開了盒。
只見盒子裡頭伶仃躺著幾塊碎銀子,外帶一隻雕刻著如意祥紋鴛鴦的銀鐲子。
碎銀四兩,銀鐲得有五兩。也就是說家裡除了一些散錢,以及能夠變賣換錢的物什,積蓄只有這一點了。
爹娘都是勤勞肯乾的人,苦活兒累活兒都接,雖不會什麼經營之道,但是兩口子省吃儉用,還是給他攢了不少錢。
張放遠記得自己爹娘沒了以後,這個儲存著家中財物的盒子到自己手上時,裡頭足有二十兩銀子。這兩年浪蕩下來,就那麼花銷了一家人大半輩子的積蓄,且還一點像樣的東西都沒給留下。
一無修繕拓寬房子,二未置辦家什物件兒,三也沒能娶妻生子。
他抱著盒子微微嘆了口氣,鐲子是萬萬動不得,這是他娘當年的嫁妝,以後也是要他留給媳婦兒做彩禮的,不給到娘家手裡,單給媳婦兒做首飾。這也就意味著,他能支配的銀錢僅有四兩了。
要說日常花銷,已然是大筆銀錢,須知村野人戶上游的人家一年繳納賦稅徭役后,能餘下兩千錢也就是二兩銀子還得是年生好,沒有災殃才行。
只要他不去城裡吃酒耍樂,稍稍控制一下自己大手大腳的習慣,倒還是開銷不了多少銀錢。就是眼下有大事辦,他還不知道求親彩禮的行情,總歸不能四處借錢把人娶回來跟著自己吃苦還錢,那太寒磣人了,他干不出來。
再者他現在名聲又不好,他那些伯叔都不待見他,哪個會借錢給他,怕是以為他扯謊借錢去耍樂。
狗看了現在的處境都要搖頭。
張放遠啪的一聲合上盒子,錢光攢是攢不下來的,還得去賺,好手好腳的,難道他還怕掙不了錢?
打定了主意,他將屋子裡裡外外收拾了一通。若要是在熱天,他還想用熱水把屋裡到處燙擦一遍,但冬日冷,天灰沉沉的,屋裡久不得干容易悶出水臭味,也容易發霉。
翌日天大亮后,張放遠背著個竹篾編製的大背簍,裡頭裝著些捕獵工具,外帶又拎著把磨的鋒利的長柄鐮刀,他把褲腳用繩子捆結實后,一反常態的沒有往村口上大路往城裡的方向走,而是向著羊腸小道朝村子的後山去。
趁著還沒有下雪,天氣尚且還不算嚴寒,他要去山上砍些木柴回來,既可以做柴火填灶屋,又能燒點薪炭臘月里用。另外上山下點陷阱,碰碰運氣能不能帶點東西回去。
這個季節里上山的人比平時稍多,秋收后地里閑著,至多種點當季的菜,莊稼是種不得的,農人就閑下來了。
地能閑人卻閑不得,畢竟張嘴得吃飯,村裡的人要麼就把地里的菜摘去城裡賣,要麼就去找點散活兒干,總之是不可能坐等著享清福。
他們所在的雞韭村離縣城遠,來回幾個時辰,想擔著擔子去賣菜不實際,村裡也極少有人去賣菜。至於散工吧,農閑時勞力多,活兒不好找不說,工錢也比往時要低。
幾廂對比下,上山的人自然而然就多了,打獵砍柴也好,挖野菜也罷,總是能找到事兒做。
不過雞韭村四面環山,到處都是山路,為此便是冬季上山尋出路的人更多了,卻也不一定能碰見人,只隔著山林,遠遠聽見對面傳來砍柴的聲音。
張放遠一路揮著自己的長柄鐮刀,掛滿霧水的野草藤蔓被他幾刀削倒在路邊上,等上了山,一條清晰的山道也砍出來了。
進山後他一路往深山些的範圍走,安置了小型的捕獸夾,又挖坑放鐵釘板……這些傢伙什是捕獵好手,鐵器貴重,尋常人家可沒有。
當初為了買這些鐵疙瘩,他宰牲口得到的肉和豬下水全部去換了錢,又從村裡低價收買損壞的鐵拿去城裡鐵鋪里給打出來的,以前一個子兒都沒攢下,盡數都買了這些物什。
許是天生他體格就強悍,喜歡的東西也隨之是這些冷岑岑的鐵器。別人的寶貝許是金銀錢財,而他的卻是些刀啊,鐮啊,夾子釘板鐵鏈什麼的。
也幸虧是以前把錢花在買這些東西上了,若是攢的錢,還不早被自己給花銷了出去,這些工具好歹是能養活自己。
安置好陷阱后,他又給每個陷阱做好了標記,這樣方便回來收籠,另外也防止村民上山不小心誤入陷阱。做好這些,他便出了深山去砍柴,以免驚了獵物出來吃食。
他前腳才走不出兩個時辰,一個身影便鬼鬼祟祟的去掀看做了標記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