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福利院
德墨忒爾問道:「你要我陪你去哥倫比亞的那個福利院嗎。」
葉笙:「不用。」
德墨忒爾獃獃點頭:「哦。」
她又說:「你要是去了,有什麼不懂的,可以直接聯繫我。」
葉笙本想問一句,她知不知道蝶島話事人已經出來了。可是聽語氣,他又覺得陳川惠不像是知道真相的樣子。
德墨忒爾應該是所有S級執行官里最不關心蝶島政治風向的人了,與自然打交道的第七執行官,對於人性非常遲鈍。
葉笙沒有再多說什麼,只說了句,「嗯,謝謝。」就掛了電話。
葉笙這邊剛掛。圖靈馬上便給德墨忒爾打電話了,問道,「川惠,葉笙跟你說了什麼?」
德墨忒爾踮起腳,從書櫃頂端拿下一兩本書,語氣很平靜回復,「沒什麼,就是問我蟻災的事。」
圖靈皺眉道:「你知道他去哥倫比亞的原因嗎。」
德墨忒爾搖頭,如實:「不知道,他沒跟我說。」
圖靈知道得不出什麼消息也不再糾結於此了,點了下頭,說:「你現在還在第一軍校?」
德墨忒爾:「嗯,在我以前的宿舍里。我馬上就會去世娛城了。」
圖靈:「好,我在這裡等著你。」
她取下書,放到了旁邊。
第一軍校一般是雙人寢或者四人寢,但德墨忒爾卻是一個人住。不是因為她特殊,而是因為她一開始在軍校很孤僻沒有朋友,所以沒人願意跟她做室友。
她這次回學校,其實是想跟天諭校長見一面,因為當初顧遇的導師就是天諭校長。
基本所有S級執行官的導師都是天諭校長。比如羅衡和洛興言,也是天諭校長負責帶出來的。
【樂園】歸檔一事,天諭校長也知道了。所以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來問什麼的。
天諭校長眉眼溫和,笑說,「川惠,你在樂園裡找出顧遇的死因了嗎。」
德墨忒爾聽校長提起顧遇,莫名其妙發一會兒呆。
「川惠?川惠?」
校長的呼喚聲,讓她很快回神。
「嗯。」德墨忒爾抱著black,心不在焉地點頭。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當初聽聞死訊的時候,並沒有多悲傷。等到後面和別人重新聊起那個名字,才發現原來人已經不在了。
死亡永遠是件後知後覺的事。
德墨忒爾知道顧遇死的時候,第一時間,其實並沒有太大反應,因為她當時還在出任務,【天空之境】的血腥腐朽之氣縈繞身側,骯髒刺鼻。腐肉堆積在岩石深刻的縫隙里,發黑髮臭。她殺死了天葬之鷹,按理說可以直接走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突如其來的難過讓她選擇了駐足。
她俯下身,在荒蕪的戈壁,用手指輕輕扣響了天葬台靜默的岩石,看著綠意爭先恐後湧出,好像看到了冰天雪地里生長的綠植。
天諭校長說,「S級執行官本就是遊走於生死線上的人,我覺得顧遇是幸運的。至少他的遺憾在死前也完成了。」
「川惠,你要去他宿舍看一下嗎。我把鑰匙給你。」
德墨忒爾茫然:「我去嗎?」
天諭笑著點頭:「對,你去。」
打開顧遇的寢室門。德墨忒爾抱著black,沒什麼表情地走了進去。她左右四顧,發現顧遇的房間非常簡潔,不像是宿舍,倒像是一個他臨時落腳的地方。
旅行家註定漂泊,所以從來沒有「家」的概念。
他的書桌凌亂,德墨忒爾走過去,看到上面有一張非常簡單的畫。
地點是學校教室,主人公是她。她一個人在教室角落發呆,看窗外的樹。
移開這張畫,下面還有一張素描。
是他們一起出發去植物園的火車上時,顧遇的速寫。速寫只有寥寥幾筆,粗略畫出了車廂內景,窗,和疾馳而去的曠野。灰色的很淡的鉛筆畫,使她的側臉也在夜色中模糊。
拿起這張鉛筆速寫,她好像回到人帶到鐵路剛通的舊時代,那個時候交通非常不發達,一次站台分離就是永別。
這張素描和一張明信片訂在了一起。
德墨忒爾翻到背面,看到明信片上印著一句詩。
【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車,你的名字是俄羅斯漫長的國境線。】
原來當初,火車汽笛長鳴,呼嘯駛過鐵軌的夜晚。有人在心裡,無聲喊過她的名字。
可是她在看窗外,她聽不見。
*
【尊敬的旅客們,由淮城開往陰山方向的1444次列車就要檢票了。有乘坐1444次列車的旅客,請您整理好行李物品,到檢票口準備檢票。】
葉吻來到淮城並沒有跟當地的非自然局說,所以淮城程則一行人,並不知道話事人到來。
她隱於人群,排著隊,刷身份證,進站,上車。這列車途徑的城市不多,起始站的人很少。
她的座位旁邊沒有人。
葉吻的坐姿非常標準,背脊挺拔如一條直線,海藻般的長發垂落,漫不經心地翻閱著火車放在桌上供乘客打發時間的報紙。
她一舉一動,都帶著一種久居上位者的冷淡和不易接近。
列車服務員靠近的時候,甚至不敢打擾她。
淮城過去籠罩在一起又一起連環殺人案的陰影里,失眼,失舌,失足,失聰,兇手好像在進行一場有規律的獻祭,執行著自以為是的正義。
葉吻翻閱完報紙。
她想,故事大王對蝶島的厭惡,一定不比第五版主少。
S級版主肯定是知道當年真相的。
知道舊蝶島有多不自量力狂妄無知,敢從起源之地,竊走命運紡錘。
故事大王的善惡的評價那麼極端,怎麼會不恨蝶島呢?
葉吻並不是頑固的人,回頭審視,她當然知道《蝶島公約》通篇都是人類妄想,一字一句堆成人類的墳墓。但是現在,後悔根本無濟於補。
其實,她小時候說過的「對不起」有很多。
「對不起哥哥,我不該跟過來的!」
「對不起哥哥,不是我吵醒你的!」
「對不起,我不打擾你們了,哥哥再見!」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哪怕不是自己做的事,她都會傻愣愣地背鍋,漲紅著臉說對不起。她總是避免犯錯誤。然後在犯錯后絞盡腦汁、搜腸刮肚補救。恨不得向全世界人昭告,她的後悔和急迫。
到後面,經歷的事情多了,她已經疲於去「後悔」。
因為她發現這個社會的運行,並不是由簡單的「對」或「錯」組成的。
就像那個聞名於世的火車難題,按照正常形式軌道,你會殺死五個人,偏離軌道,你只會殺死一個人。
怎麼選呢?
華國有句俗語叫「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可是這個錯誤已經無法更改。
陸危闖入禁地,偷走了三分之一的生命之絲。紡錘被人類運行了一百年。它們哪怕重新組合,也無法繼續參與起源之地的治癒。
更何況,陸危已經成了S級異端,人類拿什麼去從他手中拿回生命之絲?
曾經錯的,現在也只能是對的。
所以,就讓所有人覺得,這是對的吧。
人類的歷史里,對錯本來就不是那麼重要。
列車疾馳的路途中,有隻蝴蝶停在了她旁邊的窗上。葉吻放下手中的報紙,偏頭,灰色的瞳孔淡淡看著它。她的童年在如海的紅蝶中渡過,可在旅島的八十年,她已經很久沒見過蝴蝶了。
蝴蝶收攏翅膀,停靠於車窗。火車那麼快的行駛速度,也沒把它抖落。
葉吻的手指輕輕碰上玻璃窗。她淺淡渾濁的目光,和蝴蝶的兩隻複眼對上,在數百隻蝴蝶單眼裡面,她看到了一片純白。
至純至白。
葉吻用很低的聲音,說:「來找我吧。是我殺了你的弟弟。」她的手指輕輕在玻璃窗上點了下。
頃刻間窗外的蝴蝶碎成齏粉,隨風曳出一條長長的星粉路。
人類現在最強的異能者,蝶島最高話事人。
掌管「創生」的邏輯,讓人死也只在彈指間而已。
*
葉笙沒想到,他只是回世娛城見老頭一面,馬上又要離開這裡了。他現在最熟悉的不是芬撒里爾,而是大霧瀰漫的弗麗嘉港,從這裡來,又從這裡去。
弗麗嘉港的航路面向全世界,他買了一張去哥倫比亞卡塔赫納港的票。
葉笙覺得寧微塵應該趕不到了,因為蟻災只是一個B級危險地,他最多兩天解決。
輪船駛向碧波浩蕩的加勒比海,船上的旅客只有他一人。
【啟明世界】開啟已經有段時間了。
在娛樂至死的氛圍下,直播和彈幕文化發展得非常快。
ENIAC要的是能量。巨大的、一次性的、可以徹底復活【災難】的能量,所以觀眾們的喜怒哀樂也非常重要。
因此,遊戲進行到後期,只要玩家的直播人氣出眾,還能獲得額外的積分獎勵。
有不少人,選擇打開彈幕,和觀眾們互動聊天。
直播廣場上,一行文字在大屏幕上流動。
【世娛城,B級選拔第六場,《蟻災》副本即將開啟。《蟻災》副本將擇出兩人,晉級A級場。】
主直播間一片歡呼。
【開始了開始了,蕪湖,火速趕來!】
【B級場!B級場!《蟻災》!《蟻災》!】
【B級場的最高異端一般都是B級吧,嘿嘿,開始期待起來了。】
【擱以前哪能看到B級異端啊!翻遍直播平台首頁能看到一個C級異端都是走運!感謝啟明世界給我等小垃圾一個大開眼界的機會。】
【地點在南美洲的哥倫比亞,好像是一個福利院?】
【福利院?哦莫,經典地點了。】
【不知道有哪些人參加,希望來個熱度高的、有意思的、會跟我們互動的。】
【等等,我看到人臉了。我靠?西奧多?】
【西奧多???】
【靠,居然是西奧多!嘿嘿嘿,那有意思了,又是第一軍校,又是四大家族,雙重buff哈哈哈哈哈。】
【以前不是搞過排行嗎,論瞧不起人的程度,第一軍校學生>>執行官>三大公會。何況是A班還是四大家族呢,西奧多本來就有驕傲的資本。唉,只有我的鹿靜老婆,不會像他們一樣瞧不起人。還是鹿靜可愛。】
【我聽說第一軍校有個積分榜,決定了畢業時每個學生的去向。每個軍校學生身邊,都會有一隻我們誰也看不見的螢蟲。螢蟲能根據學生歷練表現,對他賦分,進行排名。所以一些第一軍校學生,為了刷分也會參加啟明世界。因為啟明世界實在是太方便了,可以幫他們直接找危險地。】
【嗯?非自然局不是嚴禁第一軍校學生來世界娛樂之城嗎。真搞不懂,總局那麼嫌棄世娛城,為什麼不把它鏟了。】
【嘿嘿,這你就不懂了吧。A級執行官也有欲.望嘛,人..性..本.,色。說不定,很多會所背後的大金主就是他們呢。我早就看透了。】
【…………樓上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懂?】
【我說錯了嗎?你什麼意思?你敢說A級執行官沒嫖過?地位越高,玩的越開。】
【你別逗我笑,真的想罵你,但凡你知道蝶島的規訓都說不出這種傻逼話。不過算了,傻逼如你,可能連蝶島都不知道。】
【蝶島是什麼?】
【……艹,我前面打那麼一大段話真是浪費時間。】
【好了好了別吵架。大傢伙聚在這裡,不是為了看你們吵架的。】
西奧多進【蟻災】副本后,並沒有彈幕那群人想的那麼輕鬆。他自己沒有單獨下過幾次危險地,經驗很少,所以對什麼都充滿警惕。
西奧多在第一軍校,因為葉笙的事,被家族狠狠訓過後,現在已經把全部心思放到讓自己變強這件事上面去了。他和鹿靜不同,鹿靜是治癒系,又一直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難免會有點小脾氣。
但他上面有個很優秀的兄長,自身背負的壓力本就大。以前喜歡玩男人玩女人,只是覺得自己還沒入學第一軍校,可以放縱幾年。入學后,因為葉笙和寧微塵,他看到異能者之間的差距,再也不敢放縱了。
世娛城的B級場直播,不光是普通的低階異能者在看。
頂級的A級異能者也在看,瑪格麗特注意到這四大家族的人很久了。
不過她的重點一直在鹿靜身上。
她看著那個,個子纖細,皮膚雪白,嬌俏可愛的少年,手指一點一點,扶上了自己脖子上的疤。
那個醜陋崎嶇的肉條,是斷頭台給她永久留下的遺痕。
家族其實是一個很有趣的詞。她的祖上是格林公爵,在法蘭西國旗還是鳶尾花時,她的家族如日中天。可後面,共和法國的到來,將帝國傾覆。她的家族被時代的潮水淹沒。
人民吃不起麵包,為什麼不吃奶油蛋糕呢。
是啊,為什麼呢。
每個家族的樓起和樓塌,都跟歷史脫不了關係。就比如災厄時代的到來,誕生了四大家族。他們之中有的本來就是貴族,像義大利加拉沃利亞家族。可也有的家族是在風口上僥倖勝出,像以前一直默默無名的鹿家。
財富和權勢,總是在極致的災難中最容易積攢。
瑪格麗特撫摸著自己脖子上的疤痕,想起《斷頭皇后》里的一句話。
——我從國王,我的祖先,繼承了鮮血、姓名和百合花。
她拿起蕾絲摺扇,天真甜蜜地笑了。
如果【J】和那位S級異端,真有什麼交易的話。
她其實也願意參與。
畢竟她巴不得再一次讓世界洪水滔天——然後,用鮮血澆灌新的百合花,換她的姓氏重新高築榮光。
葉笙比所有玩家都要早到福利院一點。
他發現這個福利院的全名叫香蕉福利院。不止是福利院荒廢,這個小鎮子都荒廢了很久。啟明世界里的副本,不是ENIAC用演算法復刻就是被那奇異的絲進行空間連接。
葉笙坐在福利院的鞦韆上時,突然起了一陣大風,他掌心的肉蓮散發淡淡紅光。葉笙閉眼,切身感覺到,這裡獨特形成了一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