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見面
燕瑟身子似是一僵,難以置信地看向了他。
皇后也是一訝:「今兒,你……」
「回伯母,」顏元今行至跟前,微微屈首:「這貓昨夜跑出來,不知得了什麼癔症,橫衝直撞傷了侄兒,侄兒為求自保,不經意間才弄傷了它。」
「什麼,它傷了你?」皇后急道:「傷在哪裡,重不重,快給伯母看看。」
廣陵王世子手上輕微動作,袖下不動聲色滑出一枚銅錢,瞬間在腕處割了一道紅痕。他稍稍抬手,將那紅痕展現在皇後面前,笑道:「沒什麼大礙,勞煩伯母掛心。」
皇后一看,神色染上心疼,眉頭當即皺起來,啐道:「這小畜生,竟還敢傷了你。」
「傷我是小事,可侄兒看這貓似是無人看管,隨處亂跑,還害了李娘子。」
皇后一怔,瞧了李秀色一眼:「害李娘子?這怎麼說?」
李秀色也愣在原地,不知這廣陵王世子要說些什麼。
顏元今嘆了口氣:「伯母有所不知,我與李娘子相熟,深知她天性聞不得貓毛氣味,但凡接觸便會生些紅疹的反應,嚴重時甚至可危及生命,想來伯母方才也瞧見了她面上生的病狀。侄兒見她好容易撿回了半條命,為此不平,想替她討個說法,可惜李娘子天性善良,對這白貓愛惜得很,還不許侄兒再與它計較,更不願同旁人說,寧願自己咽了這份苦。」
「竟是如此?」皇后驚訝之餘,看向李秀色的目光瞬間摻了幾分愛憐:「竟是它將你弄成這幅模樣?這孩子,受了這麼大委屈,竟什麼都不說,可憐你了。」
胤都女子個個愛容至極,倘若被什麼傷了樣貌,怕是尋死的心都有,這小娘子方才看上去卻還是沉著穩定,想來確實如今兒所說,是個心寬心善的。
她將白貓遞給身旁的嬤嬤,向著李秀色招了招手,讓她再湊近些,本想捧上她的手,念起她會起些不適反應,又保持了距離,嘆道:「我殿中有些藥膏,一會兒叫房嬤嬤帶給你。」
李秀色一時有些受寵若驚,只低著頭道:「多謝皇后。」
皇後點了點頭,又道:「還有今兒,你也是,叫林太醫看看腕上的傷,莫要大意了去。」
「是。」
皇后說完,這才又看見跪在地上的婢女,語氣嚴厲道:「你是如何照顧的這小畜生,怎好叫它出去傷人,還傷了廣陵王世子?」
好在這回傷的只是手腕,那貓爪鋒利非常,若是再嚴重些要如何是好。還有那小娘子,怎麼說都是今兒瞧上的姑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再怎麼也比個玩寵珍貴,若是真因這隻貓丟了性命,叫她怎麼跟自己這侄兒交代。
那婢女哆哆嗦嗦不敢說話,一旁的燕瑟上前屈膝道:「是、是燕瑟看管不周的錯,燕瑟給世子和李娘子賠罪……」
皇后嘆了口氣,抬手叫她起來,但語氣顯然帶了几絲淺責:「你也是,今後多注意些。」
燕瑟咬著唇,老半天才答了一聲:「是。」
*
沒過多久,素宴便散了,眾人結伴去後花園的佛堂聽經拜佛。
一路上,仍有不少的郎君娘子偷偷打量李秀色,卻不是在嘲笑她,而是在對方才廣陵王世子護她的場景嘖嘖稱奇,更打量她手中皇后賞的藥瓶,眼神中少不了艷羨。
李秀色默默在路上走著,瞧見前方小路上不遠處有個熟悉的人影,人群中是如此的耀眼出挑,正同身邊人談笑風生。
她想了想,還是主動快步跟了上去:「世子。」
廣陵王世子同旁人的話頭戛然而止,見著她過來似乎有些意外,笑道:「怎麼?」
一旁的人見狀,連忙識趣地先行一步。
李秀色看了一眼他帶了道紅痕的手腕:「多謝世子方才解圍。」
顏元今稍稍低頭,靠近她一步,見她下意識後退一步,便不由失笑道:「謝我。要怎麼謝我?」
「我……」
沒等她說完,小郎君已嘖了一聲:「若真想謝我,今夜便記得不要失約。」
李秀色有些想不明白,什麼話還非要等到晚上在園子里說?她下意識便道:「世子若是有話要跟我說,何不妨在這……」
話未說完,周遭忽掀起一陣風來,面紗瞬間飄出,李秀色嚇了一跳,面前的廣陵王世子已眼疾手快將它抓了住,而後遞還至她面前:「給你,戴上罷。」
李秀色沉默一瞬,低低應了聲。
顏元今看著她表情,忽然意識到什麼,輕咳一聲,開口解釋:「我讓你戴上,並非是覺得不好看,是怕你不自在。」
他神色忽然罕見地認真,一字一頓道:「李秀色,誰敢說你不好看,我第一個卸了他們的舌頭。」
李秀色一怔,下意識抬起頭來看他。
廣陵王世子似是也很意外自己說出這樣的話,說出口后又恨不得怕自己這張爛嘴一記,他哪來的資格說這種話?小郎君摸摸鼻子,像是做錯了什麼事似的,續道:「我這張舌頭,你若是想要,我也遲早賠給你。」
說完,見面前小娘子還在發怔,他面上終於了摻了幾分不自在,迅速地道:「好了,其他的話等今晚再跟你說……不見不散。」
說完,沒等她反應,身形一晃,像急於逃離什麼讓自己緊張的氛圍似的,又自己兀自先行離去了。
李秀色停在原地,不知為何總覺得臉皮莫名有些發燙,她不自覺地摸上自己的面頰,尚在失神,忽瞧見路旁有一道人影。
是燕瑟,她似乎將將經過,也不知方才的話她都聽見去了沒有。
*
佛禮活動請來了長安寺的幾個僧人和住持,為大家傳教解惑。活動持續了半天,午後皇后又帶領眾人賞了庄中的景色,再與大家一道用了膳,方才放眾人回去。
李秀色在佛禮期間撞見了喬吟和顧雋,還跟他們敘舊了半晌,快到申時方才回至紫蘿園。
她坐在園中石桌前,有些心不在焉。
顏元今說他今晚會來,這般鄭重其事,他要說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雖不知他要說什麼,她總覺得有些莫名緊張,忍不住多喝了半壺水。
掏出懷中的那一隻情侶鳥,放在桌上不住擺弄,腦中反覆循環播放起那騷包世子白日里的所行所言,李秀色只覺得越來越莫名其妙地發熱,正抬手扇風,忽聽不遠處叫喚:「小姐。」
小蠶手中拿著一張信紙,跑過來道:「小姐,險些忘了,我午後碰見了那杜公子,他叫我拿這個給你。」
杜衡生?
李秀色接過信紙,忽瞥見燕瑟正從園外歸來,二人視線正好對上,相□□了點頭。
她將目光放回信紙上,見上頭寫道:「望申時許百樹榭一見,有一物贈與李娘子。」
他要見她,李秀色其實並不意外,畢竟兩人是相親對象,她此趟被那老爹派來,也是為了能與他多培養感情。
不過申時,不就是現在?
距離顏元今來還有半個時辰,百樹榭離這也算不上太遠,這一來一回應當也來得及罷。
這麼想著,李秀色點了點頭,將信紙隨意朝石桌上一丟,回房迅速收拾了番,想著快去快回,便急匆匆地跟著小蠶出去了。
園中許久沒有動靜,過了半晌,才有人靜靜行至石桌旁,拿起了那信紙和遺落在桌面上的雀鳥。
*
百樹榭位於庄中北側,離紫蘿園算不上太遠,李秀色趕至時,見那杜衡生已然等候多時。
她上前行了淑禮:「杜公子。」
杜衡生溫和道:「李娘子多禮。」他看了看她被面紗蒙住的臉,斟酌道:「白日聽聞娘子在長樂殿中生了事端,似惹了皇后不悅,不知可還有事?」
他並非官家子女,僅僅作為同行的年輕官屬,不在皇后召見之列,所以並沒有資格進入長樂殿,發生了什麼便也只能聽說,瞧他這模樣應當只打聽到了一半,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李秀色微笑道:「無礙,勞煩杜公子關心。」
杜衡生似放下了心,點點頭:「沒事便好……」說著,又道:「聽聞李娘子生了癬病,我祖家行醫為生,有一些地道妙藥,對消除疹癬極為有用,便想著拿來給娘子一試。」
「多謝杜公子。」
杜衡生笑了笑:「眼下時辰尚早,榭中景色極好,李娘子要不要同杜某逛逛?」
李秀色「啊」了一聲,神色現出幾分為難。
杜衡生道:「李娘子可是有事?」
李秀色點了點頭:「確實是有些事,不過……」她想了想,又搖搖頭道:「不過也可以先逛逛,我一會回去路上快些便是。」
杜衡生這才笑了笑:「請。」
李秀色一邊微笑,一邊抬頭望了望天色,暗中計算著時間。
這杜衡生專程來給自己送葯,就算是償人家恩情,也不好直接駁了人家的面子,將他給拒了。
至於顏元今,他應當來得沒那麼快罷……
*
「快一點。」
「再快一點。」
「嘶,小桃花,你沒吃飽飯是不是。」
「……」
長安寺庄外,一匹駿馬疾馳而來,馬上之人英姿綽綽,一手揮鞭,一手拎著個精緻木盒。
到了庄前,馬蹄還沒聽聞,便直接翻身一躍而下,將韁繩朝一旁的下人懷中一丟,徑直朝庄內而去。
陳皮緊緊跟在後頭:「主子,你可算回來了,眼看都快酉時了。」
顏元今道:「急什麼,還來得及。」
嘴上這麼說,步子卻是一刻未停。
陳皮嘆了口氣,主子今夜要對那李小娘子表明心意,三天前便在城中的琳琅齋中定好了一柄紫玉簪。琳琅齋乃整個胤都最大的首飾坊,更是宮中的御用之坊,向來只做獨一無二的首飾,所出的寶貝都是世間僅有的上乘之品。
主子深覺那日送的攤販上買來的鳶尾法式不夠貴重,便想著一定要挑件最好的寶貝以表誠意。於是他親手畫了樣圖送去,等了足足三天,才等到那簪子在今日打磨好,為趕時間,特意自己騎小桃花去領回來,為的就是能趕上今夜送給李娘子。
陳皮跟在主子身邊這麼些年,還是頭一回見他對誰這麼上心。
主僕二人片刻不停,一前一後趕至了紫蘿園。陳皮識相地並未跟進去,只在外頭守著,默默在心中給主子加油打氣。
他抬頭望了望天,見今夜月色優美,輕風悠然,心道主子的黃曆果然沒看錯,是個花前月下、談情說日子。
顏元今慢慢跨入園中。
繞過拐角,果然見著不遠處的石桌邊,滿地的紫蘿花簇擁中,站著一個身穿紫色的人影兒。
他瞧著她月色下隱約的背影,不知為何只覺得心都快要化了,有一些不可名狀的激動與喜悅。
真好。
她在等他。
他摸了摸鼻子,饒是做足了心理準備,此刻竟還有些罕見的羞澀起來。
「色色。」他用自己也無法形容的難得溫柔的聲音開口。
小娘子停在原地,久久沒有動靜。
顏元今勾唇笑起來,慢慢向前:「你在等我。」
小娘子還是沒有說話,只停頓了半晌,而後轉過身來。
面容模糊映在月下,廣陵王世子笑意僵在嘴角,滿腔喜悅一掃而空。
「……怎麼是你?」
燕瑟低聲道:「我在等世子。」
顏元今皺眉,看了她的一身紫衣一眼:「你也住這裡。」
燕瑟點了點頭。
她見廣陵王世子的視線還在朝她身後望,便開口道:「世子不必找了,李娘子不在。」
「不在?」
燕瑟點了點頭,微微笑道:「李娘子去同杜公子會面了。」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已去了許久,想來是兩人相談甚歡,忘了時間,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顏元今一怔。
他沉默片刻,道:「所以呢?」
他看著她:「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燕瑟攥了攥袖口,小聲道:「所以瑟瑟在此地等候世子,不願世子因被失約而難過。」
顏元今面色看不出情緒,低聲道:「我不難過。」
「那便好。」燕瑟笑起來,笑容摻了幾分苦澀:「燕瑟知曉世子今夜尋李娘子要說什麼,我並沒有其他意思,還望世子不要生氣。」
她說完,微微行了禮,作勢要離開。
袖中卻忽然掉落個什麼,咕嚕嚕一滾,恰滾至廣陵王世子腳邊。
顏元今低頭,見地上是一隻熟悉的雀鳥,正撲扇著翅膀,看上去有些可憐。
他將它撿起,下意識蹙眉:「這東西為何會在你這裡?」
燕瑟「啊」了一聲:「我見李娘子丟在此處,似是她不要的東西,瞧著怪可惜,便擅自收著了。」
顏元今的指尖稍稍一緊,心中忽而莫名湧起一股酸澀與煩躁,沉默一瞬,低聲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