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 130 章
如今諸侯國與漢朝廷的結構相差無幾,譬如梁國,下設三公九卿,同樣以丞相馬首是瞻。唯有諸侯王丞相、太傅兩大官職乃中央任命,其餘王國自置之。
雎陽城外,各級將軍官吏都以品秩排列,劉越只覺他們的態度分外熱情,飛快一掃——只見最末尾不顯眼的地方,站著幾個人,他們不著官袍,氣質富貴,正低聲私語著什麼。
最前端站著丞相信武侯靳歙,內史何邀,御史大夫原非遺,便是紮根梁國的三大巨頭。其中,靳歙身姿板正,面容清肅,又有豪放的軍伍氣息,見到劉越的那一刻露出笑,揖手道:「大王,留侯,曲逆侯。」
審食其沒有在他打招呼的行列,卻是握著銅串一臉淡然。他雖同為徹侯,論江湖地位,哪能與留侯曲逆侯相提並論,再說了,他與梁國相早就談過話。
張良微微一笑,朝靳歙頷首,陳平也道:「信武侯,許久不見了。」
臣子互相見禮,沒有花費多少時候。劉越很快理好衣冠,下車同靳歙作揖:「國相安好。母后常與越念叨國相,說您從前鏖戰英勇,而今治梁有方,實在有功於漢,孤日後要多多請教您。」
話語清晰,讓人聽了心裡高興,如沐春風。
靳歙很早就聽過有關梁王的傳聞,什麼漂亮聰慧,天才孝順,偶爾還會踹人,他還想呢,能得那些個老夥計青眼的小皇子到底是什麼樣兒。如今,靳歙清肅的面龐微微一化,心道勾勒的混世魔王形象不屬實,不就是走小路抓土匪么?殊不知民間一片歡欣鼓舞,這叫心繫百姓。
年僅八歲就有這般風範,是梁國之福。
他道:「臣不敢。大王請!王宮已然修繕布置,就等大王入駐,為殿下接風洗塵。」
話落,候在一旁的梁王宮宮人上前幾步,忙躬身行禮。領頭的總管面白無須,名趙安,望見劉越像見了爹似的激動,胖胖的臉頰擠著眼睛,就差說那一句:大王,老奴終於盼到您了。
話還沒出口,原本圍在劉越身邊的長信宮宦者似有所感,淡淡瞥了他一眼。
趙安一噎,不得已後退一步。他這才想起來,大王身邊早有伺候的人,作為後來者,與他競爭上崗的人多著呢。
靳歙又道:「容臣與大王介紹,此乃內史何邀,御史大夫原非遺……」
丞相管全局,內史治國民,而御史大夫掌監察。除卻靳歙,御史大夫和內史都曾在長安做官,對梁王態度謙恭卻不刻意,劉越仰頭與他們交談,最終做出評估,他們沒有不服氣,也不似四哥就藩時那樣,被原代地官員來個下馬威。
——笑話,誰敢給天子太后共同的心肝寶貝下馬威??恐怕下一刻就要拉去喂老虎。
沒看見虎視眈眈,拱衛梁王身側的長樂衛隊嗎?身披鐵甲,劍含血氣,實乃常勝之師……咳,雖然離京以來,勝的都是遊俠土匪。
此時此刻,劉越及其身邊人組成了最明亮的探照燈。
深知梁王太傅要隨大王一塊來,所有人不敢怠慢——那可是留侯啊,先帝親言「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人物,崇拜者遍天下,可自從天下初定,他深居簡出,已是眾人口中的傳說了。
還有衛尉曲逆侯,這也是位千古奇士,兩位君侯聚在一塊兒,儼然是一副絕世名畫,讓人小心肝都發顫,不少謀者官吏快要幸福地暈過去。
為爭出城相迎的名額,中層官吏快要打破了頭,最終拔得頭籌的,不過寥寥幾人而已,能與梁王說上話的就更少了。
劉越將四周觀察得七七八八,將三公九卿以及位高的將軍認了個面熟,視線落在最後。
靳歙順著一瞧,眼底閃過不悅。雖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還是輕聲和劉越解釋:「雎陽當地有數名豪族,奴僕眾多,也有女郎嫁入梁地高門……出面的都是族長。」
劉越聽懂了,這是盤根錯節的關係戶。
呂祿站在後頭,土印都不盤了,和周亞夫耳語:「他們方才迎接大王,竟敢低頭談笑,我都看見了。」
周亞夫低聲回:「這是大不敬。」
梁地高門?靠聯姻算什麼高門,周亞夫冷冷看著那幾名族長,很快收回視線。
……
畢竟是一國都城,不好在此滯留太久,劉越重新上了車輦,官吏們緊隨其後,緩緩往王宮行去。
因著前任梁王彭越戰功彪炳,算是異姓諸侯王中僅次韓信的富有,被安謀反罪的時候又太過突然,所有財寶都來不及轉移,依舊留在梁王宮中——故而拿出修繕的錢財,對梁王宮來說輕而易舉,現在,這一切都成劉越的了。
與未央宮的雄渾壯麗不同,梁王宮規模更重細節,門窗無一處不精美,牆壁也上了暖色。因著地處中原,土壤肥沃,奇花異草尤其繁盛,而今臨近初冬,仍有菊花傲然綻放,帶來陣陣幽香。
劉越在心裡與彭師傅說了聲對不起,學生日後定然好好孝敬您,便興緻勃勃逛起梁王宮來,辟陽侯審食其隨之充當導遊。
長樂衛隊一入宮就駐紮去了,由副統領帶隊,統領楊四虎依舊隨侍大王。因著劉越還小,學習朝政都需太傅教導,故而國相靳歙沒有打攪梁王宮的新主人,備好小宴,邀留侯前去商談,還特意強調備了枸杞。
張良一訝,隨即含笑點頭。
同時也不忘曲逆侯,陳平笑眯眯地擺手:「不去不去,我四處逛一逛。沒想到王宮風景不輸長安,對了,還需一事請教國相,梁地都有什麼好吃的?」
靳歙哈哈一笑:「多著!今晚是接風洗塵的大宴,保管你夠吃。」
這廂,梁王宮總管趙安亦步亦趨跟著大王,保持了一定距離。一見劉越停下腳步,他就出聲介紹,堪稱比辟陽侯還合格的導遊了,胖胖的臉滿是小心。
劉越半是認真,半是打量地聽,停在霜紫色的雛菊叢前。從這兒直走就是主殿,百官上朝議事的地方,換一條路,就是梁王寢宮,坐落在同一條中軸線上,劉越踮腳看了看,滿意點頭。
嗯,路不多,可以少走幾步。
不像長信宮和宣室殿的距離,簡直是天與地,每每乘坐車輦都要減掉一斤肉!
梁王殿下覺得自己已經過了減肥的年紀,當遇上幾個魔鬼師傅,練武太苦,多吃是福。
他想了想,示意趙安上前:「你是哪裡人?」
趙安受寵若驚,抑制住激動回:「老奴雎陽人,大漢四年就在王宮當差。」說到這裡,他生怕大王膈應舊梁王的事,表忠心地抽出一本冊子:「王宮內的錢財寶物,流入流出全登記在冊,沒叫旁人插手,還請大王一觀。」
立馬有宦者接過,呈給劉越。小手隨意翻了翻,劉越張嘴要問——
趙安屏息凝神,心道我的春天來了。裡頭的財寶足夠多,足以討大王歡喜,少府要和他扯皮,他都擋了回去!
哼,要不是他管人管得好,入了丞相的眼,那些個豺狼虎豹,還不把錢財刮到官署里去哦。
然後就聽大王問:「宮中可有牢獄?」
趙安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愣愣地答:「犯了錯的宮人,統一罰往西宮,或舂米或織衣,正經的牢獄……當是沒有的。」
劉越不禁遺憾,又問旁邊的審食其,畢竟他逛過一整個梁地,交友遍天下:「雎陽城內呢?有牢獄嗎?」
作為身負使命跨國游的人,審食其不僅黑了瘦了,也是一名合格的驢友了。他點頭:「大獄在城南的西北角,至於罪大惡極者,是要壓往廷尉議罪的。」
劉越朝他招手,要他附耳過來。
審食其握緊銅串,小心肝顫啊顫,總覺一見大王的笑容就沒好事,三年了,還是如此。他猶豫半秒,還是湊了過去,劉越小小聲地道:「幫孤留意雞鳴狗盜之人,要業務能力足夠強的,越快越好。」
審食其:「?」
雞鳴狗盜者就是俗稱的小偷。他震驚極了:「業務能力強……是哪樣的強?」
劉越沉思:「能夠入王宮偷印,能開鎖能撬鎖,來去無聲息的那種。」
審食其:「…………」
他俊朗滄桑的臉微微僵硬。也沒聽說雎陽這地方藏龍卧虎,出過這等天才小偷,關中那邊倒是有,一經搜查就關大牢去了。
難不成要去百里之外的大牢找人??
劉越見他為難,眨眨眼,轉過身,又從呂祿的錢袋掏出一串錢,珍而重之塞進審食其空著的右手:「我知辟陽侯神通廣大,這點小事,定然難不倒你!」
灰黑色的瞳仁亮亮的,滿是信任。
「……」審食其艱難地笑了,「諾。」
趙安一頭霧水,暗自挫敗的同時,忍不住向辟陽侯投去羨慕的眼神。要懂得迎合主子的喜好,才能為主子辦事吶,尊貴無匹的君侯都比他做得好,他還有得學。
.
不知不覺困意上涌,劉越走了走,便在趙安的帶領下去往寢宮,睡一個香甜的午覺。
與此同時,雎陽豪族禽家的大宅,聚集了數名豪族族長,其中就有方才出城迎接梁王的四人。
禽氏族長徵求意見道:「諸位如何看?我禽家願獻財寶,在殿下跟前留個名號。殿下年少,又久居長安,如能有子弟隨侍殿下身側……」
想到那樣的未來,族長呼吸不禁粗重幾分。在場多數人心動了,誰知守氏族長搖搖頭,道:「禽老糊塗。你我家財眾多,獻上財寶多少算夠?就算殿下不惦記,殿下的隨侍呢?人心貪慾如此,獻財難不成就是好事?」
如一盆涼水潑下,禽氏族長指了指他:「你——」
自從前任梁王被議罪,梁國久而無主。雖說先帝終冊幼子為王,但天高皇帝遠,新梁王要到八歲才能就藩!趁這個機會,他們這些豪族一掃萎靡之態,貪婪地抓住發展的黃金時期,而今家財有多少不幹凈的成分,他們自己最清楚。
丞相靳歙到來,讓梁國的風氣為之一新,丞相早就看不慣紮根梁國的幾大豪族,此話不假。但丞相統管朝政,手裡無兵,打擊歸打擊,撼動不了他們的根基。丞相雖為信武侯,但戰場上的舊部總不能帶來赴任吧?
兵權分散在梁國將軍們手中,巧了,有多少將軍是他們的女婿,侄女婿,乃至連襟親戚——儘管太后收繳了原中尉衛尉手中的兵,常駐唯有五六百人,他們多是新兵蛋子,但那也是軍隊不是?
有甲有弩,遠勝丞相府中的親衛,何況還有御史大夫原非遺作保。丞相也知此因,且查不出重重大院里埋藏的證據,無奈之下,便也不和他們死磕了。
數年來,豪族與相府相安無事,換來的是梁國蒸蒸日上,雎陽日漸繁華。他們無一不為之自豪,這裡頭,又有多少是他們家貢獻的呢?
禽氏族長思考一番,覺得守族長所言有理,嘆氣道:「那就按兵不動,再投殿下所好吧。」
族長們輕聲交談,話題從車輦的規模,留侯的風姿,繞到了長樂衛隊上頭。
那氣勢,那模樣,一看就和梁國原本的軍隊不一樣,禽族長低聲讚歎,止不住的喜愛之情流露:「不愧是皇太后親選的勇士!瞧見那位楊統領了么?護衛殿下身側,一步不離,實在是忠心耿耿。」
接連的稱讚聲響起:「很是。」
「吾家家僕若有其一二風采……」
「若能親眼目睹長樂之威,吾心滿意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