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三人之間的氣氛一時間有些詭異。
「……啊哈哈。」
最後是夏目瑛二乾笑著打破沉默,將腕帶往織田作之助手裡一塞,笑容微妙的拍了拍他的胳膊:「那就拜託你了。」
織田作之助自覺自己可能說錯了話,但他看著諸伏景光眼裡的情意,實在很難欺騙自己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只能推斷這兩個人之間有什麼事不方便對外人說。
意識到再留下去可能會打擾人家,織田作之助將腕帶收好,麻利的準備告辭:「我會努力幫您把東西送到。」
「嗯……總之謝謝你,作之助。」瑛二笑容複雜的點頭,再叫他的名字時就真心了許多,「下次我請你吃咖喱。」
織田作之助眼睛一亮,沒有多說什麼,道過謝就離開了。
瑛二這才收起笑容,回頭面無表情的看向諸伏景光,目光在他的易容上再三掃視,確定不上手摸的話不會發覺這是假臉,神情這才好看了些。
但他還是沒有露出笑影,只是簡短的說道:「回酒店。」
諸伏景光抿了抿唇,垂眸聽話的點了點頭。
*
房間還是昨晚那個大床房,所不同的是桌子上多出了賣相非常熟悉的料理,床上則多出了小瑛二穿過的衣服和睡衣。
瑛二在步入房間時沉默了一下,到底還是在諸伏景光不安的視線中坐到了桌邊,撐著下巴看這隻沒安全感的小貓一下子雀躍起來,又不敢表現的太明顯讓他發現,只能抿著微勾的唇角忙前忙后的幫他盛飯盛湯。
說實話,這很可愛,也很戳他。
諸伏景光簡直是人間瑰寶,既像貓一樣溫馴綿軟,又像他的狗一樣忠誠聽話。不止身材好,還是再標準不過的人.妻。
他哪裡都好,就是……被自己搞砸了。
夏目瑛二看向大床,視線落在那兩套童裝上。
它們被整整齊齊的疊了起來,但上面卻多了很多褶皺,看著像是之前遭受了很多「蹂.躪」,然後才被重新疊好似的。
夏目瑛二一看就明白了。
他接過諸伏景光盛好的味噌湯,冷不丁詢問道:「失眠多久了?」
諸伏景光指尖微蜷,面上卻什麼都沒表現出來,只是用鼻音表達著疑惑:「嗯?」
瑛二沒有再說話,沉默的低頭吃飯。
他不重複也不追問,諸伏景光提前準備好的說辭就沒了用武之地,只能強裝鎮定的也跟著吃飯。
這一頓飯,瑛二吃的怎麼樣景光不知道,但他自己確實是吃的味如嚼蠟。
他覺得瑛二可能早就猜到了自己的目的,也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並且越是這麼想越覺得合理,越合理越坐立難安,到最後幾乎食難下咽,完全是在一粒一粒的挑著白米飯吃。
直到瑛二忽然放下了筷子,語氣輕飄飄的說:「這樣只有我們兩個人一起吃飯的場景,倒是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諸伏景光一愣,嘴巴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則登時又苦又澀。
他和夏目瑛二的關係,從一開始就說好只存在於那個地下室里,等警視廳的姦細被剷除,瑛二就再沒有回來過,也再沒有提過那裡的事。
今天是他第一次提起來。
……為什麼?
因為他確實猜出了自己為什麼去找他嗎?
如果真是那樣……
諸伏景光心尖一痛,面上也忍不住帶出幾分蒼白。
「現在還會失眠嗎?」對面的瑛二忽然又問。
諸伏景光漂亮的喉結滾動了下,閉上眼睛自暴自棄的輕輕點頭:「……是。」
他的音量很小,殘存的羞恥和良知讓他秀麗的面龐發紅,精緻的眉宇卻染上自我唾棄的痛苦神態,從喉嚨滾出的含糊言語則帶著一種掙扎而顫抖的……渴盼。
「自從你走了之後,我畏懼黑暗,再也無法正常入眠……就算累極了之後能小睡一會兒,也很快就會被噩夢驚醒。我……我……」
他的聲音愈發輕微,緊抓著大腿上衣服的手卻愈發用力,在瑛二安靜的注視下難掩絕望的閉上眼睛。
「……我不能沒有你。」他顫抖的低喃彷彿在哭泣,「但我也知道,你喜歡的只有zero,所以……」
清瘦了許多的男人睜開那雙冬湖般蕭瑟悲傷的眼睛,破碎的聲音在他的喉嚨里艱難滾動,懇求的聲音是那樣嘶啞而無力:「所以,在你把『那個』交給zero之前……最後一次,可以抱我嗎?」
——諸伏景光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做出這樣讓人唾棄的事,被幼馴染知道的話,他們二十多年的友情不說完全告吹,最起碼也要岌岌可危了。
可是……可是【愛】這種事……有時候就是無法受本人控制的啊!
男人昔日明亮的貓兒眼被淚意氤氳,黯淡的好像一對即將碎裂的嬰兒藍寶石。
他握緊拳頭,在滅頂的自厭中痛苦到近乎眩暈的想:
為什麼是zero呢?
為什麼zero能這麼好運呢?
為什麼……!
一股熱意突然碰到了他的肌膚。
諸伏景光像被火燒到了一般猛地後退閃躲,然後愣愣的看著那杯還在飄著蒸氣的熱飲:「……茶?」
「是你自己泡的麥茶。」夏目瑛二將茶杯塞到他手裡,自己端著另一杯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聲音寧靜和暖,「稍微讓自己放鬆一下吧。」
諸伏景光捧著茶杯怔忡的望向他,透過裊裊上升的白霧,看清了他並無半分厭惡的低垂眉眼。
他看起來是那樣美好又溫柔。
「瑛二……」諸伏景光禁不住叫出了那個最讓他覺得安心的稱呼,身體不自覺的前傾,擺出迫切想要得到答案的姿勢,「你……不罵我嗎?」
夏目瑛二長長的「嗯」了一聲,沒有說話,只是托著臉看向床上的小衣服,驀地詢問道:「早上我走之後,你一直把它們抱在懷裡吧?」所以衣服才會皺成那樣。
痴漢一樣的行為被點破,諸伏景光的臉「咻」一下紅了,有點拘謹不安的低頭:「是、是這樣沒錯……」
「那之後呢?你打算把它們帶走嗎?」夏目瑛二又問。
諸伏景光紅著臉猶猶豫豫,聲音低的幾乎聽不清:「如果……可以的話。」
「抱著我的衣服的話,晚上就能睡著了嗎?」夏目瑛二扭頭看向他。
諸伏景光一僵,不敢對上他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只是有些慌亂的轉移視線,然後才有餘力思考他的問題。
只是這個問題……
諸伏景光嘗試著思考了一下,得出了並不明確的結論:「我也不知道……應該是可以的吧?」
夏目瑛二一動不動的注視著他,在他愈發不安躲閃的表現中,忽然很是無奈似的笑了。
「可這是不對的,景光。」他緩慢的輕聲說著,語氣十分耐心。
諸伏景光的臉「唰」一下白了。
「也、也是,這樣怎麼看都很像變態吧?被zero發現的話就糟糕了……」他心尖揪疼,卻還得強顏歡笑,實際上已經完全快哭出來了。
他覺得瑛二不止是拒絕了他拿走自己的小衣服,同時也是拒絕了他的「邀請」。
「是啊,零可是個不得了的醋罈子。」瑛二很贊同的點頭,唇角勾起無可奈何的笑,「不過那副兇巴巴護食的樣子也很讓我喜歡就是了。」
……別說了。
諸伏景光麻木的低下頭,淚眼模糊的這樣想著。
知道你喜歡zero,可是能不能不要在他面前說?
他難道真的……真的……
「我難道真的……沒有資格得到光嗎?」
過度壓抑的情緒在觸底時呈井噴樣爆發,諸伏景光平穩的聲音被徹底撕碎,發出既像質問又像自言自語的低喃,語氣痛苦的像泣血的刀。
「——誰說的?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空氣凝固了一秒,緊接著被夏目瑛二帶著責怪的詫異聲音打破。
他雙手捧起諸伏景光的臉,在他驚悸顫抖的瞳孔注視下,輕輕在他眉心印下一吻。
「我說你抱著我的衣服睡覺不對,是覺得你根本不需要靠那種東西來克服黑暗,知道嗎?」
男人認真凝視著呆住的貓貓,說出了讓他心神俱震的話。
「——因為你自己本身就是『Hikari』啊,景光。」
「我……?」諸伏景光回過神來,想都不想的搖頭,「不、不對,只有你才是——」
「你知道當我讓你殺死松本警部的妻子,結果你說你仍然相信我的時候,我有多高興嗎?」
夏目瑛二忽然打斷了他,突兀地說起了另一個話題。
諸伏景光此刻的反應有些遲鈍,下意識順著他的話頭說下去:「可那是你安排好的替身……」
「你當時並不知道這個。」夏目瑛二搖了搖頭,海藍的眼眸深切的望向他,那樣的目光讓諸伏景光沉醉。
「你以為我讓你殺死了真正的孕婦,但你下一刻就選擇了相信我,哪怕那令你無比痛苦。」
男人輕輕用拇指摩挲著諸伏景光的側臉,聲音比流水更溫柔,「即便是零,也沒有像你那樣,從未對我產生絲毫懷疑。」
「你知道嗎,景光?——對當時已經在黑暗中潛伏了六年之久的我來說,這就是對我的一種救贖,而你,就是終於照進來的那束光。」
「你讓我這抹在黑暗中遊盪許久的幽靈重新擁有了實體,你讓我總算可以在所有人的懷疑中謹記,我是公安警察,夏目瑛二。」
諸伏景光完全呆住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話語來回應這些話,只能本能般重複對他造成震撼最深的獨白:「我是……你的光?」
「沒錯。」夏目瑛二彎眼露出微笑,低頭輕吻他的眼眸,聲線沙啞低柔;「所以,不要怕,景光。」
「你不需要我去照亮你,因為於我來說,你才是漫漫長夜中一直點燃的那盞燈。」
「只要有你在,我就會無數次從地獄涉來,重新回到你的身邊。」
諸伏景光雙眼一眨不眨的望著他。
他的心臟忽然跳得很快,幾乎要跳出喉嚨。無上的喜悅從胸口那歡呼雀躍的器官中迸射出來,讓他忍耐多時的眼淚就那樣突兀的奪眶而出,而他的面頰卻燃起滾燙的熱度,嘴角完全不受控制的咧開傻乎乎的笑。
「真的嗎?」他忍不住幼稚的確認著,雙臂不知不覺抱住了眼前之人的脖頸,嬰兒藍的貓眼重新煥發光彩,臉頰紅撲撲的像可愛的番茄,「瑛二,你說的是真的嗎?真的是真的嗎?」
「真的是真的。」藍發男人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抬手捏了捏他的臉。
諸伏景光突然將他抱住,柔順的黑髮緊緊貼在他脖子上,呼吸時濕潤的熱氣一下下傾灑在他的脖頸間。
「那就足夠了。」
長久以來陷入不安的貓貓聲音顫抖的說著,有冰涼的液體滲進與瑛二相貼的肌膚間,「有你這句話,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原來那些能將他吞噬的黑暗並不可怕。
那是他愛的人正努力到達他身邊的證明,而他是他的明燈,他的月光,他的黎明。
他曾為他照亮前路與心田,這對諸伏景光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
「最後一次」的約定讓一切順理成章。
以目對目,諸伏景光的眼裡蘊藏無限的愛意與柔情,讓瑛二在心裡輕輕一嘆。
他並沒有說假話。諸伏景光一直相信著他,在零懷疑他時,在被迫槍殺「孕婦」時,在死過一次又醒來時,這個溫潤如玉的人始終堅定不移的相信著他,所以他告訴他木葉的名字,所以幼小的自己對他多加依賴。
諸伏景光從一開始就擁有不可磨滅的靈魂光耀,這光耀不該因為一個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削弱,瑛二也不忍心讓它削弱,因為——
藍發男人將親吻印於其上,溫柔憐愛的儀態幾近虔誠。
他是多麼美麗啊。
這份美麗,應該會在【死亡】的衝擊下徹底蛻變,涅槃重生吧?
如果可以的話,還真想親眼看看那會是一副怎樣的畫卷啊……
夏目瑛二著迷般輕撫諸伏景光的面龐,像是要將他的模樣緊緊牢記。
日頭逐漸西斜,隨後黑暗到來,哪怕這樣也沒有令兩人的擁抱停止。
在凌亂黑暗的大床上,夏目瑛二在被褥下親吻諸伏景光腿上因自己而起的傷疤,留下赧然的痕迹,也逼出男人難以承受的哭咽。
「瑛二……」
全身心投入的諸伏景光帶著哭腔呼喚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攥住手腕深深吻住了。
他流著淚熱情的摟住心愛之人回吻,心中幸福又悲切。
這是最後的放縱,像黎明來臨前的瘋狂。
他不再懼怕黑暗,因為他在黑暗中光明正大的親吻瑛二,感受他將自己用力壓向他的懷抱。
他是一束光,雖只能站在原地,卻能永遠照亮心愛之人朝自己步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