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異變

第11章 異變

沙尼斯頂著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的狂風,按下帽檐,俯低身子,沿著舊城區的矮牆匍匐前進。

他小心謹慎地在錯綜複雜的小巷裡轉了許久,來到一處民房的門口,仿著渡鴉叫了兩聲——模仿各類動物的叫聲是他的看家絕技——房門應聲而開。他動作迅捷地鑽進去,同時「呼」地吐出一口長氣。

「真抱歉多次叨擾您,布里維奇大人……」沙尼斯進門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摘下帽子,連連鞠躬,「在這種天氣還把日理萬機的您叫出來真是抱歉,而您竟願意主動提出早一小時來,更是讓小人誠惶誠恐……哎呀,瞧這惱人的大雨,真是不合時宜……」

「既然你知道我很忙,那就趕緊說正事吧。」

為他開門的高個子男人坐到椅子上,用無精打採的語氣說道。沙尼斯連連點頭,坐在與男人相對的位置。借著燭火,他能看見桌子對面的男人神態疲憊——男人白髮額角的那道傷疤瘮人地擰著,這代表著他的心情不是很好——沙尼斯也因此表現得更加恭敬。

因為在他面前的,是烏徹利亞王室情報機構的首腦,艾瓦爾·柯·布里維奇侯爵。

作為烏徹利亞王國唯二的滿勛將領——另一個獲此殊榮的是王國的總元帥——布里維奇曾為國家抵禦外敵立下過赫赫軍功。人們都以為這位老將已經圓滿退休,但他響應了國王的召喚,退居幕後,作為情報機構的一員繼續為烏徹利亞發光發熱。

同時,他也是沙尼斯搭上的「門路」。以對沙尼斯的蛇頭生意睜隻眼閉隻眼作為交換,烏徹利亞的情報部門總是能從沙尼斯那裡得到許多意外的消息——多半都來自於沙尼斯招待的那些「顧客」。由此,兩人建立了基於利益的合作關係。

作為老練的蛇頭兼情報販子,沙尼斯往往能在王室的手都觸及不到的地方收穫情報,而布里維奇則成為了他的靠山。

「那麼,沙尼斯,」白髮男人撐著自己的腦袋,「你來找我是要說些什麼?看在星月之塔的份上——諾澤凱亞的戰馬正在悠閑啜飲佛雷亞河的甘澤,而來自東邊的投機家們就像老鼠一樣無孔不入。既然你在這個關鍵時候把我約來聯絡點,那麼我相信你一定是帶來了好消息——最好是這樣。」

「布里維奇大人,」沙尼斯撓了撓頭,「算不上什麼好消息,不過總歸還是有些情報的……您一定知道,在前兩天,一個樵夫向衛兵報案,說是在克勞維爾山的第二峰角下的林間找到了成片的屍體。」

「我知道,是青藍幫的人——這年頭連一個樵夫都認得出來他們的標誌了。你就為這點雞毛蒜皮的事情找我?不管那是強盜作祟還是匪幫火併,都不是我關心的。」

「我認識一個在那場暴動中存活下來的人,」沙尼斯強調說,「所以這個消息來源絕對可靠——那些死亡的人里,有諾澤凱亞的士兵。」

布里維奇挑了挑眉,看上去終於提起了些精神:「諾澤凱亞?你確定嗎?」

「千真萬確。他告訴我,那些匪徒里除了穿著青衣的匪徒外,還有身著制式騎胄的人,這些裝備很可能來自諾澤凱亞的密探。不知道為什麼,那些諾澤凱亞人和青藍幫一起在克勞維爾山襲擊了一個車隊,然後……」

沙尼斯咽了口口水,「然後,他們被消滅了。我不知道誰做到了這件事,但有諾澤凱亞人滲透進了烏徹利亞的後方,這是可以確定的。」

「這恰恰證明了我們戒嚴喀瑞的正確性。

」布里維奇看著天花板,「最近有不少大臣向陛下進言,叫嚷著戒嚴帶來的危害——想來這條消息應該足夠讓他們閉嘴了。」

沙尼斯連連點頭。自古以來,傳統文臣勢力和密探情報組織總是水火不容,而他們在政治上的交鋒則決定了誰能更受國王寵信,同時在某種程度上決定著國家的命運。

情報機構的首腦發出一聲嘆息,把手搭在膝蓋上。

「我勉強算你帶來了個好消息吧,雖然對我來說實在乏善可陳。你來找我的真正目的應該不是這個,那會是什麼呢?」

「大人,前幾天,你們下令逮捕了星月之塔里的人……」情報販子小心地試探說,「我想,那他們之中,或許有一兩個人是抓錯了的。」

布里維奇皺起眉頭,額下的傷疤猙獰地扭著。

「沙尼斯,我們的確存在著牢固的合作關係,但這是視你的表現來決定的——這件事牽涉到的可是叛國重罪。如果出了責任,你擔當不起。」

「大人,您是知道的,」沙尼斯連忙道,「我的忠誠一定是在您和烏徹利亞這邊!那個變節巫師死不足惜,叛國之人就該遭受法律的正義制裁——但是話說回來,不冤枉好人也是法律公正的一大體現嘛。何況現在戰爭將至……倘若濫殺平民,引得城內人心潰散,也不利於我們對抗諾澤凱亞人。您說對嗎?」

聞言,布里維奇露出沉思的表情。

「你覺得誰是清白的?」

「這不好說,要等我見過她們,知道她們的資料后。」沙尼斯露出諂媚的笑容,「而這方面還要多請您和您的手下關照……」

「我懂了,」布里維奇哼聲笑道,「你又接到了新的單子,對吧?某個在押犯人的家人找到了你?你能擔保不會出意外嗎?」

「我……」沙尼斯想起了大劍的臉,遲疑地點點頭,「我想……我應該能擔保。」

「那隨便你。」

「啊,真是太謝謝大人了!」沙尼斯喜笑顏開。「和往常一樣,這份單子的收成無論多少,我都會打五成到您的秘密賬戶上……」

「你還記得我們的合同,」布里維奇笑了,「真叫人感到欣慰。」

他突然站起身,在沙尼斯僵硬的笑容中,緩緩踱步到情報販子的背後,伸手按住了對方的肩膀,「那你肯定也記得合同上的第一條:對我不能隱瞞任何事。任何事,沙尼斯。知道嗎?」

「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說了謊。」白髮男人陰狠地笑道,沙尼斯感覺,壓在他肩膀上的力道愈發大了起來,「你說你得到了消息……的確,你說的是真話,我聽得出來。但你沒把情況全部告訴我——那個車隊被襲擊后,活下來的不止一人。至少你沒提到,還有一個女孩。」

沙尼斯感到一股冷汗從他的後頸流下。布里維奇俯下頭,貼緊他的耳邊。

「我說了,不能隱瞞任何事。」他用刺耳的聲調嘶道,「你以為我在城裡只有你這一個眼線嗎?大錯特錯,沙尼斯。我或許可以容忍摻了水的啤酒,但我絕不容忍他人的背叛。」

沙尼斯喘著氣,感到一股冰冷的畏懼湧上喉頭。

「告訴我,沙尼斯。那個女孩在哪?」

「那個女孩……」沙尼斯發著抖,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我……我當真聽不懂您的話,布里維奇大人……我根本不知道有什麼女孩。就算有,一個普通小女孩,又怎麼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你不知道。」白髮男人點點頭,重複道,「你不知道,沙尼斯。嗯……我明白了。我相信你。」

沙尼斯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情報機構首腦那粗大的手掌就已經鉗住了他的下巴。他被那股強大的力道提了起來,感覺自己的骨骼正在被逐漸扭曲。

「我相信你,」布里維奇的手指關節咔咔作響,他的聲音蒙上了一層混沌的迴響,「在這種情況下,會吐露實情的。告訴我,我會讓你死的輕鬆一點。這不是威脅,只是單純的建議,沙尼斯……」

他誤算了情報販子的能耐——這也難怪,畢竟他又瘦又駝背——因此沒能注意到對方的動作:沙尼斯從腰帶后拔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入白髮男人的手中。他得以掙脫開來,摔在地上。

但是很快,情報販子的眼睛便因驚恐而睜大:因為他看到,白髮男人並沒有因手掌被刺穿而露出痛苦的表情,傷口也沒有流血。他還看到,男人手掌周圍的肌肉劇烈地顫抖著,那些肉塊在一番蠕動后,成功地把匕首彈了出去,落在地上,發出叮噹的響聲。

「你不是布里維奇大人……」沙尼斯咬著牙道,他的話音因恐懼而震顫,「布里維奇大人不會這樣做。你這怪物……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白髮男人衝倒在地上的沙尼斯微笑。沙尼斯看到,男人的瞳孔變得一片混沌,虹膜則變成一片蒼白。黑暗之中,男人的眼睛像是鬼火,發出慘白的、暗淡的光芒。

「『布里維奇不會這樣做』?是嗎,你是這麼認為的啊。」

白髮男人的表情透露著鄙夷。他揉搓著自己的手掌,說道,「這個男人……從未真正信任過你,沙尼斯。而我,不過是模仿了他的思想,他的行為,他的感情……」

男人咂咂嘴,甩了甩他的手——那裡已經連一點兒傷口都見不到了。

「……多麼具有戲劇性,不是嗎?真可悲啊……你們人類。」

他擰了擰嘴角——額下的那道傷疤消失得無影無蹤——露出邪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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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劍與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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