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 127 章
赴宴的熱鬧還沒散去,噩耗忽然降臨陳平心頭。
說是噩耗也不準確,他望著面前恭敬的小黃門,罕見地發起愣。遊覽大川,誰不喜歡?這麼多年長安城都看膩了,何況他身為九卿,朝務在身,哪有閑暇像審食其似的亂走亂逛。
與梁王殿下一起,那就更好了,他還能傳授學生不一樣的智慧。
自覺看破紅塵,消除逐利之心的陳師傅露出一個笑容,很快下搜榮消失,畢竟……他和留侯早年相爭的恩怨,還是有點點漣漪盪在心頭。
複雜。
糾結。
他在衛尉經營數年,早有預感要換個衙署待待,好不容易有帶薪假期,傻瓜才不去。陳平摸摸短須,終是對小黃門道:「去回太后的話,平領命。」
另一邊,留侯府。
管事目睹他們收拾行囊的君侯,手頓了頓,眉心緊皺一下又很快鬆開。
隨即走到院里,負手看了看天,微笑道:「人算不如天算。」
管事緊張起來,難不成有大事發生,張良回房,開始寫寫畫畫:「……改變一下出遊路線。」
畢竟衛尉曲逆侯都跟來了,那麼好的同伴,不用白不用,亦無礙他的養生之道。枸杞水入喉,帶來絲絲滋潤甘甜,他落筆圈出一個地方,代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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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代?」呂雉望著輿圖,目光轉向張良,「願聞其詳。」
「大王的領土囊括邯鄲郡,再往上,便是清河郡與代地了。」張良笑道,「大王理一國政而不出長安,如何懂天下苦,知梁國情?臣知曉太后的苦心,太后意便是臣之意,故臣希望借道魯元長公主與代王。」
呂雉沉默了下來。
除此之外,代王努力開的養牛場,正是他們大王的資助,去看看也無妨。只要張良想,他可以說服世間任何一人,何況舉棋不定的太后,呂雉目光冷肅,終是點頭:「有什麼事,喚衛尉上報哀家。」
雛鷹不經過真正的飛翔,如何領會天空的寬廣。待張良告退,呂雉對大長秋道:「點一千長樂宮衛士,護衛越兒左右,讓二哥掌掌眼。車輦,良馬,儀仗,你去安排,不,哀家親自去……」
大長秋連連點頭,並不敢勸,大王第一次出遠門呢,太后哪放得下心。一千衛士,都比得上齊王就藩時候的隨從了,除非是哪裡叛亂,必將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大長秋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她正欲應諾,呂雉又道:「一千是明處的人,暗處得再安排幾個。」
到最後,呂雉拍板:「明兒再請留侯進宮,叫他出出主意。」
不與張良密謀,她總有些不放心。
於是五天後,劉越一覺睡醒,面對的是一千衛士的衛隊長、司律中郎將楊四虎,由頂頭上司季布帶領前來長信宮。除此之外,出遊的車輦齊備,床邊擺著諸侯王形制的衣飾——玄色長冠,大襟寬袖,四彩赤帶,當然是訂做的迷你版。
居然還有一個迷你的梁王金印。
這身衣裳,他在四哥就藩的時候見過。劉越回憶起日常上身的純色布,張嘴,想要說什麼。
謁者忙道:「這是太后準備的衣飾!」
劉越當即決定穿。
等他哼哧《漢母后我不想努力了》,牢記網址:m.1.哼哧打扮完,太后已攜皇后在前殿坐著了。片刻眼前一亮,只見八歲的半大娃娃,被襯托得俊麗中帶著威嚴,越髮長開的五官與呂雉年輕時像了四成,原本冷酷的味道在見到母后的瞬間消融不見,笑得很甜。
長信宮親近的人都知道,梁王殿下八歲了,不再與母后親親,但仍舊每天一個抱抱,雷打不動。呂雉拉著小兒子的手,劉越都認真地聽,半晌道:「母后想我了就寫信,需要八百里加急的話,越兒出錢。」
又甜甜地對呂英道:「嫂嫂想我了,也這麼做就好。」
大漢最尊貴的兩個女子都笑了起來。呂英最能感受到母后的不舍,這一去幾個月,等再次見到越兒,還不知他長高多少,胖了還是瘦了,又不禁感慨時間過得真快……不過越兒的臉頰依舊很軟。
她忍住蠢蠢欲動的手指,沒有戳。過了一會兒,皇帝的車輦到來,劉盈匆匆進殿,積了一籮筐的話想和弟弟叮囑,最後只化成一句:「有什麼委屈只管寫信,皇兄替你撐腰。」
劉越幽幽地望了一眼殿外,委屈,他能受什麼委屈?
知道的以為出遊,不知道的以為是官方鎮壓地方武裝,所以派出黑壓壓一片甲胄人。
加上張良陳平兩大聰明腦袋,這隊伍,做什麼不成,也虧他娘他哥放心,放在平日,早就被人彈劾啦。
事實上,朝中不是沒有人彈劾,都被天子太后鎮壓了下去。在梁王身上,兩宮意見總是出奇的一致,讓彈劾之人靈魂都感覺到了憋屈!
梁王有什麼好,到底給兩宮灌了什麼迷魂湯?!
迷魂湯本人牽著皇兄的手往外走,等到了宮門口,忽而腳步一停。
兩大聰明腦袋映入眼帘,間距有點遠。儘管不再年輕,光看他們的樣貌,依舊風姿卓然,賞心悅目,就是氣質迥異,頗有不相融之感。
仔細看去,像是曲逆侯陳平站得更挺拔,更精神。
從前鉤心鬥角的歲月浮上心頭,陳平暗暗嘆息,如果這回不得不鬥……
可是他已經不執著於丞相夢了。長子出息,侯府的未來也不用擔憂,若是張良出招,他又該如何回話?
聚精會神地等了許久,留侯依舊沒和他打招呼。
陳平:「……」
波瀾不驚的心靈泛起波動,又很快消散。如果劉越在場,定然認得這叫惱羞成怒——可惜他不知道,梁王殿下向太傅問了好,又和陳師傅問好,請他們上了各自的車輦。
想象中的場面沒有來臨,劉越鬆了口氣。
幸而他強烈要求兩位師傅各乘一車,母後接納了他的建議。
車輦由少府借鑒秦始皇帝東巡的工藝,儘力做得平緩減震,放上擋板便成了馬車,旁人瞧不見內里。呂祿和周亞夫早已候在裡頭,穿上訂做的薄款甲胄,一個面色嚴肅,佩戴劍柄,一個面色同樣嚴肅,只不過捧著土印和刻刀。
劉越:「……」
劉越欣慰點頭,呂表哥這是沿襲了他前世的打拚精神,不錯。
轉念一想,梁園的事務都安排好了,應該不會有紕漏,等他回來,就能看見琉璃暖棚的雛形。又想起讀書這回事,絲絲悲傷之意湧上心頭,為了躺平的夢想,他決心充當幕後人,何嘗不是自己拼呢?
劉越探出頭,和母后揮揮手,又在皇兄不舍又感慨的眼神下,小聲道:「越兒希望哥哥每天都開心。」
劉盈離得最近,聞言愣住了。
越兒什麼都不知道,立后時的波折,他和母后一致地瞞著他。
「起!」隨著一聲令下,梁王車架緩緩前行。劉盈腳扎了根似的久久不動,眼眶有一抹紅。
原本想要送幼弟出城,是越兒勸說的他,如此太過大張旗鼓,絕不能行,於是改為宮門相送。明明越兒只是出遊一趟,他為何有紅眼的衝動?
他告誡自己,不能在這樣的場合丟面,回頭看母親和妻子,她們居然和他一樣,甚至紅得更加明顯。
劉盈:「……」
梁王出遊的第一日,皇帝沒有睡好,總覺得心頭有些空落,連原本擱在心底的緒愁也後退了一步。
梁王出遊的第二日,宣室殿近侍腳步急切,竟是失態地奔進殿內,神色似悲似喜,又似一片空白。
「陛、陛下!」他結結巴巴地說,「灌姑娘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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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車架駛出長安,橫穿河東河內,往梁國地界行去。
一路上,陳平關注張良的車輦好多天了。
而後忽然想起,出遊的行程是張良制定的,他什麼都不知道,便想著去討要一份,以便享用各地著名的吃食。休息的時候,他雲淡風輕,矜持地派遣隨從下車,誰知隨從很快回來:「君侯,留侯不在車裡,而在大王的車上。」
繼而壓低聲音:「這幾日都是。」
陳平:「……?」
張良正為劉越講述各地的豪強大戶:「先帝在時,遷中原豪強去往長陵,放在眼皮子底下監管,此舉避免了一場紛亂,」說著,他的面上浮現笑意:「以至中原買賣低迷,商戶不興,數年後,長安最大的豪強便是辟陽侯審食其。」
後來的事情不用多說,審食其變成了個窮光蛋,還和劉越有關。
「至於遙遠的諸侯國各地,譬如齊魯士紳,先帝原有這樣的計劃,因叛臣叛亂而擱置了,況且難度不小,需從長計議。」
劉越懂得太傅的意思了,因為大漢立國不久,即便經濟復甦,直面長安掌控的關中豪強勢力仍然微弱,各個諸侯國則不然。
他們紮根鄉族,同氣連枝,譬如原先的南陽郡守罪臣錢武,何嘗不是一種另類的豪強?
劉越想了想,道:「梁國也有。」
張良頷首,從袖間抽出一沓紙。
「這裡記載的都是梁國豪強的名字,標記圓圈者罪大惡極,無可饒恕。」他輕飄飄地放在劉越手上,鼓舞道,「所謂出師即大捷,都看大王的了。」
劉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