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秦家
葉笙見到夏文石時,覺得老闆長得居然和他想象中差不多。比他矮一點,穿著件藍白相間的格子外衫,一雙圓眼跟狗狗似的,臉有點嬰兒肥,一笑就露出兩個小虎牙。頭髮染成了淺黃色,右耳上一排銀色耳釘,氣質在「乖」和「叛逆」間極限拉扯。
夏文石比他早到鬼屋,正在前台和黃琪琪聊天。聽到推門的聲音,回頭看到葉笙就是眼前一亮。
「學弟!」夏文石直接撲過來,拉著葉笙的手就是一陣熱淚盈眶,激情致謝:「學弟,謝謝你,是你救我和我的信仰於水火之中。如果不是因為你,這間鬼屋倒閉后我就只能回去繼承家產了,從此這世上就又少了個懷揣夢想的少年!」
「……」
上午才因為吃了個十塊錢的早餐而感到內疚痛心的葉笙。
「客氣了老闆。」
葉笙禮貌地點了下頭,不動聲色把手往外抽。
夏文石大氣一拍他肩膀:「今天老闆高興,咱們下午不營業了,走走走,老闆請你們去吃好吃的。」
黃琪琪開心地放下收音機,興沖沖道:「真的呀老闆?!美食街那邊新開了家燒烤店,我早想去試試了。」
夏文石:「好,我們就去那一家!」
葉笙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暫時還不想丟掉這份工作,只能跟著去了。
這是一個露天燒烤,搞成了自助餐的形式。三人圍在一個小桌子邊。
火星子浮動著七月的燥熱,晚風一吹又帶來西瓜汽水清甜的味道。旁邊都是附近各個大學出來團建的學生,聊著各種八卦趣事,時不時傳來各種笑聲。
39°的盛夏配合薄荷檸檬,處處是人間煙火。
葉笙沒吃幾口,全程都在聽夏文石吹牛逼,說他這次去的那個凶宅有多麼刺激。
夏文石道:「這起分屍案當年在淮城可有名了,淮城洛湖區就因為這間殺人別墅房價直接暴跌幾百萬呢。女主人把男主人分屍裝進黑色塑料袋,擺滿了一整個冰箱,然後自己投湖自殺。」
黃琪琪舉爪說:「我有印象,好像是男的出軌搞外遇吧。男女主人公從高中就在一起,一個校花一個校草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結果婚後女的辭職在家裡做了家庭主婦,男的公司上市卻開始在外彩旗飄飄。聽說女主人還患有重度鬱抑症,有自殘經歷,這是被逼瘋了吧。」
夏文石道:「我們偷溜進去的時候,那個冰箱門是打開的。十幾年沒有插電,靠近也覺得涼颼颼的。」
黃琪琪說:「那你們晚上有沒有聽到什麼慘叫聲?」
夏文石木著臉搖頭:「沒有,全程都是『哈嘍大家好,這裡是小A小B小C,今天我們探險的地方是洛湖公館"這種。」
黃琪琪噗嗤笑出了聲,她視線落到葉笙身上,見他一直不說話又忙止住了笑意體貼問道:「小葉對這類東西不感興趣嗎?」
葉笙不知道說什麼,「嗯」了聲。
夏文石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瞧我這記性,我差點忘了,葉笙學弟怕鬼啊。對不住對不住。」他把貨架上烤好的大雞翅放到葉笙碗里,說:「來,學弟,咱們聊點其他的。你加你們這屆新生群了嗎。」
葉笙:「加了。」
「怎麼樣怎麼樣?大帥哥有沒有炸場啊。」黃琪琪雙手托腮,眼睛亮晶晶的。
葉笙扯了下嘴角,回答:「我沒怎麼說話。」
「沒怎麼說話?學弟你這也太謙虛了吧。」黃琪琪露出心痛不已的表情:「小葉,我要是長你這樣,我一天往新生群放十張照片。」
一天往新生群放十張照片。
「……」
葉笙想到了那位未來室友,由衷地說:「倒也不必。」
夏文石坐在對面眼也不眨地看著葉笙。
葉笙不是容易出汗的體質,吃燒烤的時候也依舊維持著清爽乾淨的樣子。黑髮被風吹的凌亂,眼睫垂下一層淡淡的青影。他身上有股很奇特的氣質,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強行安在一個鈍銹的殼裡。外表是淡漠的、遲鈍的、木訥的,可是骨子裡藏著一股銳意,冷得出奇。
他從沒見葉笙笑過。
夏文石鬼使神差開口:「學弟,你是不是不喜歡笑啊。」
葉笙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點頭道:「嗯,我笑起來很嚇人。」
夏文石難以置信:「怎麼可能嚇人,我覺得你笑起來一定特別好看,能迷倒萬千少女!」
黃琪琪在旁邊搭話:「對啊。小葉如果笑一下,一定是我見過笑起來最好看的人。」
葉笙搖頭說:「不會,我笑起來很僵硬。」
他根本就不會笑。
陰山的生活環境也沒讓他有過想笑的衝動。
笑個屁。
強硬地牽扯嘴角的樣子,是僵硬、彆扭、凶神惡煞。
至於黃琪琪那句話,笑起來最好看……
葉笙低頭,面無表情地把簽子穿進豆腐里。
他倒是真的見過一個笑起來好看的人。「……」
靠。
為什麼他又想到寧微塵。
吃完燒烤回去的時候,葉笙在校門口看到了黃怡月。
黃怡月穿著紅色旗袍白色披肩,站在一輛黑色的豪車前,渾身上下都閃發著珠光寶氣。她緊張不安的拿著手提包,見到葉笙后,眼睛一下子亮起,踩著高跟快步走過來:「笙笙。」
葉笙站在離她一定的距離,皺眉:「不是明天宴會嗎?」
黃怡月努力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來:「是明天。我今天先帶你回謝家,給你試下宴會穿的衣服。」
葉笙淡淡道:「不用,我有衣服。」
黃怡月強顏歡笑:「笙笙,宴會上會有很多人,你穿成這樣……」
葉笙玩著鑰匙,幫她補充後面的話:「穿成這樣丟你的臉嗎?」
黃怡月臉一白,慌忙補充:「不是,只是今天你繼父和哥哥都會回來,我想你們在一起吃個飯。」
葉笙:「哦,走吧。」
「笙笙,我……啊??!!」
黃怡月以為又要在葉笙這裡得到拒絕,驟然聽到他答應差點整個人沒反應過來。眼睛瞪大,脖子伸長,活像一隻被掐住喉嚨的公雞。
葉笙說:「今晚我睡外婆以前住過的房間。」
黃怡月魂都沒了,獃獃點頭:「哦哦,好的。」
葉笙坐上車后就閉目養神,徒留黃怡月一個人在那裡抓心撓肺,到最後也沒憋出一句話來。
司機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這詭異的一幕,默默不說話。
其實葉笙要來謝家的消息早就被謝家宣揚的全淮城都知道了。謝家很不得把「從此葉笙就是謝家的人」昭告天下,來名正言順替謝文慈擋災。
司機雖然同情這個被矇騙在鼓裡的少年,可又覺得他來自陰山,這輩子能嫁到秦家也算是祖墳冒煙,沒什麼好委屈的。
在葉笙沒來之前,謝家的傭人都暗中討論過這位來自貧窮大山的三少爺的樣子,對陰山的固有印象,讓他們覺得葉笙來到謝家應該是卑微和局促的。
他像是勿入水晶城堡的醜小鴨。在自尊心最強最敏感的青春期,一下子脫離原來世界來到富麗堂皇的富人世界,只會被花花世界迷眼,變得自卑、虛浮、難堪,然後小心翼翼去討好家中每個人。
每個人都在等著看他出糗和鬧笑話。
結果事實如一個巴掌打在所有人臉上。
別說討好了,這位三少爺就沒給謝家任何一個人好臉色過。
第一天出現在謝家的樣子,也顛覆了所有人陰暗的想象。冰冷,好看,氣勢生人勿進。
司機把車停入車庫,看著那位三少爺拉開車門頭也不回離開,黃怡月不得已在後面踩著高跟小跑狼狽跟上。
一時間心情格外複雜。
有性格是好事,但是太有性格在這個社會是會遭殃的。
尤其一個沒權沒勢的人。
葉笙如今能放肆,只是仗著謝家現在都有求於他而已。等宴會結束,他的傲骨只會徹底毀了他,把他的人生推入深淵。
「笙笙!笙笙!你等等媽媽!」
葉笙走出地下車庫,抬眼望著眼前燈火通明的謝家別墅,收住鑰匙,直接往裡面走。
「笙笙!」黃怡月踩著細高跟走太快,差點被小路上的一塊鵝卵石絆住,扶著一棵樹才穩住。腳踝腫起,火辣辣的痛讓所有的怒火這一刻爆發!
她目光陰沉惡毒地看著葉笙的背影,不像在看自己的親兒子反倒像在看一個仇人。她指甲摳刮樹皮,告訴自己,再忍他最後一天。
等明天葉笙出現在秦家宴會,默認謝家身份,代替謝文慈被秦老選中后。她一定要把這些天在葉笙這裡受的氣都還回去!
她要教這個白眼狼做人!告訴他,從陰山出來的老鼠就該夾著尾巴過一輩子!
葉笙走進去的時候,謝家正在吃飯。
客廳長桌旁邊,除了他之前見過面的謝文慈,謝家家主謝嚴和長子謝季也在。
謝文慈見到葉笙就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繼續拿銀羹攪著碗里的湯。
謝季樣貌隨生父,威嚴冷峻,還是個弟控。早在葉笙來之前,就聽心愛的弟弟吹了好一通耳邊風,於是對葉笙也沒什麼好臉色,眼神態度都是輕視和厭惡。
反倒是謝嚴樂呵呵的,對於擋災的倒霉蛋露出歡迎的表情,揚聲道:「小笙來了啊,剛好坐下來一家人一起吃一頓飯。」
葉笙說:「不用,我吃過了,謝謝。」
說完無視所有人抬步上樓。
謝文慈氣得一張清秀的臉都漲得通紅。謝季看了眼弟弟委屈的樣子,猛地一下把手裡的刀叉放下,厭惡地質問:「這就是你的教養嗎?——來到謝家就要守謝家的規矩,別把你在陰山那套噁心作風帶過來。」
葉笙倒也不忙著生氣,他點頭,淡淡道:「黃怡月,你的繼子問你話呢。」上樓之前,葉笙說:「關於我教養這個問題,相信你最有回答權。」
黃怡月:「……」
謝季:「……」
謝文慈:「……」
謝季怒不可遏還想說話,被謝嚴瞪了一眼,只能憋屈地閉嘴。
謝嚴和善說:「小笙吃過飯了,那就趕緊洗澡去睡覺吧,好好休息。」
葉笙沒理會他的假惺惺,明天過後,他不會和這裡的任何一個人有交集。
三樓最裡面的房間。
葉笙進去的時候先聞到了一股符紙燒過的痕迹,在門口看到了一些黑色的灰燼。
想起黃怡月第一天見他時身上那股佛像,葉笙瞬間瞭然。
某種意義上,他還是挺了解自己這位母親的。他天生陰陽眼、跟邪祟打交道,黃怡月恨他又懼他,估計是怕他以後報復,專門還去求了趟佛預防小鬼。
連他進過的房間都要作法驅邪。
葉笙淡淡收回目光。
有什麼必要呢。如果他真的想害她,黃怡月怎麼可能還好生生當她的豪門太太。
——她真的該感謝十七年陰山給他的沉澱和修行。
葉笙走進外婆以前居住過的房間,心裡浮動的戾氣稍稍平靜下來。
閣樓的一扇窗正對著謝家草坪上的噴泉,噴泉中間的雕像是個海豚,水珠如碎鑽,月華如洗。
葉笙在黑暗中,聲音平靜:「我見到了黃怡月,跟你期望的一樣,並沒有多恨她。但前提的是,她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我,我已經給過她機會了。」
他這次來是為了尋找關於盒子相關線索的。
葉笙打開燈,翻箱子的動作很輕,像是不願驚擾什麼。他從床頭翻到櫃角,卻什麼都沒發現。
只是這裡什麼都沒留下,想來也是,黃怡月為了打開那個盒子,估計也早把這裡搜刮一遍了。
葉笙並不打算睡在外婆曾經睡過的床上。
他伏在桌上,一覺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早上八點,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黃怡月溫柔笑著給他端著早餐送過來。葉笙並沒有拒絕,吃過早餐后。
黃怡月便開車去了商場,帶他選衣服。
謝文慈和謝季的衣服都是知名設計師的私人高級定製,但黃怡月明顯不打算對葉笙那麼上心,多此一舉,僅僅是為了不讓他穿那一身地攤貨給她丟臉罷了。
葉笙的身材長相都是活生生的衣架子,奢侈品店的櫃姐逮著就是一陣猛誇。
「不愧是您的兒子,氣質和樣貌就是好。」
另一位櫃姐笑著道:「大少爺雖然長得好,但和您不是很像,是隨了他父親的長相嗎。」
被誇得飄飄然的黃怡月笑容一下僵住,有點不自然地轉移話題說:「那條領帶也拿過來試試吧。」
最後黃怡月給葉笙搭配了一套銀灰色西裝,配上一條深藍色領帶,既保留了屬於少年的清爽、乾淨、瀟洒,又不重大場合該有的體面和認真。葉笙進商場出商場只花了二十分鐘時間,他對選衣服沒興趣,只對於車上黃怡月會和他聊的話題感興趣。
他關上手機,開開門見山:「盒子的事,外婆只說了鑰匙在我這裡嗎?」
黃怡月不敢對他撒謊,猶豫著點頭說:「對,她是這麼說的。」
葉笙:「鑰匙長什麼樣?」
黃怡月皺著眉仔細回憶:「你外婆沒明說,但她說你一直戴在身上。」
葉笙:「……」
葉笙:「…………」
一直戴在身上。
他想起一樣東西……他當時沒放在心上隨手送出去的東西。
他的魚鱗項鏈!!!
這條魚鱗項鏈甚至都不算是外婆給他的,只是他在集市上隨便買下,拿回去被外婆串上線當成項鏈帶著罷了。他自幼體弱多病,外婆幾乎把他貼身的東西都拿去求過佛。
所以當時他在列車上也不算是騙寧微塵。
葉笙煩躁地咬了下唇。
……如果鑰匙在那片魚鱗項鏈里,他該怎麼辦?寧微塵連聯繫方式都要重重加密,從接待所里非自然局對他的態度就能看出,這位貴公子的身份不簡單,不是他能隨意接觸到的人物。
他祝自己大學生活愉快,另一層意思就是再也不見。
黃怡月第一次看葉笙露出煩躁不耐的表情,愣了愣,輕聲開口:「笙笙,沒事的,到時候媽媽陪你一起想辦法打開它。」
這話她是真心實意的,她也想知道神神叨叨的老太婆到底給葉笙留了什麼好東西。
葉笙閉了下眼,偏頭看著窗外倒退的高樓大廈,眼眸沉沉。
*
一生未嫁的秦夫人在秦家一直都是最神秘和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