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歧路80
黃哥跟著何川舟往辦公室走,腳步略慢,落在後面,從兜里抽出一根煙,夾在指尖聞了一口。
何川舟回過頭,見他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問:「怎麼了?」
「沒什麼。」黃哥把那根皺皺巴巴的煙重新揣回兜里,「我在想,如果何旭在的話,不需要你這麼大度地去體諒別人。」
何川舟頓住腳步,等他走到跟前,一本正經地說:「倒也不是。我從小就特別堅強,懂得寬以待人。我媽生病住院的那段時間,我爸讓我借住在同事家裡……」
黃哥敏銳地察覺到她要發表一些不正經的宣言,搶答道:「叔叔阿姨特別喜歡你,從來沒見過那麼懂事聽話又聰明的孩子。等你要離開的時候異常捨不得,哭著讓你爸再把你借給他們養幾天。」
「倒也沒有那麼厲害,不過確實比較討人喜歡。」何川舟擺了下手,謙虛地說,「等我媽的後事處理完,我爸來接我回家。因為那段時間太累了,他早上睡過了頭,也是我自己穿衣服、買早飯、去上學。所以我第一個體諒的人,應該就是我爸。」
那時候何川舟剛上一年級,有一頭濃密的長發,她自己不會扎,蓬頭垢面地到了學校,找老師幫她梳頭。
衣服穿得也不好,裡面的袖子蜷縮在一塊兒,外面看著歪七扭八。老師將她的衣領整理平整,讓她回教室上課。
9點多何旭才醒過來,發現人丟了,著急忙慌地找了一圈,最後知道何川舟已經來了學校。
他買了一個包子還有一瓶牛奶,站在窗戶外面,看著何川舟伏在桌案上認真寫字,把人喊出來。
「我已經吃過飯了,我從柜子里拿了兩塊錢。」何川舟告訴他,「你以後可以把錢放在桌子上,我自己能上學。」
何旭點了點頭,卻抱著她哭了出來。
從某種程度來講,何旭挺失敗的。
他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一個溫柔強大的爸爸,替何川舟解決各種煩惱。可是何川舟沒有如他所願地依靠他,而是更早地獨立。
她會背著快半人高的書包,連背影都不大穩當的時候,追在公車後面奔跑。
會在下雨天的時候打傘去派出所接何旭回家。
會踩著板凳自己熱飯,會自己給自己開家長會,摔摔打打了也會自己安慰自己。
像她媽媽臨終前握著她的手,讓她幫忙照顧爸爸一樣,答應的事她都已經做到了。
黃哥看著她笑,卻不是滋味地評價道:「你爸爸一定沒有為此覺得高興。」
何川舟的笑容生硬了點,乾脆斂了下去,挑眉說:「你們當父母的想法怎麼那麼難以揣測?」
「沒辦法,父母心嘛,總是矛盾的,既期望孩子能堅強一點,又希望他們能脆弱一點。堅強一點是因為,不想他們受到傷害。脆弱一點又是因為,不想他們因為過於堅強而受到更多的傷害。」黃哥虛攬了下她的肩膀,帶著她一起往前走,難得地展現出年長者的成熟高深來,「人有私心,不犯法。而且成年人有時候,還不一定有小朋友那麼堅強。」
何川舟也是後來才認識到這個道理的。
母親病逝的時候,她還能維持正常的生活,激勵自己勤勉、向上,好好照顧何旭。
何旭去世之後,她長期喪失人類的基本欲^望,怠惰於同外界產生聯繫,對自我進行極端的苛責、剖析。
時常在獨處時思考一些漫無邊際的東西,終日為不幸的陰影所籠罩,有時站在窗口,甚至憂愁地想,如果人是一塊伏在水裡的石頭,一生都在不停地接受水流的沖刷、雕刻。
有的人長在靜謐的水岸邊,她應該不幸坐落在湍急的水刃下,僅是一道影子拂過都好像能留下點什麼痕迹。
等被磨去所有尖銳的稜角,再回顧時才不會被咯得生疼。
可是如今那些消極或負面的想法都變得渺遠起來,連帶著對江照林或陶思悅的苦衷跟選擇也覺得無甚所謂。
何川舟說:「我也有,一直站在我這邊的人。」
黃哥不聽她說出名字,便瞭然地附和道:「嗯,是啊。小周是個好同志,追求的手段不強硬,但是態度很熱烈。建議你對他好點,別把人嚇跑了。」
何川舟低笑一聲,到了門口,用手擋住門,示意黃哥先過去。
「黃哥,按道理,你是不是應該喊我爸一聲『叔』的?」
黃哥擰過脖子,同她掰扯:「按享年來算,他比我大不了幾歲,我頂多喊他一聲哥。」
何川舟說:「誰跟你算享年?」
黃哥寸步不讓:「你閑著沒事兒替你爸拉輩分幹什麼?」
聽見二人回來,裡頭正在討論的人停了話題,扭頭看向他們。
徐鈺彙報道:「何隊,網吧那邊的監控已經調出來了,上機的人確實是王熠飛。他蹭了別人的身份證,在網頁上設置完定時發布后就走了。我讓那邊的民警幫忙調一下街道上的監控,看能不能順藤摸瓜,查出王熠飛現在的住址。」
另外一名同事補充道:「不過這已經是前天的事,而且那附近不是所有的街道都有監控。我們現在派人過去翻查,就算順利也得需要一段時間。」
「技術那邊的人也反饋了。初步分析了下音頻,四段視頻的背景里都沒有特別的聲音,說明拍攝地點相對比較安靜。應該不在車站、路口、高架、機場等地的附近。」
幾人將白板推出來,把已知的線索一條條寫上去。
徐鈺手裡提著支筆,在半空虛點屏幕:「另外,根據分區同事提供的情報,陶思悅離開小區的時候什麼都沒帶,她視頻里穿的這件衣服跟監控里的明顯不一樣,應該是後來買的。王熠飛綁架還給人質洗澡換衣服?我覺得這不合常理。」
同事相繼附和。
「我也覺得他們兩人的反應不大符合綁匪跟肉票之間的關係,戴面具的這個人一會兒激進一會兒冷靜的,情緒銜接很不流暢。」
「另外陶思悅供認得太快了,她沒有對死亡威脅應有的恐懼。後面兩段視頻里,如果不是王熠飛的手撤得夠快,她自己都能把脖子往刀口上撞。」
「所以他倆是在演我們呢?」
何川舟穿過桌椅走到中間的空地,靠在一張桌子的邊角,示意他們繼續往下說。
「如果他們兩個人是在演戲的話,我覺得暫時沒有人身危險。」邵知新觀察著眾人表情,試探著往下說,「慢慢翻監控找到他們就行了?」
他趕緊舉手表示決心,並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卑微的訴求,同時保留了何川舟駁回的權力:「我可以翻,但是我申請多支援幾個人,組織批准嗎?」
一同事說:「視頻里透露的信息點目前有點太少了。他們如果還需要消費、購物的話,我們可以去附近商場或店鋪里詢問,看看他們最近這段時間都在什麼區域活動,應該能幫助我們劃定一個大致的範圍。」
何川舟抬手下壓,暫時打斷幾人的討論,說:「我們首先要確認,王熠飛跟陶思悅,為什麼要拍這樣一段視頻,他們的訴求是什麼?」
邵知新想也不想地道:「當然是製造輿論啊。」
「然後呢?」何川舟說,「如果輿論可以判刑的話,這社會早就亂套了。」
「或許是為了干擾一下沈聞正公司的股價?從陶先勇跟韓松山的案子來看,還挺有用的。」「有沒有可能她是在試圖引出其他受害人,出面指證沈聞正呢?我不相信沈聞正這麼多年只禍害過陶思悅一個人,其他女性手上說不定保留有證據。」
一同事說:「陶思悅手上沒有證據嗎?」
何川舟篤定地說:「她如果有早已經拿出來了。她沒有。」
眾人若有所思地安靜下來。黃哥走上前道:「第一段視頻里,陶思悅對這個房間的反應似乎異常激烈,我們是不是可以猜測,這個房間就是當初沈聞正強迫陶思悅的地方,只不過後來被棄置了。」
何川舟贊同點頭。
徐鈺吸了口氣,站直身形道:「也就是說,這可能是一個沈聞正知道,而我們暫時不知道的地方。那他們到底是想要引出其他受害人,還是想要引出沈聞正呢?又或者是指望我們藉由這一點信息,通過調查沈聞正,查出他潛藏的其它罪行?」
黃哥拍了下手,攤開:「可能都是呢?」
邵知新乾笑兩聲:「他們不會有這麼天真的想法吧?」
黃哥:「他們沒有證據,又沒有退路。想法大膽一點,很正常嘛。但凡押中一個,對他們來講都是成功啊。」
何川舟目前最擔心的不是二人的安全,她摸了摸發酸的后脖頸,說:「如果他們意圖倒逼公安機關對沈聞正立案調查的話,這點熱度不夠,後面可能還有別的東西要爆出來。」邵知新竟有點期待:「那我們再等等?」
黃哥被他一句話氣得跳腳,直接抄起桌上的文件朝他身上拍了過去:「再等等個屁!爆出什麼事兒來壓力加在誰身上?是我們啊!你當自己是看熱鬧的網友嗎?!」
邵知新:「啊...."
黃哥把紙張往桌上一砸,剛要說點什麼,正好手機響起來。他摸出來一看,發現來電人是馮局。
「為什麼要打給我啊?」黃哥彷彿手裡的是個燙手山芋,頭皮發麻道,「我只是個副中隊長啊!」
何川舟下意識地摸出手機瞄了眼,確認沒有重要信息,語氣悠悠地道:「可能是因為,我比較脆弱吧。」
黃哥沉痛斥責道:「何某人,你怎麼有臉皮說出這樣的話?」
他接起來,馮局果不其然在對面嚴厲訓了幾句,對南區分局最近頻上熱搜的事情表示不滿,然後才話鋒一轉,說:「何川舟狀態還行的話,你叫上她,馬上過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