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哥哥，你不是說有大白兔奶糖嗎？」

光著腳的莫莉莉被一身黑，戴鴨舌帽的矮瘦青年抱進毛坯房的時候，心裡還惦記著剛剛這人類說的糖。

她可是為了吃糖才上岸的呀！

她本以為上岸后找到糖需要好好費一番功夫，畢竟這麼好吃的東西應該不多見才是。

哪知道才從沙灘上搖搖擺擺走出來，莫莉莉還沒適應大尾巴變成小腳丫的感覺，就遇到了這個青年。

青年見到她的第一眼，眼神里是不掩飾的垂憐。緊接著，這個人類環顧了下四周，然後向她靠近，對她問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小妹妹你爸爸媽媽在哪裡呀？

你怎麼一個人啊？

莫莉莉都懶得搭理他。

高貴的人魚是不屑於同人類講話的！

可是這個人說，「要不要跟哥哥走呀，哥哥有糖噢。」

「大白兔奶糖噢！」

糖——！

莫莉莉的魚NA動了。

她是前幾天才知道糖的存在的，也是前幾天才知道糖的味道。

那天她心情不錯，在無人區的淺灘曬太陽。哪知道聽見一個小男孩的求救聲。

原來是他的妹妹調皮為了追一隻寄居蟹跑進海里，正好碰見浪潮，被啪嗒一下給卷進深水區了。

見多了投海自盡的大人，莫莉莉還是頭一回見體型跟她差不多的小孩掉海里。

雖然，人魚幼崽的年齡和人類幼崽的年齡相差太遠。真要按年歲來算，在人類的世界里，她大概能當這個小朋友的奶奶吧？

眼看那岸上的男孩也要往大浪里沖，莫莉莉翻了個白眼……

自不量力。

她一眼就能看出這個人怕水。

秉持著不能讓討厭的人類的屍體污染大海的準則，莫莉莉沒忍住，出手了。

她又長又大的冰藍色的魚尾用力扇動，那原本洶湧澎拜的浪潮一下停住，轉而又向兩邊分開。

海浪化為兩道城牆，深水處的一朵浪花就跟活了一般，直接把小女孩給推了過來。

在小女孩被推上岸的時候，剛剛如現神跡的海浪又恢復了原樣。

依舊平靜，依舊布滿危險。

莫莉莉躲在水下看著，隔著一層波光粼粼的海幕，她看見那男孩先是傻了眼，然後趕緊把妹妹又往沙灘上拖了兩下，接著就碰地一聲雙膝跪地了。

他對著大海的方向磕了頭，眼淚珠子都掉進沙里結成泥團了。

很快，其他人類都來了。

一對夫婦趕過來，女人抱著小姑娘哭，男人給了小男孩一巴掌。

他們身後還跟著清一色的穿著黑色西裝的人類，看著很嚴肅的樣子。

說了什麼莫莉莉不是很在乎。

這片孤島雖然是無人區，但是總有些傢伙喜歡跑到這裡來跳海自盡。

莫莉莉會看心情救救人。

救人救得多了，她對這種事情也見怪不怪了。

只是小男孩臨走的時候又往大海里看了一眼，然後手往褲兜里掏了一下。

接著，他蹲下身子，悄悄往淺灘里放了什麼東西。

等人走完了，莫莉莉罵罵咧咧地往岸邊游。

哼！

她最討厭在海邊亂扔垃圾的人類了！

莫莉莉正打算用一個大浪把垃圾給推上去，讓這破東西離大海越遠越好，哪知道離得近了，她居然聞到了一股奇異的味道。

甜甜的。

她用海水把垃圾順到自己面前，抓起來一看，已經被打濕的白色的包裝紙上的長耳朵動物她不認識，應該是海里沒有的動物。

但是她認出了上面的字跡。

大白兔奶糖。

腦子還來不及思考，手已經把糖連帶包裝紙給吞了下去。

反正人類應該還沒發明出來什麼可以毒死人魚的厲害東西吧？

吃兩口應該不過分吧？

要知道人魚的血肉對異族來說可是有劇毒的，這是他們在兇險之極的大海里的生存之道。

人類發明出來的毒物，或許還沒有他們的鮮血厲害。

莫莉莉給自己開脫。

濃郁的奶香和甜味在嘴裡蔓延，人魚的利齒第一次碰到有些粘性和嚼勁的糖果，莫莉莉咬得很用力。

多吃幾顆，還會有糖渣黏在她的牙齒上。

這個糖吃起來有點費牙齒，但是她很喜歡。

不知道為什麼，甜甜的東西進了肚子里，心情好像會變好。

人類也會魔法嗎？

那天之後，莫莉莉就開始籌備上岸這件事了。

她本來以為要找到那天在岸邊的小男孩才可以吃到糖，卻沒想到一上岸就人免費送糖。

這叫什麼呀？！

皇天不負苦心魚，得來全不費功夫！

於是乎，為了吃糖，莫莉莉乖乖跟這人類青年走了。

本來這個青年是想拉著她走的，後來他發現這個小姑娘好像有點不會用腳，走路的時候胡亂蹦噠，七拐八倒的。

他怕太過引人注目，直接一把將人給兜抱起來了。

免費得了一個坐騎，莫莉莉也不介意。

她一想到一會要吃糖就高興得搖頭晃腦。

可是，現在到了這個毛坯房，她不僅沒有看到糖，還被青年捆了起來。

這個人綁得很有力，麻繩勒得她都有點疼了。

莫莉莉沒說話，一雙如日落的眼眸看著面前的人類。

剛剛還對她笑語相向的人類，現在卻變了臉色，那張臉上寫滿了貪婪和慾望。

她想到了巫師爺爺的叮囑。

「莉莉呀，不要太不相信人類，也不要太過相信人類。」

青年把她綁好，拉了窗帘，鎖了門，掏出一個鐵塊一樣的東西嘟嘟按了兩下，然後就開始講話。

「喂，陳哥，我這邊新到一個好貨色，你什麼時候過來拿？」

「皮賊嫩，肯定能賣個好價錢。就是看起來腿不太好使，可能有點殘疾。不過長得是真好看，年紀也合適。」

嘰里呱啦，嘰里呱啦。

莫莉莉聽得懂人類的語言，但她讀不懂對話里的意思。

什麼拍賣啊，什麼特殊癖好啊。

搞不明白。

很快，小哥就把鐵塊給收了起來。

莫莉莉學習能力很強，她可以馬上把這個鐵塊的作用和她在大海里使用的傳音海螺給聯繫在一起。

應該是一個可以用來跟遠距離的對象溝通的東西。

莫莉莉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

「糖呢？」

聽了的話，青年怔愣片刻，猖獗大笑起來。

「我說小妹妹，原來你不僅腿不好使，腦子也不好使啊。」

「現在還問我要糖？」

青年一下湊近，大手死死捏住莫莉莉的下巴，講話的時候陰冷的感覺有點像海蛇。

但海蛇比他可愛，有段時間，莫莉莉喜歡用海蛇來綁自己那頭紅色的長發。

她無動於衷，瞳孔中沒有一絲害怕。

這讓青年萬分不爽。

他做這一行，不僅是為了賺錢，更是喜歡看這些小屁孩每次面對他時眼神里露出的絕望和恐慌。

他掐住莫莉莉的喉嚨。

「死小孩，根本沒有糖。知道嗎？」

「我是騙你的！」

「不過，再等一會，就有人來帶你走了。你要是乖乖聽話，賣個好價錢，找個好人家，說不定到時候會有叔叔給你買糖。」

他哈哈大笑起來。

莫莉莉不爽地皺起眉頭。

「別笑了。」

「你笑起來太丑了。」

她可能有點醜人恐懼症。

人魚就沒有長得丑的。

她還是上了岸才知道，原來人類可以丑得這樣花樣百出。

不光是臉，就連靈魂都這麼骯髒。

青年頓默片刻。

莫莉莉又問：「你們人類都是這樣的嗎？」

這哥們還沒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就見啪嗒一聲，剛剛捆在小女孩身上的麻繩落地了。

一下面對這種反人類反常識的情況，他傻了。

「你！！」

青年被嚇了一跳，還來不及說更多的話，就見一股無形的壓力把他死死摁在了牆上，嘴巴里似乎也塞滿了水氣，窒息感讓他難受到完全不能說話。

他的眼淚流了出來，卻變成繩索一樣的存在，把他臉上的肉勒得緊密。

「我討厭騙子。」

莫莉莉氣呼呼地說。

騙人魚就算了。

還騙一個餓得只想吃糖的人魚。

她攥緊拳頭，男人的眼淚凝成一條纖細的水線，然後如藤蔓一般生長，爬到了他的脖頸處，緊緊纏繞了上去。

海里生物都知道，成年人魚比小人魚好相處。

小人魚脾氣暴躁，不擅長控制情緒，而且……通常來說，他們還沒有建立起健全的海洋觀念。

他們有深海頂級獵手的本能，也有動物的天性。

不管是狩獵還是玩耍，小人魚們都是折騰魚的一把好手。

莫莉莉是小人魚中的翹楚。

讓整個海域都又愛又怕的小魔女。

現在折騰起人來，更不在話下。

她擅長控海之術，巫師爺爺不讓她常在大海里用，但是現在是岸上。

上了岸，她才知道。

原來她能控制的不光是海，還有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水。

連同人類的血液——

她坐在椅子上，就像一個長得純潔卻眼神高傲的小惡魔。

白嫩的小腳丫晃蕩著，指尖微微一挑，男人就感覺身體里的血液正在倒流。

大腦在缺氧。

鮮血似乎就要從鼻眼裡盡數湧出。

太折磨人了。

心臟都被死死絞殺住。

不光是痛苦，還有面對非自然現象的恐懼重重地壓在他的神經上。

他要瘋了。

嘴巴也被水堵住，一股血腥味。沒辦法用呼喊來求救和釋放痛苦，只能靜默得像個悲鳴的啞人，一點一點目睹著自己的生命在未知里流失。

他想死。

他想死得痛快一點。

莫莉莉半點不覺得這件事殘忍。

她雖然對剛剛他說的話不能全然理解，但是也可以推測，這個人不是第一次當騙子了。

曾經也會有人類小孩被騙。

她是不喜歡人類，但是她更討厭騙子。

莫莉莉斂眸，她纖細卷翹的睫毛就像是一把小扇子，在她的下眼瞼上打落一片憂鬱的陰影。

媽媽把她丟進大海那天，也說會來接她回家。

但是一百多年了，她已經在海里長大。

她的媽媽卻從來沒有出現。

莫莉莉眼神一冷，正準備徹底解決這個人的時候，她的耳朵微微一動，已經聽到了樓下的聲音。

人魚擅長和聲音有關一切。

在大海里，捕捉空氣的震動以判斷獵物的方向是狩獵者的本能。

莫莉莉不是一個衝動的深海狩獵者。

在沒搞清楚情況之前，她不會隨意行動。

她手指輕輕一動，男人從半空中摔在地面上。剛剛斷掉的繩索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男人趴在地上喘了好一會，眼看那腳步聲越老越近，他拼了老命喊了一聲救命。

莫莉莉眨了眨眼，乖乖坐在椅子上，也跟著喊：「救命呀！」

她的聲音奶里奶氣。

聽了她的話，男人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她。

這個小壞蛋……

似乎是聽見了她的呼救，外面的人採取了行動。

「裡面的人聽著！這裡是夏國武警！請立刻放開屋內的孩子！否則我們將會採取就地處決的手段！」

莫莉莉朝著男人甜甜一笑。

男人受不了，大喊著沖了出去。

「啊啊啊！警察叔叔！！！」

他是想求救的，可是因為他動作太突然，外面候著的警員已經扣動了扳機。

啪嗒。

子彈穿透他的身體，旋轉著刺進了牆壁里。

血液四濺開來，有一些沾到了莫莉莉的臉上。

小女孩面不改色。

原來人的鮮血和動物的一樣。

巫師爺爺說，有的人魚可以看見人類的靈魂。

莫莉莉以為這只是傳說，但在這個人死的瞬間，她看到他身體里的火焰熄滅了。

那是黑色的，代表了慾望和罪孽的火焰。

從短暫的驚訝中晃過神來，莫莉莉瞪大眼，本能地開始了戒備。

她終於知道人類死掉的時候身上的傷口為何看起來有幾分眼熟了。

是武器！

人類的武器！

她見過大白鯊被槍打中的樣子。

那些人也是這樣，舉著槍，射擊，好幾槍，然後把鯊鯊拖上岸，就在船上拿刀宰割。

她捲起狂浪，卻也只能讓那群人為鯊鯊送葬。

莫莉莉拳頭緊握，死死盯著門口。

原本黑黢黢被遮得嚴嚴實實的屋子正好有光照了進來。

一群穿著軍綠色制服拿著武器的人沖了進來。

莫莉莉的小魚腦子正在盤算如何將這些人一擊斃命，就見為首的男人踩著軍靴靠近她，然後，在她面前半跪了下來。

他伸手，莫莉莉警惕地往後一縮，眼神里寫滿了抗拒。

男人瞭然地抬起雙手，耐心且包容地微笑。

「別擔心，小朋友，我不會傷害你。」

「我是警察叔叔，我來帶你回家。」

……

帶她回家？

怎麼著，要把她往海里丟嗎？

丟可以，但是她必須吃到糖再回去！

莫莉莉盯了男人好久，盯到楚天揚都有點不知所措了，她才伸出手掌心開口。

「要吃糖，才回家。」

「莉莉要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