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百一七章
我難以形容我此時的感受。
就好像是在夢境中一般,腳下踩著的也不是堅硬的水泥路,而是飄忽的雲朵,因為今天從我們對話的第一句話開始,一切都變得和平時不同了,在我印象中始終忽近忽遠,令人看不穿真實想法的太宰卻在今日如此坦白的剖露了他的想法,以至於讓我碰觸到了他的一部分內心。
並不是多麼的美好,可它卻是真實的,而不是捉摸不透的,於是它比起偽裝出來的虛假來得更令人觸動。
但更讓我意外的是,他要說的不僅僅是如此。
我原以為,他在今天說這些,不過是因為我在領域裡的選擇,於是才決定將以前的那些他沒有表露出來的想法告訴我。
直到最後他說出這句話來,我才恍然驚覺,原來他真的在我面前一直掩藏得很好,自始至終都只是我被看穿,以至於我未曾發覺,他是喜歡著我的,而且並不是喜歡過,而是直到現在,他也依舊喜歡著我。
「我知道曾經的我因為畏懼做了自認為對但實際卻很蠢的行為,因為我的自以為是傷害到了你,所以就算是想要給我設置考驗也沒有問題,就算是在我接受考驗后,發現對我厭倦了,也可以隨時離開……都沒關係的,」在我回答前,他又絮絮叨叨了起來,像是在告訴我,卻也像是在自我催眠,「無論是什麼樣的答覆,我都能夠接受,或者——」
他幾乎不可聞地停頓了下,復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接了下去。
「或者說,你認為我這樣笨到不懂得珍惜你曾經向我所伸出的手,到現在又還提出這個恬不知恥的請求的傢伙的確過於的差勁了,根本不值得再給一次機會,也不值得給出任何答覆,想要直接就這麼起身離開,此後與我保持距離也是沒關係的——」
騙人,說得都是假話而已。
我的大腦里幾乎是立刻浮現出了這句話。
這個人啊,這個人就算是在口中說借到了勇氣,但他卻也依舊說得如此的委婉,如此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我,卻還要假裝面對什麼答案都能夠雲淡風輕的接受。
明明在最初的時候,他便是因為害怕受到傷害,於是自己先退縮了一步,而在領域裡的那幾年讓我知道他是連自殺的時候都愛嚷嚷著要選擇一個不疼的方法的人,而這樣一個怕疼的人,若是真正承受了他所說的這些情況后,怎麼會覺得沒關係呢?
我一直都記得,被喜歡的人遭到拒絕的那種難受,和心臟仿若被海水擠壓的疼痛。
那是悶悶的,沒有強烈到讓人痛不欲生,但卻無法喘息的感覺。
正因如此,他這話讓我覺得好笑好氣又無奈。
「……你真的這麼想嗎,」我對上他的視線,問他,「太宰先生,你真的覺得,可以接受我任何的答覆嗎?」
「我……」
他才開口,我又打斷了他,語速極快地追問:
「就算我是出於當初被拒絕一事,而產生的報復心理,於是決定戲耍你,也沒有關係嗎?」
「……」
在看到那晶亮的鳶眸開始黯淡后,我前傾了身體,讓他的視線始終與我對視著,然後我再一次的,用極為認真地口吻問他:
「太宰先生,你的真實想法,的確和你所說的一樣嗎?」
「……不,不是。」
面前的人終於從我的連連追問中得到了我想要表達的信息,原本黯淡下來的眸又再一次地落進了日光,漸漸開始恢復明亮。
「我心中想要得到的答覆——」
他看著我,輕輕說出後面的話。
「——只有願意,只有可以。」
在我丟出的問題里,他給出了正確的答案。
而解答正確的人,總是
能夠得到獎勵的。
都說做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但凡他換一個時機問,甚至是在領域裡問出這個問題來,我想我給出的答覆都不會是他所想要的那一個,唯獨在此時,唯獨在此刻,我才會在這一瞬間,遵從心中湧起的情緒,說出了我想說的答案。
「可以——」
我一邊說,低垂下目光時,發現不知何時他的右手離我的左手竟是近在咫尺的距離,不禁抬眸看了他一眼,只對上他晶亮無辜的眼神,我沒深究下去,而是收回視線又看向長椅,伸手將他的右手放在了我的左手背上。不等我接著擺弄,他的手便收緊,握緊了我的手。
於是我不禁又看向他,這次看到的是他燦爛明亮的笑容。
「太宰先生。」
「伊織——」
他修長的手指插入到我的手指間隙中,鳶眸溫柔看著我,我沒有阻止他這個行為,繼續說著我的話。
「在太宰先生爭取到正式握住我的手的關係前,因為這次太宰先生說了自己真正的想法,所以,這次可以先兌換一次試握機會。」
「只是試握……」
肉眼可見的,他臉上的笑duang的一下消失了。
「噗。」
這回是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察覺到我與太宰之間的關係有了變化了。
不是追求與被追求這種——
而是相比起原來我單方面的仰慕,以及原來他對我的單方面的審視,這種仿若一邊高一邊低的翹板狀態,逐漸兩端變得平衡了起來。他不再是那麼得捉摸不透,而我也不再是那麼地將他的形象立得過高,以至於高到讓我覺得他對我的每一個關注,都是皎月對我的垂憐。
所謂禍兮福所倚大抵便是如此罷。
不幸地成為了被捲入到領域之中的普通人,卻也因此在失去了記憶后,能夠以另一個角度面對太宰,在那些年的相處中,逐漸找到了更為正確的相處模式。
我想——
我是更為喜歡這種的。
相比起我和太宰吹著海風,慢慢談著曾經、現在和未來,國木田君無疑要更認真負責些。
等我們兩個人回到旅館后,國木田君正在奮筆疾書,我問了后才知道他在寫委託報告,到時候是要交給社長的。
「終於回來了,」他朝我們點頭,繼而問太宰,「太宰你的報告打算什麼時候寫?」
「啊啊,這種事情,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太宰給出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讓人對其中的真實性感到懷疑,而國木田君作為太宰多年的搭檔,無疑是極為了解他的,而領域裡的經歷也讓我得出了和國木田君一樣的答案。
「你這傢伙,根本就是想要偷懶吧!!到時候又要把這件事丟到敦頭上,然後讓他照著我的報告抄!!」
「嗨,嗨,反正這不是差不多嘛。」
「完全不同好嗎——」
國木田君拍案而起,對太宰怒目而視,而被這麼注視著的人則是喊著好餓好餓跑到了旅館的早餐區,將國木田的怒吼拋在身後,還不忘招呼著我,「伊織肚子也餓了吧——」
我接過他遞來的盤子,發現是符合我口味的餐點,便一邊吃著,一邊看國木田君追著要揍他。
「你們進去幻境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根本一點都不清楚,這些內容是需要你來寫的啊混蛋太宰——」
「說起這個,」本來還在躲避的人倏地停住,風衣衣擺飄落回腿邊,「我當時是讓國木田你私下通知旅館老闆,帶所有人逃離,伊織怎麼還是會進入到領域裡?」
「……我也不太清楚,當時太混亂了,」國木田神情也變得正經起來,忘記了剛剛還要揍太宰的事情,「我只知道前一秒我還叮囑夏目小姐跟在我背後
,后一秒回頭卻發現她身影不見了。」
話落,兩個人齊刷刷看向我。
我端著盛放早點的盤子,在國木田剛剛坐著的桌旁找了個空位坐下,邊吃邊說。
「那個時候,我的確是想要跟著國木田君到安全的地方,」我回憶著當時的情況,「只是從那個領域裡突然就傳來了強烈的吸力,別說找東西固定住自己,我甚至連提醒國木田君都來不及,便被吸進了領域。」
看到國木田立刻露出凝重的表情,太宰也眉頭微蹙,我若有所覺。
「所以……不是太宰先生和中也君都這樣,而是只有我如此嗎?」
國木田扶了扶眼鏡框,看向太宰,太宰微微頷首,「……我沒有感覺到什麼吸力,而中也當時的情況我也看清楚了,他同樣沒有。」
我們討論了一陣,考慮到進入領域后我跟中也君享受到的都是同樣的失憶套餐——在討論中我知道了太宰因為異能力的緣故沒有失憶——並沒有其他差異,而那位犯下過錯的藝伎也隨著領域的消失而消散,沒法再重現現場,於是最後也沒有討論出來什麼有說服力的結論。
之後國木田繼續寫著報告,並且強勢鎮壓了太宰,讓他負責收拾行李,而同樣要收拾一番,準備之後回去的我也往自己房間走。
我們兩個人並肩走在走道上,手臂交錯間,我隱約感覺到他的指尖擦過我的手指。
若有似無的,讓人忍不住地在意。
偏偏每次看他的表情,卻一直那麼無辜,好像這只是無意間碰到的一樣。
「太宰先生。」
拉開推門后,我沒急著進去,而是轉過身來,喊住了背對著我的身影。
風衣在空中劃過道弧度,他看向我,未言先笑,似乎是心情還不錯的樣子,「怎麼了嗎,伊織?」
「太宰先生,說自己在領域裡沒有失憶,對吧?」我說。
「嗯。」
「那——」我拉長了聲音,盯著他問,「很多時候我跟中也君單獨相處時,太宰先生或是鬧出各種小問題,或是不知從哪裡突然冒了出來***我跟中也君之間,到底是出於清楚我和中也君並不是同性別才會如此,還是——因為別的原因呢?」
他先是沉默,然後露出求饒的眼神來。
「……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嗎?」
我揚起嘴角,搖頭,「不行。」
「啊,那就只能說出來了,」他長嘆一口氣,「性別的原因自然是有的,但是,更多的是因為——」他頓了頓,顯得出乎意料的坦然,「膽小鬼的不甘心以及嫉妒吧。」
我沒想到這一次他會這麼乾脆地說了出來。
原本我還覺得,他會用一些聽起來很是那麼回事的借口來糊弄過去。
他聽我這麼說,回答得一本正經,只是眼中卻噙著盈盈笑意。
「因為想要早一點爭取到正式的握手機會呢,所以,在伊織面前肯定要更誠實一點的。」
我瞥了他一眼。
我才不信這個人會真的那麼誠實呢。
想是這麼想,我還是沒說出來,等回到房間無意間路過鏡子,我才發現自己嘴角也不知何時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