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一零八章

「呼、呼……」

我彎下腰來，長吐出口氣，雨水因為眼睫的眨動落到我眼睛里，視線都變得有些模糊，我抬手擦了擦，才又重新看清楚站在下方的中原中也。

她的衣服完全被雨水淋濕，褚發也濕漉漉地貼著她的面頰，但她對這些都不以為意，只仰起頭來，朝我張開手，藍眸一錯不錯地看著我，語氣沉穩。

「跳下來，伊織，我會接住你。」

「好。」

沒有懷疑她所說的話，我點點頭，調整了下身形，從這足有三四米高的地方朝她跳下去。而她也如她所言那般，穩穩的接住了我，才後退幾步，緩解了衝力。

因為衝力的緣故，她必須用力抱緊我的身體，才不讓我滑落，然而因為衣服本就單薄，又被雨水淋濕，幾乎是貼著身體的，於是在這種姿勢之下，我甚至有種那薄薄的一層遮蓋布料都消失了，我們是肌膚挨著肌膚的錯覺。

久淋雨水的結果就是我們兩個人的體溫都不高，她微涼的體溫如此清晰的傳遞了過來，卻也讓環住我腰身，貼住我那塊皮膚的她掌心的溫熱一下子變得過於明顯了起來，在這種對比下甚至有種灼燒感。

「嘶……」

我難以控制地打了個寒噤，不知道是失溫還是這種錯覺，雞皮疙瘩一瞬間冒出。

「怎麼了？」

她聽到我的抽氣聲，偏過頭來看我，眉心微蹙，「是哪裡扭到了嗎？」過近的距離讓我能夠看清楚她眼中的擔憂，也能夠感受到她說話時落到面頰上的吐息。

我不太自在地後仰了下腦袋，「……沒有。」

她的視線在我面色巡視了番，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只微微頷首，然後本來環住我的手鬆開，卻沒有收回，而是轉而抓住了我的手，「走吧。」

我忍不住看向我和她交握的手。

因為相比於我時不時會踩中什麼小坑或者滑倒，中原中也走得要穩得多，所以之前的路程我們也是這個姿勢前行的，牽手方便她及時拽住我。

雖然同樣都是女孩子的手，可她的手指卻比我要修長得多，也更有力一點。

頭頂是黑沉沉籠著烏雲的天空，周圍是高聳遮擋了光線顯得有些陰暗的樹木，耳邊是愈下愈大讓人聽著心煩的雨聲，這些都在一層一層地加重著身處於這個環境之中的人的心理壓力。

若是此刻只有我一個人的話，會是什麼樣的感受呢？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但我卻知道，緊握住我手的中原中也令我再此刻並不感到孤獨。

剛浮現出這個想法時，我只覺得視線一晃，眼中所看到的中原中也的身影又發生了變化，逐漸拉高，她又穿上了那身黑色的西裝，戴著一頂頗有些年月的帽子，更像個青年男性——或者說，就是男性。

暗沉的天色也被火紅的雲所替代，像是日落黃昏時分，那餘暉的光芒落到藍色的眼睛里，仿若鈷藍色的寶石里燃燒著一簇火焰，驅散了足以吞噬掉我的寂寥。

「伊織！」

屬於男性的聲線從成年模樣的中原中也口中發出，似乎直直喊入我心底，令心神都震顫。我怔松著，睜大眼，試圖看清楚身形籠罩在落日餘暉里以至於有些模糊的面容。

好像……好像不該是這樣的……

我們……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呢？

「伊織？」

我回過神來，才發現不知何時中原中也停下了步伐，轉而靠近我，在她喊我的時候，她的手也落到了我額頭上，皺眉感受著我額頭的溫度。

「沒有發燒……」她神色放鬆了些，隨即又問我，「你剛剛怎麼走神了？」

我遲疑了下，還是決定把自己剛剛看到的幻覺告訴她，她聽了后若有所思，但很快收起這幅表情，「等找到了躲避的地方再說吧。」她這麼說，示意我繼續跟著她。

雨在逐漸變大，林中也變得越來越難行走，在這種情況之下，不說找到食物的艱難，還會因為體溫的大量流失而發生各種不適，繼續下去的話，喪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們需要找到能夠遮蔽風雨的地方。

只是這並不容易，而且有些地方她能夠輕鬆越過，我卻需要頗費一番功夫，以至於中原中也的速度被我所拖累。

最後我們先找到的反而是河流，沿著河流走了段路后，才發現了在石壁上開出來的洞穴，看著像是猛獸給自己挖掘出來的洞穴。幸運的是，這個洞穴似乎是已經被遺棄了，裡面只有堆積下來的骨頭碎石，和空氣中瀰漫著的難聞的腐臭氣味。

而在這個過程中，我和中原中也並沒有碰到過其他的女孩。

「如果發現有其他人出現了……」

「放棄洞穴，然後順著我們商量好的方向離開。」

「……嗯。」

被我搶了話頭的中原中也嘴角揚了揚，她朝洞穴外邁出一步，又停下，轉過頭來看向洞內，「我跟你先收拾了……」

「至少讓我發揮一點作用吧，中也君。」

我再次截斷她的話，雙手合十眼巴巴看著她，視線越過她看向洞外，「本來你要做的事情就比我更加危險。」相比起只需要收拾洞內的我，跑去外面拾找柴火的她要更費體力一些。偏偏我還沒法和她交換，因為以我的身手跑出去，可能最後反而還需要她來找我。

「那……注意安全。」

我眨了眨眼，「啊，這句話應該是我對你說的吧。請務必注意安全，中也君。」

「我會的。」她點點頭，我等了等，發現她還繼續站著，不禁湊過去，正要問她是還有什麼話要囑咐我時，卻看到她抬起手，下一秒，她的手落到我頭頂，輕輕拍了下。

她注視著我的藍眸里滿是我的身影。

「等我回來。」

我看著她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半晌，才遲疑著抬起手來，放到了她之前碰的位置。

……剛剛，是不是被她安撫了？

這之後，我開始收拾洞內，將那些遺留下來的垃圾用撿來的帶著葉片的樹枝清掃出去。這期間難免我自己也沾染上了那些腐臭氣味，於是等清掃了個大概之後，我走到洞口，將手探出去，接著雨水清洗自己的手。

不遠處就是流動的河水，我不走心地洗著手，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到了那條河流里。

一般這種山林里的河中都會有魚的吧？而且……像這種下雨天氣，魚似乎都會浮上水面，一方面是為了透氣，另一方面也是覓食……如果能夠撈到一兩條的話，就能填飽肚子了。

反正衣服本來也被打濕了，再碰到水也沒什麼……

越想，我越發的蠢蠢欲動，乾脆頂著雨水又走了出來，來到了河岸邊。

因為下著大雨的緣故，河岸也被漫出來的河水淹沒，我的鞋面幾乎都浸在了水中，稍不注意就可能打滑。為了避免摔進河流里，我只稍微往前走了一兩步便停住，然後彎下身，垂眸緊盯著水面之下。

屏氣，凝神，等看到河面下遊動的黑影時，我猛地扎了進去。

因為擔心著時刻會有別的人闖入，威脅到夏目伊織的安全，中原中也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很快地就帶著適合燃燒的木柴往回趕。

只是偶爾在林中穿梭時，她總會覺得，這不是自己最快的速度。

她應該能更快的……她的潛意識如此提醒著她，不僅僅是如此，應該是——飛起來？

可人又怎麼能飛起來呢？

中原中也蹙眉，卻想起夏目伊織所說的她看到的幻覺。

事實上，在聽到她那麼說時，中原中也同樣也有種熟悉感。

她總覺得夏目伊織看到的幻覺里就是自己，是她成年後應該有的樣子，她甚至覺得，將自己代入到夏目伊織所見到的那個「他」也並不違和，比起她本身真正的性別，她其實對男性更有代入感。

也或許是因為……

如果是異性性別，她能夠更直接地，更快一點地，對夏目伊織說些什麼。

……更快一點的什麼呢？

中原中也無法說清楚，因為她此刻大腦里閃過的想法複雜到她自己都無法完全分辨出來，唯一能夠肯定的，是她心中泛起的微妙的鬱悶感。

似乎她曾經因為慢了一步便錯過了什麼。

然而搜尋她的記憶，卻又找不出來到底是那件事情令她產生了這種感覺，反而會令她大腦里不自覺地冒出夏目伊織的面容來。

河流的水花聲愈發的近，中原中也知道自己快到目的地了。

然而本來打算直接朝洞口衝去的她在眼角視線瞥到立在河邊的身影時，身形直接一頓。

「伊織？」

她抬高音量喊她，聲音穿過雨幕，傳入夏目伊織耳中，本來盯著河面的女孩立刻抬頭，朝她的方向看了過來，面露高興，「中也——！」她正要走上岸邊，餘光卻看到腳邊不遠處似乎有個較大的黑影在河中飄過。

啊，是大魚吧！

因為之前一心想著抓魚，她下意識地就習慣性地又扎進了河面，閉著眼睛避免水衝進眼睛，只順著記憶里的方向抓過去，然後猛然起身，一提——

「嘩啦。」

水花四濺，與此同時，還有中原中也的聲音夾雜在其中。

「你在幹什麼？」

「抓魚！」

夏目伊織想也不想地道，畢竟在她的想法里，自己剛剛抓到了一條大魚，於是挺著胸十分有底氣，說得擲地有聲。

然而中原中也的語氣卻很怪。

「……魚？」

「對啊——」夏目伊織一邊點頭，一邊看向自己理應抓著魚的手，但她看到的卻不是魚，而是衣角，順著衣角往下看，是露出了大半身形，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黑髮的女孩。

顯而易見的，不是魚。

夏目伊織本來要說的話語都卡在了嘴邊，一時呆住，愣愣看著她睜開眼，露出鳶色的眸來。

「噗——」

她吐出一口水，蒼白著面色朝她們一笑，用著有氣無力的口吻拉長尾音道：

「是美人魚哦~」

「……感覺更像是噁心的青花魚呢，」不知道為什麼，第一眼就心生厭煩的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地建議道，「把她扔了吧。」

夏目伊織：「咦？」

她茫然地看向中原中也，似是沒想到從初見就對她很友好的中原中也會這麼說，而被她抓出的黑髮女孩則是啞聲笑了下，手在河面扒拉著，貼到了夏目伊織身邊。

「蛞蝓居然不是黑色的了，」她呢喃著，聲音輕到夏目伊織沒有聽清楚，在她看過來時，鳶眸眨了眨，「你抓住了我哦，所以——」

她面上帶著笑，語氣似認真，又似是故意裝著可憐，尾音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什麼微微輕顫。

「別丟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