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 109 章
從畫展離開后,蘇綏才剛到家沒多久,就接到了秦孟溪的電話。
他在劃開屏幕的時候看了眼時間,晚上八點多。
自己現在已經不在劇組了,暫時也沒有什麼通告,挑這種時候給自己打電話?
蘇綏按下心中的不解,接通后對著話筒喊了聲:「秦哥?」
讓他沒想到的是,一向弔兒郎當沒個正形的秦孟溪,這一次說話的聲音和語氣竟然如此沉重和急促。
「蘇綏,出事了,快來第一醫院。」
他就只說了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前因後果什麼都沒交代,蘇綏一下子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以為是他自己出了什麼事。
「你怎麼了秦哥?」
秦孟溪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容易發生歧義,忙解釋道:「我沒事,出事的是林望景和蘇紀,兩個人都給送到醫院去了!」
蘇綏愣了愣,懷疑自己聽錯了。
「林望景和蘇紀?」他又重複了一遍秦孟溪的話,語氣裡帶著幾分不可置信,「他們怎麼會在醫院裡?」
還是一起被送進去的。
秦孟溪答道:「具體情況還不清楚,林望景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就已經在醫院裡了,情況緊急,我就也沒來得及問。我現在正在趕去第一醫院的路上,你趕緊來吧,又是蘇紀又是林望景的,我估摸著這件事多半跟你有點關係。」
否則,林望景和蘇紀井水不犯河水的,怎麼可能突然都進了醫院。
蘇綏這才注意到秦孟溪電話里的背景音,是呼嘯疾馳的風聲。
他本來和秦孟溪一樣納悶這兩個人的名字怎麼會被一起提及,但腦海中一道白光閃過,蘇綏記起了在離開前對蘇紀說過的那句話。
他當時純粹是為了應付蘇紀,隨口說了句讓他去教訓林望景,難不成,他還真的去了?!
蘇綏微微瞪大了眼睛,臉上表現出了極少數時候才會有的詫異。
蘇紀他,他真的腦子有病吧?!
秦孟溪還在開車,精力並沒有完全集中在和蘇綏的通話上。他好半天都沒聽到話筒那邊有聲音,還以為蘇綏已經掛了,於是試探性的「喂」了一聲:「蘇綏?你還在聽嗎?」
察覺到自己在出神,蘇綏趕緊回了句:「我在的秦哥,第一醫院是吧?我一會兒就過去。」
他現在住的這套小別墅是唐慢書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在市中心,離醫院很近,打車去沒多久就到了。
秦孟溪點點頭,專心的看著擋風玻璃:「好,我們在醫院裡碰面。」
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蘇綏放下手機,想起今天下午和蘇紀對峙時的經過,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
早知道就因為自己的一句話捅出了這麼大的簍子,他當時就不會隨口把那句話說出來了,現在可倒好,這兩個人鬧出來的事,還需要他來善後。
感嘆過後,蘇綏還是起身準備前往第一醫院。
他出門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下來了,陰雲密布,烏壓壓的,看著嚇人。
蘇綏到醫院大廳時,秦孟溪已經提前到了。大廳里燈火通明、人來人往,費了些功夫,蘇綏才在繳費窗口找到秦孟溪。
看著秦孟溪手裡厚厚的一疊票據,蘇綏有些不好的預感:「見到人了嗎?」
「見到了,林望景傷得不輕,剛從急救室里包紮出來,和蘇紀一起被送到了vip病房裡,方便一起上藥。」秦孟溪一邊應付著催繳費的護士,一邊還得分出心神來和蘇綏說話,忙得腳不沾地,額頭上遍布著一圈汗珠,連擦都來不及擦一下。
蘇綏在心裡暗暗想,把這兩個人放一個病房?那還不得翻天?
他等秦孟溪弄好手續,稍微歇下來
后,才繼續問:「到底怎麼回事兒?」
蘇綏不問還好,一問,秦孟溪那火氣壓都壓不住,當場就爆了粗口,引得路人頻頻回頭:「操,蘇紀那傻逼,不知道發了什麼失心瘋。林望景跟你分手以後就一蹶不振的,正擱家裡買醉呢,蘇紀發瘋一樣衝進門逮著林望景就是一頓暴揍。」
秦孟溪越說越激動,彷彿他就在現場目睹了鬥毆全過程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林望景那鳥脾氣,路過的狗沖他叫幾聲,他都能跟狗幹起來,何況在自己家被蘇紀打了,他能忍嗎?」
蘇綏搖搖頭:「不能。」
他又問:「所以他們兩個就打起來了?」
秦孟溪眼睛一瞪:「那都不叫打,那叫拚命,跟他媽兩條野狗一樣。這兩個人打得頭破血流的,殺紅眼了都,要不是上門打掃衛生的阿姨發現叫了112,非得鬧出人命來。」
聞言,蘇綏皺了皺眉頭:「這麼嚴重?」
講述完后,秦孟溪的情緒也平復了一點,點點頭答道:「林望景更嚴重點,他畢竟喝了酒,沒蘇紀那麼靈活,挨了不少黑拳;蘇紀倒是沒多大事,就是掛了點彩,但是也夠他喝一壺的了。」
蘇綏聽秦孟溪這麼說的時候,也就沒把兩個人的傷勢放心裡去。按照他描述的話來看,他以為,這兩人的傷勢也就是普通鬥毆的程度。
蘇綏稍微放下心來,問清楚在蘇紀和林望景究竟在哪個病房后,打算過去看看。
「行,你去看看,再勸勸。我這裡騰不出手,一會兒忙完了再上去。」秦孟溪道。
「好。」
蘇綏按照秦孟溪給的病房號,一路找過去,最後在vip樓層找到了林望景和蘇紀的病房號。
他在病房門前站了站,雖然醫院的房間隔音很好,但還是依稀聽到了些不堪入耳的辱罵辭彙,聽聲音像是兩個成年男性偏向低沉的憤怒嘶吼,間或夾雜著一些物體撞擊的背景音。
蘇綏眼神一頓,大致猜到了裡面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況。他思索著一會兒該怎麼應付這兩個人,隨後才推開了房門。
但剛一推開,眼前就忽然飛過一道什麼殘影,蘇綏眼疾手快,猛地一個閃身,這才躲開了。
他往那殘影落地的地方看了一眼,竟然是護士換藥的托盤。
再抬頭一看,林望景和蘇紀正一個掐著對方脖子、一個拳頭揍在對方臉上,邊打邊罵,場面一度混亂不堪。
在聽到有人推門進來后,都沒有半分收斂,直到發現是蘇綏來了,才紛紛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病房內忽然安靜下來,誰都沒說話,打鬥間製造出來的噪音也消失不見,只剩下三道或輕或重的呼吸聲。
重的是林望景和蘇紀,兩個人正吭哧吭哧的喘著氣,眼睛紅得能滴血。
輕的那道是蘇綏,他看著眼前這嚇人的一幕,卻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他是站著的,比纏鬥在地上的林望景和蘇紀要高出很多,就這麼居高臨下的,淡淡的掃了一眼,一句話便讓原本激烈的戰局瞬間偃旗息鼓。
「挺能耐的啊,家裡沒打夠,又來醫院打,下一步是不是準備去警察局打?」
林望景已經很多天沒見到過如此鮮活的蘇綏,更沒有聽到他過他如此真實的聲音了,一時間只覺得心裡酸酸脹脹的,在原來的基礎上,眼睛立刻又紅了一圈。
雖然動手打林望景,是按蘇綏說的那麼去辦,但蘇紀心裡沒底,生怕哪裡惹了那人的不快。
見二人停止了打鬥,蘇綏又冷笑了聲,帶著些嘲諷道:「繼續啊,剛才打的不是很激烈嗎?怎麼我一來就停手了?」
說著,走到沙發邊坐下,看都沒看他們一眼:「繼續。」
但蘇綏越是表現出這幅樣子,林望景和蘇
紀就越是不敢輕舉妄動。
三歲小孩都聽得懂什麼是反話,他們腦子又沒被打傻,怎麼可能還往木倉口上撞。
何況,不管是林望景還是蘇紀,都不想讓蘇綏看見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他們灰溜溜的站起身,各自找了個地方坐下。
直到這時候,蘇綏才真正看清楚了林望景和蘇紀的傷勢。
如果說這種程度的傷勢都只是秦孟溪嘴裡的「沒多嚴重」的話,蘇綏想,那可能要達到嚴重的標準,就得是割腕自殺了。
林望景披著件外套,扣子沒有扣上,倒不是他想在蘇綏面前耍流氓故意不扣,而是真的沒辦法扣上。
他輕輕地捂著腹部,一點力都不敢用。那裡纏滿了繃帶,還隱隱約約滲著些血跡。
但傷勢最嚴重的並不是腹部,蘇綏往林望景的右腿看了眼,從膝蓋往下都打著夾板,怪不得他剛剛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的。
似乎察覺到蘇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林望景捂著腹部的手稍微一頓,然後挪開了,將血跡最深的地方展示出來,接著狀似隱忍的低聲倒吸了幾口涼氣,看起來深受疼痛困擾的模樣。
蘇紀見狀,冷哼道:「裝你媽裝。」
他的聲音沙啞的可怕,像是喝了瓶濃硫酸,把嗓子全部腐蝕壞了一樣。
毫無疑問,這隻能是林望景的傑作。
像秦孟溪說的那樣,林望景這種連狗都攆的爛脾氣,居然破天荒的沒有反擊回去,而是抬起頭,眼圈紅紅的、泛著淚光看向蘇綏,很是虛弱的說:「真的……嘶……真的好疼。」
「我沒有裝病……」
他拿著報告單,瘸著個腿,恬不知恥的湊到蘇綏面前,好像還很委屈的樣子:「你要相信我……」
蘇綏眼睛沒有問題,是不是真的他看得出來,於是壓根沒理林望景,將注意力轉移到了蘇紀身上。
比起林望景這幅凄慘的模樣,僅僅從外觀上來說,蘇紀看起來確實要傷的輕得多——但也只是相對來說。
他的傷沒有林望景這麼大面積的,但脖子處有一圈青紫發黑的掐痕,一看就知道是下了死手。
臉上也遍布多處淤青,嘴角破了皮,還能隱隱看到血絲。
最嚴重的是鼻樑,似乎被人一拳給打斷了似的。如果後續處理的不好,蘇紀很有可能就這麼毀容了。
除此之外,他身上其他地方也或多或少有著不淺的傷口,尤其是左手小臂靠近動脈的地方,有著一個血肉模糊、看著很恐怖的大洞,看上去像是被狂犬硬生生咬下了一塊肉。
但病房裡沒有狂犬,只有林望景。也就是說,他作為一個人,且是有著基本的做人的羞恥之心的成年男人,用野狗打架的辦法把蘇紀打成了這副模樣。
蘇綏想到秦孟溪說的,林望景已經喝得人事不省了,蘇紀都沒在他身上討到什麼便宜,不免對剛剛那個對著他口口聲聲喊疼的人有了更深層次的認識。
蘇紀也意識到蘇綏在看他,身體都是僵硬的,一動也不敢動。
他既覺得丟臉,又忍不住升騰起了一種隱秘的快樂:蘇綏在看自己,那麼是不是意味著,他也是關心自己的?
想到這兒,蘇紀忽然紅了臉,有些害羞的看了蘇綏一眼。
「……」蘇綏覺得自己剛剛好像看錯了。
蘇紀為什麼會對著他露出那種……那種……他無法描述的表情?
還是說,自己看錯了?
蘇綏收回視線,沒有看到蘇紀在一瞬間就落寞下來的神情。
但就算是他看到了,估計也只會在心裏面無表情的說一句,有病。
蘇綏一低頭,恰好看到了林望景遞給他的報告單。
不過可能是他看到蘇綏后太急匆匆了,拿報
告單的時候沒有仔細檢查,把蘇紀的也給一併夾帶上了。
蘇綏於是拿起報告單,隨便翻了翻。
他先是看的林望景的傷情報告:「右腿脛骨骨裂,腹部有五厘米銳器傷,全身多處肌肉撕裂,輕微腦震蕩……」
蘇綏似乎是不太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於是又重複讀了一遍:「腦震蕩?!」
他看向林望景,上下打量了許久。
林望景總覺得蘇綏看他的眼神讓他渾身都不舒服,沉默了一會兒后,才說:「是腦震蕩,但……不是腦殘。」
所以,不要用這種看弱智的眼神看著我。
哪知,蘇綏隨口道:「沒什麼區別。」
「……」林望景哀哀怨怨的看了他一眼,不敢說話了。
「嗤——可不就是十級腦殘嗎?」蘇紀喉嚨有傷,沒說一個字,喉嚨便火辣辣的疼,但他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能夠嘲諷林望景的機會。
林望景握緊了拳頭,惡狠狠地盯著他,卻礙於蘇綏就在旁邊,怕他對自己感官不好,硬生生忍下了這口氣。
蘇綏又翻看著蘇紀的報告單:「鼻骨骨折,因窒息引起短暫休克,左小臂大面積創口,耳膜——」
蘇綏慢慢抬起頭,先是看了眼蘇紀,又看了眼林望景,最後緩緩地將那四個字說了出來:「耳膜穿孔……」
他看著林望景:「你又扇人耳光?」
「還咬人?」
蘇綏至今都沒忘記他當初在雲頂的時候是怎麼對著周路陽又扇又掐的,如今換湯不換藥的換到蘇紀了身上,感情是故技重施來了。
黔驢還技窮,林望景這純粹就是一招鮮吃遍天了,一般人還真做不到他這麼撒潑打滾不要臉。
蘇綏深深地吸了口氣,盯著那雙褐色的眼睛,問道:「林望景,你是狗嗎?」
同樣的內容,他也這麼問過唐慢書,不過語氣更像是在開玩笑,也更加親熱。
而如今問林望景這句話嘛,自然是真的發自內心問他,是不是條瘋狗。
「是他先打我的!」林望景著急的反駁道,「」真的,是他先動的手!」
生怕蘇綏不信,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裡,這裡,都是蘇紀打的,他拿酒瓶子碎片捅我,還拿撬棍打我——」
「還有腿,也是蘇紀打斷的!」
林望景可能是覺得自己語氣太生硬了,於是又緩和下來,看著蘇綏的眼睛,小聲說:「救護車再晚來一會兒,現在在你面前的就是一具屍體了。」
「還不知道能不能把腿治好……如果治不好,我以後可能就是一個走路一瘸一拐的跛子了。」
他好像真的很難過,聲線都有些顫抖:「我不想做……跛子。」
蘇綏一怔,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如果不看臉、光聽聲音的話,他會以為在自己面前,用著這麼卑微的語氣說話的,是唐慢書。
明明以前還沒有這麼像……
蘇綏有些恍惚,林望景從前的聲音沒有這麼低沉的。
似乎是察覺到青年的態度有所軟化,林望景心中一喜,壓低著嗓子,做出了自己以前絕不可能做出的可憐模樣,小聲地說:「成了跛子,我就更沒有機會和資格站在你身邊了,別人都會在背地裡嘲笑我,說銳華總裁表面風光,實際上是個路都走不快的瘸子。」
其實一開始,林望景沒有想過要靠模仿唐慢書來博得蘇綏的同情。
甚至,他都沒有想過要裝出這麼可憐的樣子,把自己擺在弱勢地位,甚至都沒有想過蘇綏真的會來。
但在病房裡看到蘇綏出現的那一刻,幾乎是瞬間,林望景連想都沒想,就捨棄了那點子毫無作用的尊嚴,在蘇綏面前極近討好,只希望他能把目
光多落在自己身上一秒。
只要多一秒……
哪怕……哪怕叫他去做另一個人的替身,他也心甘情願。
放在以往,林望景絕不可能將自己放在這麼卑微的位置。他曾經是個多自傲的人,誰都不放在眼裡,對蘇綏更是不屑一顧。
可現在,他早就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林總了,也早就失去了在蘇綏面前高高在上的資格。
林望景被蘇綏馴化的就好像一條看家護院的、最忠誠的狗,費盡所有心思,拚命的搖著尾巴,抓住每一個機會,只為了討得主人一個歡心,賞他一個眼神。
最好,最好還能撫摸著他的腦袋,誇讚一句好狗狗。
就在幾個月以前,那時的林望景都絕對想不到,後來的他會自甘下賤如此,為了蘇綏的一個眼神肯做到這種地步。
但現在的林望景可管不了那麼多,他只知道,只要蘇綏多看自己一眼,就是叫他做什麼都願意。
就比如此刻,被蘇綏靜靜地看著,哪怕對方一句話都沒說,林望景也覺得這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而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至少,比蘇紀那個蠢貨幸福的多吧?
林望景得意的想。
但他沒得意多久,蘇紀就咬牙切齒的拆穿了他的謊言:「骨折都不一定會成瘸子,你不過就是骨頭有點裂,病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不就好了,在這裡裝什麼可憐!」
他其實很想罵林望景你下不下賤,但轉念一想,自己這樣又何嘗不是下賤,他罵林望景,等同於把自己一起罵了進去。
因而,「下賤」這兩個字,在喉嚨里轉了又轉,始終是沒有說出口。
蘇綏被蘇紀這番話給說的清醒了過來,因為林望景和唐慢書一模一樣的聲音,他差一點點就要心軟。
在林望景說那些話的時候,他雖然看著的是眼前的男人,可心裡腦子裡,想的全都是唐慢書。
他一邊聽,一邊控制不住的想,如果是叔叔這麼虛弱的、卑微的說著他以後會成為一個又瘸又拐的跛子這種話……
蘇綏發現,他根本就不敢繼續想下去。
他想象不出來,自己這位人中龍鳳的叔叔,如果有一天真的變成了那副樣子,他心裡得有多難受。
習慣了被用或是尊敬、或是敬畏的目光仰視著的唐慢書,怎麼能夠變成那樣怯懦得、自卑的模樣。
光是隨便一想,蘇綏就替他的叔叔感到無比的難過和心疼。
而這樣的難過和心疼,卻被林望景利用他聲音肖像唐慢書的優勢,給偷了過來。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堂堂的銳華總裁,林家唯一的繼承人,有朝一日竟然會為了自己曾百般磋磨的人心甘情願做一個替身——
這種話說出來,簡直沒人敢相信。
就連蘇綏,其實都不太願意相信。
他始終覺得,林望景可能確實喜歡上了自己,不然不會在自己面前總是低三下四的。
但喜歡歸喜歡,蘇綏認為,林望景就算是喜歡他,也遠不可能為了他做到這種份上。
所以,蘇綏才會被林望景給欺騙。
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挺可笑的——蘇綏是因為不願意相信林望景愛他至深,想不到林望景會做出這種為人替身的事,所以才會被林望景欺瞞過去;如果蘇綏相信林望景確確實實愛到了這種地步,提前有了心理準備,反而不會被他這副可憐樣子給騙到。
意識到這一點后,林望景的臉色難看了起來。因為無論從哪一點來看,他都輸得徹徹底底。
而這層窗戶紙,是由蘇紀間接捅破的。
於是,林望景將蘇紀看作了罪魁禍首。他用看死人一樣的眼神看著蘇紀,在蘇綏面前壓抑著的戾氣在這一刻盡顯
無遺。
而蘇紀也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兩人之間氣氛緊張,要不是蘇綏還坐在這裡,估計又要昏天黑地的打起來。
他們想到的可能是這兒反正就是醫院,就算挂彩了也不要緊,直接原地就醫,還很方便。
蘇綏也敏銳的察覺到了林望景和蘇紀之間逐漸濃郁起來的火藥味,他警告性的看了兩人一眼:「狗都管得住自己不咬人,你們兩個難道還不如狗?也不低頭看看自己傷得有多嚴重,換成其他人被打成這樣,早就報警了。」
林望景和蘇紀的這場爭鬥,雙方都有動手,就算報警也只會定性為互毆,誰也別想討到什麼好處,所以他們兩個才這麼的有恃無恐。
但說這話的人是蘇綏,面對他,林望景和蘇紀皆是一僵,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好。
被蘇綏這麼說了之後,他們兩人再也不敢在他面前起什麼爭鬥的心思了,都乖乖巧巧的,如同聽話的寵物狗一樣,搖著尾巴守在主人身邊。
雖然礙於自己在,這兩人老實多了,但蘇綏還是不敢保證他們之後還會不會打起來,於是叫來護士,讓她們還是趕緊安排房間,把這兩人分開住,免得再發生什麼意外。
對此,林望景和蘇紀簡直巴不得,都不想看見對方那令人作嘔的臉。
但隨之而來的,是分開房間后,蘇綏到底去誰那一邊。這種二分之一的概率,還不如就兩個人待在一起,可以一直看見蘇綏來得更好。
可要求是蘇綏提出來的,就算有什麼意見,他們也不敢提出來,只能蘇綏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被叫來的護士是一個長相普通、但還蠻可愛的年輕女孩,看起來才剛畢業實習的樣子。蘇綏對女孩子本來就挺溫柔的,怕嚇到她,語氣放得更加輕緩,就怕被誤會成是要故意刁難。
不過,蘇綏顯然是多慮了。
小護士在現實生活中從來都沒見過這麼好看、這麼溫柔的人,不像那兩個剛剛收治的病人那麼野蠻。她只覺得眼前的青年不僅長得好漂亮,聲音也很好聽,對待自己的時候態度更是客客氣氣的。
她在跟蘇綏溝通的時候,臉都羞紅了,很想多看他一眼,又不敢看,時不時偷偷的打量一下。
快交代完時,才鼓起勇氣,有些害羞的說:「我、我知道你,你是最近很火的演員,等過年的時候,你的新電影上映,我一定會去看的。」
人氣這麼高的大明星私底下卻這麼平易近人,她更覺得蘇綏哪哪都好了。
蘇綏先是愣了愣,沒想到竟然在醫院裡都能碰到認識他的人。在聽到女孩小聲說的話后,忍不住笑了笑:「好,那我提前謝謝你的支持。」
護士臉紅心跳的離開了,沒有注意到兩道從始至終都黏在她身上的、嫉妒的視線。
如果不是知道蘇綏不喜歡女人,那個小護士恐怕沒那麼容易脫身。但即便如此,林望景和蘇紀還是醋飛了。
但等蘇綏回過頭,那兩道視線卻又消失不見了。
「你們等會兒就分到不同的病房住,省得彼此見了心煩。」
他說完這話以後,房間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林望景和蘇紀厭惡的相視一眼,又立刻分開,糾結再三后,還是林望景先開了口。
他抱著一點點堪稱奢望的期待,看向端立在門邊的青年,問道:「那你……那你會陪著誰……」
一句話統共不到十個字,越往後說,還聲音越小。
蘇綏頓了頓,他應該是沒想到,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林望景這麼不要臉的人,這種話也問的出口。
「你覺得,我會陪著你們其中的某一個人?」
他這個問題剛一問出口,林望景便臉色一白,舌尖苦澀的要命。
他就知道,那句話真的只是一個不可能的奢望。
蘇紀今晚一直在吃癟,他沒有哪裡很像唐慢書,也不知道還可以靠做人替身來獲取垂憐。
現在好不容易掰回一城,卻也沒覺得有多開心。
因為蘇綏說的是「你們」,不是單指林望景一個人,自然也包括了他。
他們,都是不配被蘇綏陪護的人,早就已經失去了那個資格。
林望景不說話了,蘇紀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等待著他們的只能是沉默。
蘇綏掃視一眼,坐回了原來的位置,等著秦孟溪弄好以後上來,到時候好跟這兩個人談一談。
林望景和蘇紀都一錯不錯的看著蘇綏,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他會消失在自己面前似的。
蘇綏敏銳的察覺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他誰也沒管,閉上眼睛養神。
病房裡一下子安靜下來,雖然有三個人,但除了呼吸以外,一點聲音都沒有,連掉了根針都能聽見。
「嘟——嘟——」
蘇綏還沒休息多久,一道突兀的鈴聲忽然打破了這份難以言喻的安靜,將三個人都驚了一驚。
蘇綏睜開眼,見林望景和蘇紀都沒有動作,就知道這鈴聲是自己手機發出的。
這是今天第二個突如其來的電話,他在接通之前看了一眼,ip歸屬地是京城,卻是一個沒有備註的號碼。
等他接通后,電話里的人說出了和秦孟溪如出一轍的話:
「喂?是蘇綏蘇先生嗎?您朋友出事了,請問您方便來第一醫院一趟嗎?」
聽到這句話后,蘇綏的第一反應是:他遇到電信詐騙了。
房間里很安靜,所以就算是他沒有開免提,林望景和蘇紀也能聽到手機里那個人的聲音,三人相視一眼,都覺得有些奇怪。
蘇綏說:「我就在醫院。」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才繼續說:「既然這樣,那麻煩您來二樓手術室一趟吧。」
「好的醫生,」蘇綏溫聲道,「但是,您還沒有告訴我,是我的哪位朋友出事了。」
「哦哦哦,抱歉抱歉,是一位姓唐的先生——」
還沒等那邊說完,蘇綏立刻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音量都提高了些:「唐慢書?!」
林望景和蘇紀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心中酸澀難忍。
自己受了這麼嚴重的傷,這人進來后只是例行公事般問了一下,連一點點關心和緊張都沒有,可是如今,另外一個人出事後,他卻表現得這麼看重……
兩個人都忍不住吃醋了。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也被蘇綏突然提高的音量嚇了一下,停頓了兩三秒后,說:「是的,一位叫唐慢書的先生——」
還不等那人說完,蘇綏就立馬打斷了他的話:「二樓手術室是嗎?好,我馬上就去。」
他話里的內容有條不紊,可顫抖著的語氣完完全全持出賣了主人內心真實的想法。
蘇綏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他其實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了,只是攥著手機的力氣在不斷加深,又重複了一遍:「……我馬上就去。」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是見多了這樣的場景,並沒有多大的意外:「好的,感謝您的配合。」
蘇綏掛斷了電話,第一時間卻沒有動,而是攥緊了手機,心中慌亂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在對方口中聽到唐慢書這三個字的一瞬間,蘇綏心中那點僥倖徹底破滅了。
這個男人在蘇綏心裡,一直是天一樣的存在。彷彿只要有他在,再困難的事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現在,毫無徵兆的,他的天塌了。
蘇綏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沒
在流動,沒有心跳、沒有呼吸,連眼前也忽然黑了下去,似乎下一秒就會失去所有的意識,但僅僅是那一瞬間。
一瞬間過後,蘇綏還是重新感受到了心臟的跳動,也依舊在呼吸著,只是藏在平靜表面下的,是無法說出口的害怕與惶恐。
蘇紀見狀,想安慰他一下,但才剛開了一個頭,就被蘇綏隱含著怒氣的一聲低喝打斷了。
「你別急,唐叔……唐先生應該——」
「閉嘴!」
蘇綏冷冷的掃了他一眼,那眼神中什麼都沒有,卻讓蘇紀一時間失去了語言能力。
他獃獃地看著這副模樣的蘇綏,好像從來都沒有見過,是那麼的陌生。
而這樣陌生的蘇綏,是因為另一個男人才會存在著的。
這個事實,則將蘇紀打入了更深的地獄。
他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卻奇異的滾出一顆熱淚來。
「我不需要你來教我做事,規規矩矩待在這裡,等我回來。這期間,最好是別出任何橫外生枝的事。」
蘇綏不只是在警告蘇紀,也用同樣的眼神看了林望景一眼。
比起蘇紀,林望景要更加了解蘇綏一點。
這人平常輕易不會失控,但一旦失控,便不是任何人能夠掌握的。就算是唐慢書,也不能。
所以他剛才沒有作聲,以免觸了蘇綏的逆鱗。
現在,也是同樣。
他抿著唇,從始至終都沒有發出多餘的聲音,哪怕心裡痛的連呼吸都呼吸不上來。。
料理好這裡后,蘇綏才轉過身,快步趕往二樓的手術室。
他現在待的地方是四樓,按自己速度,最多要不了五分鐘,就能夠到達醫生所說的地方。
只有兩層樓。
他想。
他很快就能到唐慢書身邊。
蘇綏經過電梯時,看都沒看一眼,徑直朝著樓梯的方向奔去。
一開始是快走,然後是小跑,最後他用盡了全身最快的速度。
五分鐘被壓縮到了三分鐘,在這心臟狂跳、呼吸紊亂的三分鐘里,蘇綏本來以為自己可能會想很多:
比如說,控制不住的去想唐慢書到底出了什麼事,被仇家報復,還是出了車禍,或者是突發什麼惡疾;
再比如說,想到他們曾經一起經歷過的那些事,想到他們還有很多事沒有來得及做;
或者是,再過幾天,就是唐慢書的生日了,他要送給他的棉花娃娃馬上就快做好了。
可事實是,他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一點兒。
快一點,再快一點。
在奔跑的過程中,蘇綏不合時宜的默念著自己的名字。
綏綏白狐,九尾龐龐,意思是說,狐狸拖著大尾巴,慢慢的尋找著愛人。
但他知道,他現在更像是一陣風,想要瞬間就吹到唐慢書的身邊,一刻片刻都等不了。
蘇綏一路奔跑著,一路默數著時間,等他數到二百多秒后,他離二樓的手術室不過幾步路的距離。
只要繞過前面那道拐角,他就能看到正在手術中的五個大字。
但奇怪的是,之前明明不顧一切的往這邊奔來,想要快一點見到唐慢書,可現在,蘇綏反而放慢了腳步。
他一點一點的靠近,心臟因為快速運動后怦怦直跳,把蘇綏的耳膜都快震破了。
蘇綏發現,他不敢繞過那道拐角。
彷彿自欺欺人一樣,以為不過去,悲劇就不會發生。
可即便是走得再慢,就只剩那麼幾步路的距離了,蘇綏還是走到了手術室門口。
這裡除了一個護士之外,誰也沒有了,不像是其他的手術室門口,烏泱泱的圍了
一大堆人,都是為了在裡面與死神搏鬥的親人虔誠禱告的。
見到他來了,護士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是蘇先生嗎?」
「……是。」蘇綏其實很想否認自己的身份,他總覺得如果他不是蘇先生的話,出事的就也不是唐先生了。
見狀,護士鬆了一口氣:「病人正在全力搶救,我們在搜他的手機時,發現他將您設置成了緊急聯繫人,這才給您打電話的,希望沒有打擾到您。」
緊急聯繫人……
蘇綏微微出神。
等他回過神后,他深吸了口氣,儘力使自己看起來是鎮靜的樣子。
他不能慌亂,一點都不能。
「我能知道……」
蘇綏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有些許哽咽,不是他說控制就能真的控制住的。
他頓了頓,繼續說:「我能知道,他究竟是出什麼事了嗎?」
護士有些唏噓:「唉,也不知道是有什麼想不開的,竟然割腕自殺了。」
「割腕自殺——」
「等等,」蘇綏疑惑的重複了一遍,「割腕……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