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解鈴還須繫鈴人
郭仙儀見這廝油鹽不進,恨恨得剜了他一眼:「喬峰是吧,我記住了!」
「記住便好。」寧言極有耐心,好聲好氣請教道:「你既不願和我同去,那我也不勉強。不過宮城戒備森嚴,我要怎麼出去?」
「你不怕我隨意指個方向,叫你自投羅網?」
「我信得過你。」
寧言不假思索的回答就像是一枚投入深林春澗的小石子,郭仙儀登時便怔住了,雙眸泛起陣陣漣漪,心頭竟閃過一瞬的茫然。
這種毫無道理的信任,她已許多年未曾碰上。
真是愚蠢又幼稚,到底是哪來的白痴……
郭仙儀莫名想起了宮城中的那些波詭雲譎,兩相對比,這白痴臉上的真誠就顯得刺眼起來,刺眼到讓她忍不住想一巴掌打上去。
可她終究還是沒有這樣做。
「閣樓向東就是崇文院,你在崇文院的耳房裡躲到丑時,第五聲更聲響起時,大慶門會進行換防,有小半盞茶的時間,夠你跑出去了。」
郭仙儀忽然有些興緻缺缺,言語中帶著逐客之意,寧言倒是不惱,單足一踏便飛身躍上窗口,稍一矮身,大半個身子已探出窗外。
先前趕來的禁軍果真退得乾乾淨淨,似是退守到了樞密院左近,將那圍成銅牆鐵壁。視線再往上,則能看到雲層中時不時閃現的各色異象,遠遠看去還以為是浮於天際的海市蜃樓,只有清楚內情的人才明白那裡正爆發著怎樣驚心動魄的大戰。
臨走前,他又半轉過身子:「周尚宮,你平時出宮么?」
「不出。」
「那我要是再想尋你,該去何處?」
「辰時前甘露殿守備一般都比較空虛,你寫張字條塞進左偏殿堂后的負屓像口中,當晚夜鐘響罷,正子時過後,來龍圖閣三樓,我在這裡等你。」郭仙儀頓了頓,接著說道:「至於該如何潛進甘露殿和龍圖閣,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
「好,改日再會。」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寧言朝郭仙儀笑了笑,窗口驀然飄過一團白茫茫的霧氣遮住了他身形。
待得霧氣散去,而他也消失在原地。
與此同時,牆角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一位持杖的老嫗:「需要奴婢囑司天監查清那人的身份么?」
郭仙儀搖了搖頭,素手隨意一揮,一地廢墟瞬間被無形之力掃向兩側,徑直在她腳下清出一條小道。
郭仙儀踮起腳尖走到窗口,視線追著寧言離去的方向望去。她雖沒修為在身,可憑藉掌中石印,皇宮內的風吹草動她都瞭然於胸。
寧言確實已經走遠了。
「魏伴伴,你覺得那是降龍十八掌還是蛇蛟雙化手?」
老嫗聞言一愣,一時琢磨不透陛下的想法,只好模稜兩可道:「恕奴婢眼拙,這天下間相似的玄品武學何以千計,奴婢畢竟不如陛下這般博聞強識,不敢妄言。」
「大宗師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么?」
「陛下說笑了。」
郭仙儀聽罷,不禁喟然長嘆,旋即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下去,從袖口甩出一本名冊扔到魏供奉面前。
魏供奉一眼就看到封面上寫著的四個大字,仙源類譜。
書頁無風自動,翻到了其中折角的一頁。
「用硃筆勾出的名字,全殺了。」
魏供奉心頭陡然一顫,倒不是因為要殺人,而是書頁上頭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每一個都來頭不小。
她越看越心驚,看到最後那個被圈出來的名字時,終於忍不住勸道:「陛下,其他人也就罷了,霍王在宗室名望極高,更是大宗正的左膀右臂,這……」
郭仙儀卻不為所動,淡淡道:「弘道四年正月甲寅,霍王巡洛河,馬驚,落水不治,薨於邯鄲。還有異議么?」
魏供奉哪還能不明白,怕是陛下很早以前便為名冊上的每個人都安排好了結局,當下也不敢再說什麼,叩首道:「奴婢領命。」
「還有一件事,岐州案的案捲髮於朕,朕要重新再看一遍。」郭仙儀想了想,又補充道:「對了,讓賈司正留意,最近如有人去尚宮局打聽有沒有周姓女官,記下名字,切勿輕舉妄動。」
這倒是把魏供奉聽迷糊了,聖上方才明明還無意讓司天監有所動作,可聽這意思,又像是對寧言的身份好奇得緊。
稍加斟酌后,她小心問道:「那人想必還未跑出宮城,陛下若真想知其身份,奴婢將其擒回即可,何須費這些心力?」
郭仙儀沒有答話,轉而考校起來:「魏伴伴,你還記得朕這腦疾是何時有的么?」
「奴婢當然記得。開耀七年,也是、也是宣王殿下薨歿那年。」
「開耀七年……這些年朕遍尋天下名醫,卻都查不出病因,唯有靈壇古剎的印明禪師送過朕一句讖語。朕今日便告訴你——」
說到這,郭仙儀的目光愈發幽深,一字一頓道:「七個字,解鈴還須繫鈴人。」
……
翌日,渾天樓。
此時已是日上三竿,寧言盤坐在畢月烏的軟塌上,雙眸微闔五心朝天,正用真氣溫養著靈台的潛龍壺。
自從龍圖閣回來后,他一夜未睡。
石印的威力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靈寶本身沒有受到任何創傷,然而晏晏和水君令器靈卻彷彿陷入了沉睡,遲遲沒有回應。
若非求教過系統,他現在就已經躲在甘露殿後面塞小紙條了。
至於那個周尚宮……
說來奇怪,寧言深知人心難測,縱使他面上表現得如何真誠,那也不過是虛與委蛇,實則一直在暗中提防。可等他回來后再回憶起昨晚經歷,又隱隱覺得對方應該是可以信任的人。
難道演戲把自己給演進去了?
寧言想不明白,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周尚宮還真沒騙他,按照她的指引不費吹灰之力就跑回出禁軍包圍圈,簡直和開了全圖掛一樣。
他正思慮著,忽然間,外頭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篤、篤、篤!
烏掌柜什麼時候這麼有禮貌了……寧言腹誹了一句,起身走向門口,嘴裡招呼道:「來了來了,別催。」
可當他打開房門時,卻看到了兩個意想不到的人。
來者正是吳清和王仁,似乎是剛從皇城外頭趕回來,行色匆匆,額頭滲汗,身上還冒著熱氣。
寧言疑惑道:「進來坐……你們什麼時候來的?烏掌柜呢?」
王仁默然不語,吳清的臉色則是極為難看:「正要找你說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