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谷地之謀

凱岩城，蘭卡斯特莊園。

霍華德大公坐在書房的椅子上，雙手顫抖地看著一卷羊皮紙。

良久之後，他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既喜又怒的表情。

「約瑟夫，我的兄弟，原來你真地沒有背叛我！」

哭著、笑著，淚水從眼角滑落，霍華德大公忽地大聲喊了起來。

此時他的臉上再也沒有一絲屬於大公的威嚴，反而如同孩子一般，興奮得大喊大叫，又哭又鬧。

不知是不是太過激動，觸及到了什麼，大公忽然捂嘴劇烈地咳嗦起來，再次攤開手，掌心赫然有一灘紅色的血跡。

然而大公卻好像沒看見一般，拿出手絹擦了擦，然後隨意地就扔到了一邊。

「塞巴蒂斯！」大公忽然喊道。

一頭花白的老管家走了進來，看著因為興奮而臉上泛著潮紅的大公，他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俯下身子低聲道：「大公，您有何吩咐？」

「召集兵馬，老子要去滅了多羅娜！」霍華德大公冷冷地說道。

老管家聞言臉色就是一變，急忙道：「可是大公您的身體——」

霍華德瞪了他一眼，「那東西的毒你能解？」

老管家一愣，隨即搖了搖頭，如果能解他早就找人解了，怎麼會拖到現在？

雖然只是中位靈，但鶥鶇的毒素也不是那麼容易解的，而且經年累月下，大公的身體早就被腐蝕得油盡燈枯，即便解了毒恐怕也沒辦法活太長時間了。

說到底還是他們察覺得太晚了，雖然從索菲亞小姐那邊得到了線索，順藤摸瓜下發現了當年的真相，但家族裡暗子太多，居然早就有人在大公的飲食中下了毒，以至於局面到現在已經不可收拾了。

可這世界的靈千奇百怪，只要活著，總還有那麼一絲希望。

然而霍華德卻不這麼想，明明隨時可能步入死亡，他卻絲毫沒有在意。

「我的身體我清楚，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但是多羅娜那個老傢伙敢設計我兄弟，敢殘害我愛妻，殺我手下，老子就算活不成了也要幹掉他！」

「正好他不是死了兒子嗎，那我就送他們一家下去團聚！」

大公越說越激動，到最後卻是咆哮出聲。

而隨著這聲咆哮，他的身後一頭雄邁的獅子投影就那麼自然而然地出現，仰頭呼應著開始咆哮。

一波波巨大的怒吼在書房不斷地回蕩，書籍不停地滑落，老管家的耳朵也被震得流出血來。

但是老管家卻彷彿沒有絲毫在意，他看著意氣風華的大公，看著大公身後的雄獅異像，忽地老淚縱橫。

「是，大公！」

老管家擦了一把眼淚，大聲回應道。

不是靠著秘法強行將靈收入體內，而是貨真價實的融靈境！

沉寂了八年的時光，那個驚才絕艷的大公終於又回來了，哪怕是最後的迴光返照，哪怕可能戰死在多羅娜，邁阿密雄獅也絕不畏懼！

所以死就死吧，讓那些該死的雜碎知道蘭卡斯特的厲害！

看著踉蹌走出書房的塞巴蒂斯，霍華德笑了笑，不愧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還是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雙手捂著臉，大公仰頭靠在了座椅上。

「快了，約瑟夫，由莉，我就要去陪你們了，遲到了這麼多年，希望你們不要怪我！」

「蕾奧拉，索菲亞，抱歉，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臨走之前還給你們留下這麼一個爛攤子！」

「不過你們放心，在我走之前，這個南境我會清理得乾乾淨淨，不讓他們給你添麻煩！」

……

夜色漸沉，原本因為雄獅咆哮而驚動的莊園，很快又平靜了下來，只是其中捲起的風暴相信將很快席捲整個南境。

第一學院，正在和妹妹共進晚餐的蕾奧拉忽然感覺有些心神不寧，手中的餐叉不自覺地就掉在了桌子上。

精緻的鋼叉掉在雪白桌布上，輕輕一彈就落到了地上。

「姐姐，你怎麼了？」索菲亞不解地問道，在她印象之中很少遇到蕾奧拉如此失態的時候。

蕾奧拉搖搖頭，撿起餐叉，隨意地說道：「沒什麼，只是忽然感覺有些心悸！」

索菲亞點點頭，也沒在意，而是轉而問道：「姐姐，御前演武的時候那些人你打算怎麼處理？」

蕾奧拉微微咬了咬嘴唇，御前演武最後的時刻，南部同盟發生了巨大的分裂，一部分投敵，一部分左右搖擺，真正和自己一條心的就只有十幾個，這種情況也讓蕾奧拉有些茫然。

「我也不知道！從道義與法理的角度，那些人做的不對，但是我們又不是帝國法庭和貴族議會，沒有資格審判他們，再者他們是帝國貴族的一員，既然陛下說御前演武——」

哐當！

索菲亞將手中的刀叉扔到了盤子上，直接打斷了蕾奧拉的話。

小姑娘一張臉都綳起來了，如同洋娃娃般精緻的小臉滿是肅然。

「姐姐，你錯了！那些傢伙既然是南境的貴族，那麼就是我們的附庸！這些傢伙在關鍵時刻敢背叛我們，就該直接處死才對！或許那些因為腓特烈武力脅迫的人還能饒他們一命，但一開始跟著弗蘭克的那些必須死！」

看著一臉殺氣的妹妹，蕾奧拉感覺有幾分陌生，卻也有幾分理所當然。

她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地說道：「索菲亞，或許你不能夠認同，但是我認為南境的貴族並不是屬於那個團體的，他們都是帝國的一員，或者大家有著這樣或那樣的訴求，但只要不違背帝國的法律和道義，那就不該強求！」

索菲亞失望地搖搖頭，如果是聖賢治世的時代，她姐姐這種觀點沒什麼問題，但是在這禮儀崩壞、道德淪喪，所有人都在為自己的利益而不擇手段的時代，你這樣做只能害死自己。

只是她知道自己說了也沒有，如果能這麼輕易地改變姐姐的觀念，那麼對方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索菲亞轉而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處理北境和皇室的問題，別告訴我你看不出來兩者之間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其實這個問題索菲亞已經有了答案，不管是怎麼一步步走到這個地步的，現在跟隨北境造反蘭卡斯特家還能有條活路，而跟隨皇室則註定是要被吞併。

被艾倫宰了重甲地龍，皇室已經失去了培育四代的祖靈，他們現在迫切需要從外面找來能夠繼承的上位靈，而勢單力孤的邁阿密雄獅無疑是最合適的。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南境都已經沒得選了，但索菲亞還是想看看作為家族未來的掌舵人，自己的姐姐會有什麼看法。

然而結果又一次讓她失望，抿了抿嘴唇，蕾奧拉開口道：「我會好好勸說雙方，讓他們消除彼此間的誤會，重新和好！」

索菲亞緩緩閉上了眼睛，隨即有些嘲弄地說道：「消除誤會？姐姐，你難道還沒有看明白嗎，現在皇室想要斯圖亞特去死，而斯圖亞特則想奪回屬於他們的東西，雙方必須倒下一個！」

蕾奧拉搖搖頭，「不！我相信不是這樣的，這其中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百年前皇室連叛逆的大罪都能寬恕斯圖亞特，如果沒有其它的問題，又怎麼可能想要趕盡殺絕呢？斯圖亞特既然已經在北境落地紮根，又怎麼會非要謀反呢，他們畢竟是血脈相連的同族啊！」

不知道為何，看著一臉單純認真的姐姐，今晚索菲亞的火氣就非常大，幾乎想都沒想，就脫口說道：「是出問題了！一群篡位的亂臣賊子搶了人家皇室的王位百年，現在看到真正的繼承人有再次崛起的跡象，他們還能忍得住？我不知道姐姐是能勸亂臣賊子歸還不屬於他們的王位，還是能勸繼承人伸出腦袋給別人砍，對自己的口才這麼自信嗎？」

蕾奧拉愣住了，她不可思議地睜大了酒紅色的眼睛，「亂臣賊子，真正的繼承人，索菲亞你到底在說什麼？」

索菲亞沉默了一下，其實剛剛話剛說出口，她就後悔了，憑自己對自家姐姐的了解，知道當年的真相這位傻姐姐什麼事都可能做得出來。

可轉念一想說不定馬上她們就要聯合北境開戰了，如果不把姐姐忠於帝國忠於尤里斯塔的思想扭轉過來，恐怕會出問題，索性繼續開口說道：「我親愛的姐姐，你該不會真相信了外界傳言了吧！以為當年是皇儲覬覦皇位意圖造反，然後被趕至的深淵禁衛頭領鎮壓，之後那位頭領被證實是皇帝的子嗣，順理成章繼承皇位這種童話是真的吧！」

「我實話告訴你吧，當年根本就沒有什麼皇儲謀反，事情是當時的深淵禁衛統領聯合皇室旁系、帝國境內的幾位大公一起造反，奪取了原本應該屬於斯圖亞特家的皇位，再將他們流放了而已！」

「猩紅之翼百年無人繼承，可不是因為受傷嚴重，而是因為沒有能夠傳承的血脈！」

……

聽著索菲亞的解釋，蕾奧拉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不！這不可能！索菲亞你一定是騙我對嗎，皇帝陛下怎麼可能是篡位者？如果真是這樣，祖父、父親他們為什麼不揭穿他們？」

索菲亞聞言冷笑，「為什麼要揭穿？當年皇室憑聖靈提供的上位靈種就能鎮壓我們幾個大公，有這種機會又怎麼可能放棄？反正打生打死的是他們皇室和帝都的人，又何須我們操心？」

聽著妹妹這極為市儈的回答，蕾奧拉根本就無法解釋，她搖搖腦袋，一臉的不可置信，「不可能，如果真有這種事情的話，曾祖父一定會止住的，我們蘭卡斯特可是公正、勇武的雄獅，怎麼能任由這種事情發生？」

索菲亞譏諷道：「噗！你以為當初先祖為什麼要對祖靈發誓，為斯圖亞特提供神聖復仇的庇護，還不是因為這件事心中有愧，想提供一些補償？公正、勇武只是蘭卡斯特家的形象，可從來沒有人說我們就一定是這樣，就像沒有人說現在坐在皇位上的是篡位者一樣！」

蕾奧拉只感覺腦中一片空白，索菲亞所說的一切將她過往所堅持的一切都摧毀了。

效忠的皇室是篡位者，引以為傲的家族榮耀也只不過一層光鮮的外邊。

看著臉色蒼白的姐姐，索菲亞心中也有一絲不忍，可是想到馬上就可能迎來大戰，她又不得不狠下心腸。

「你自己考慮一下吧，今後到底該如何做！」

留下了一句話，索菲亞就匆匆離開了大廳。

此時已經月上枝頭，淡白色的月光灑滿了庭院的草地，銀色與綠色交織在一起，在這寂靜之中顯得別樣的幽暗。

索菲亞出來的時候正好撞見了艾倫，後者正在庭院里閑逛，一邊看著月光，一邊想著其它事情。

看著索菲亞氣呼呼地走了出來，艾倫一愣，隨即就問了幾句。

雖然白天的時候有些不愉快，但索菲亞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剛剛和姐姐的對話說了出來，隨後苦笑道：「如果以後她不用承擔這份責任，我倒也願意她一直這樣天真，可是你也知道她不能，蕾奧拉以後可是要繼承蘭卡斯特家主之位的！」

艾倫撓撓腦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其實蕾奧拉是那種三觀極正的人，她沒有錯，只是生錯了時代而已。

似乎也知道艾倫不好回答這個問題，索菲亞調整好了心態，開口說道：「今天下午皇室來人通知了，三天後御前演武的優勝者代表進宮封賞，你打算怎麼做？」

該來的還是來了！

艾倫的眼睛微微眯起，低聲道：「自然是去了，人家盛情邀請，我又怎麼可能不給面子！」

索菲亞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御前演武的時候艾倫和老皇帝互放狠話這事她是知道的，但她沒想到艾倫竟然真得要去皇宮。

「深淵禁衛就守衛在皇宮之中，那可不是西山獵場那種低配版，是真正的完全體聖靈軍團，你確定自己能對付嗎？」

艾倫點點頭，「放心好了，我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的，就算打不贏深淵禁衛，自保的辦法還是有的！」

索菲亞沉吟了一下，最後還是開口勸道：「作為盟友我不建議你過去，一時低頭也比陷入危險要好，世間的靈千千萬萬，沒有人能確保自己一定就安然無恙，所以能給我一個理由嗎？！」

艾倫看了看周圍空無一人的庭院，又看了看索菲亞，最後卻是吐出了四個字。

「猩紅之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