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很合理
四月,金國都城,會寧府。
修繕過的皇宮換上玻璃窗后,窗明几淨,讓整個朝堂都十分亮堂,照亮了在場所有人那陰沉肅重的模樣。
金國諸王皆在,但對於如今家國越加頹廢的局面,大家幾番商議,卻毫無辦法。
他們心知肚明,位於黃龍府的宋軍並不是擺在他們面前最大的難關。
最大的難關是他們已經失去了號召女真各族的威望,周圍的部族們已經不相信他們能勝利,開始紛紛去找下家。
想要改變這樣的局面,關鍵在於勝利。
只有用一場場貨真價實的大勝,才能扭轉諸族心中的不信任,重新凝聚起一呼百應的威望。
可問題就在這裡,在一次次戰爭中,他們豁然發現,自己已經打不贏大宋了。
或許一點小規模的掠劫的村莊據點還能贏,可大規模的攻城拔寨,他們已經做不到了。
「求和吧!」完顏宗憲是諸王中最年輕,也最敢說話的人,雖然本身沒有什麼功績,但憑藉他父親與兄長留下的功業,就算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其它諸王也不會放在心上。
所以,他沒什麼包袱地道:「當年遼國強盛時,部族也稱臣過,北方崛起又失敗的部族不少我等一個。」
理是這麼個理,但話怎麼能這麼說呢?
內朝國相完顏希尹怒道:「我族起於白山黑水之間,十年滅遼而成,太/祖不過才去七載,我等就將他打下的江山盡數失去,將來如何有面目去見□□陛下?」
完顏宗憲無奈地道:「所以呢?要用咱們本部的兒郎去再拼一次么?且不說失敗,便是成功了又如何,大宋不是遼國,我們能打到通州,能打得過大定府,打得過山海關,還是能打過遼陽?」
這話很難聽,但諸人都知道,這是現實,如今的女真部族沒有本錢這樣無休無止地拼下去。
宋人的數量太多了,比草原上所有部族都多。
更可恨的是,他們如今有了火器!
原本射手對騎兵的剋制有限,因為弓箭製作昂貴,床子弩等物準頭不行,且上弦極慢,傷害有限。
火器不同,一個剛剛拿上火器的兵丁只要摸索幾下,便能知道怎麼用,再好的弓箭手,也不能連射太久,如此手臂會廢掉。
可火器不影響,只要槍和彈藥數量足夠,他們的攻擊次數幾乎是無窮無盡。
金國最驕傲的重騎兵在這樣的火器面前,已經無法像以前那樣勇猛無畏。
他們或許能勝一兩次,但次數多了,卻是無法承擔這樣巨大的損失,和宋國拼消耗,他們不可能拼得過。
「但也不能就這樣求和,」大將完顏宗望冷冷道,「必須要有的一場大勝,讓大宋看到我金國決心,否則,這求和就與投降無甚區別!」
宗憲本想諷刺兩句,說最近的大敗局面不都是因為你么,但也明白宗望已經儘力了,其它人去,未必還能把部隊帶回來。
這次商討和以前一樣,都沒有說出什麼所以然。
走出宮廷時,完顏宗憲看了一眼主位上那位金國的攝政王完顏宗干,發現他已經生出許多白髮。
一時間,他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路上,已經垂垂老矣的完顏希尹與他同行。
這位女真內朝國相和宗憲都是女真部中少有的文臣,很能說到一起,私交甚篤。
「建州三部最近異動不少,」宗憲對他抱怨,「他們與室韋私下交易,還想和合蘇袞部一樣,遷到靠近遼東的地方。明年的盟約,聽說各部還要求重新分配各猛安之位,也不想想,當初是誰讓他們發達。」
女真部原本是部族制,各部出兵後由各部頭領掌管,後來被阿骨打統一收編,由他任命的猛安統一指揮。
「如今這局面,竟如泥澤一般,萬般力氣,也使不出來,」希尹將手揣在袖中,「那位大宋天子,心思狠毒縝密,出刀同時,也將咱們後路也斬去了。」
「縱觀那位天子所行,最擅長洞察人心,以利迫人,往往要一年甚至數年之後,才能察覺他早已布置的手段,」宗憲道,「遇到這樣的人物,我等輸的也不冤枉。」
「你這話,像是在盼著我等早些輸一般。」
「倒也沒錯,」宗憲哂道,「若是早些認輸,還能多留些籌碼,那位天子素來大方,不會如此苛待我等,若是晚了,你看那西夏、南越,如今是何等局面?」
金國與大宋如今並沒什麼大的仇怨,雙方的交集只是攻打大同府、太原時多一點,其它的衝突都是為了爭奪遼國土地,國戰之中,成王敗寇,本就是常事。
完顏希尹知道對方說得有道理,但卻更堵心了:「說得輕巧,可這般決定,又是誰能做得下來?」
不戰而降,這種責任,誰能承擔得起?
「對了,那火器仿製可有進展?」
「其形易得,但能配出來的,還是藥粉,添葯複雜,且威力不大,」完顏希尹搖頭,「再者,如今的國庫,也拿不出那麼多鐵來鑄槍,最後都溶了,重鑄成刀劍。」
四目相對,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無盡的失望。
真的,想不出他們還有何種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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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東京城
趙士程打了噴嚏,被宗澤抱怨說他貪涼,身為一國一君,你的身體已經不是自己一個人的,關係到國家運轉,不注意身體就是不負責任云云。
「行了,這事情那麼多,昨天便多做了一會,」趙士程翻看著從南越國傳來的消息,「看看,這才一點時間,便又多了個燒錢大戶。」
胡銓這次採用聯絡中小土族,驅逐李朝舊族的法子,迅速而快捷地拿下南越國,都沒有花上多少時間。
南越國主讓他的舅舅杜英武帶了兩萬大軍,被胡銓再一次擊敗后,整個南越國的風向就迅速倒向了另外一邊。
李朝的權柄本就不多,加上南海王又有開發南海路時帶他們一起的承諾,那小皇帝在這樣的利益交換面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胡銓在信中表示,會盡所能地輔佐南海王,在南海路做出一番事業,不辜負陛下看重,同時提供了一份開發南海的計劃。
非常詳細,因為字數太多,甚至不能讓鴿子送,只能安心地走陸路讓快馬送來。
首先是讓南海路本地的土族參與貿易,南海路的諸多島嶼、山嶺之中有無數部族,願意支持我們的,就將他們變成我們的人,不願意的,就去找他的敵人談,這些山中部族,大多都有世仇。
不願意幫助我們的,也不能讓他們給我等添麻煩。
然後便是官制,南海路的一些大小城鎮可以提拔安置流官,但偏遠的山中部落便只能用土司了,讓他們與大宋保持交流貿易,並且提拔其中的開明之輩。
再然後是希望在南海路建設一座神霄院的分院,給南海路的本地人一個求知的機會,讓他們加入我們的思想,他們就會成為我們的人。
還有南海路的科舉名額,也應該酌情給上那麼幾個……
洋洋洒洒一大篇,看起來少說有兩萬字。
趙士程很認真地看完了這些提議,提筆在原文上修改了一些內容,比如要求將南越國的優秀匠人充入軍中、恢復當年中原人在南越國的著裝之類。
南越國將來會是影響東南之地重要的籌碼,溫帶的服裝和髮型本來就不適合那裡。
趙士程也不覺得剪頭髮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情——等到工業時代來臨,人們會主動拋棄難以打理的長發,改成最節約時間的衣著頭髮。
這種事情當然是他這個皇帝帶頭最有效果,不過現在剪頭髮是不孝的事情,趙士程覺得這事可以在老趙龍殯歸天後再試試——啊,打住,現在想這事不太合適。
趙士程修改完上邊的一些提議后,提筆又給小胡寫了一封信,告訴他只要不是傷天害理,那一些民俗觀念對平民來說,是極為重要的東西,是他們微小尊嚴的表現,只是潛移默化,不要強行去動。
他南海路的治理,會得到大力支持,缺錢缺人不用再讓我弟轉答,直接告訴我就好……
寫好之後,他看著把胡銓的提議改得亂七八糟的信紙,發現上邊有些字已經被他無意中覆蓋了,有些被粘連在一起,已經看不清原來的字。
這……
趙士程有些犯難了,內容太多,他已經忘了原本的地方寫得是什麼。
但,問題不大,他提筆在信里加了一句「重寫一份遞上來」,然後把改了稿子放在給對方的信紙之後,讓人一起寄走。
嗯,反正這事也不急,讓胡銓多積累一些經驗也好。
處理完此事,趙士程又翻看了下一本。
這次是在西北的張克戩送來的消息,耶律大石不知從哪裡知道消息,聽說越過天山之後,有堪比漠南的大片河中草原,準備收拾剩下的遼國勢力,前去河中生活,他希望得到大宋的支持,給他一張通關文書。
看到這消息,趙士程微微挑眉。
耶律大石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中原已經離開西域太久,耶律大石還想要重建故國,他知曉不可能讓大宋讓出遼國之地,沒有乞求大宋賜海外之地,而是準備自己打出一片江山?
這,當然要支持!
他甚至可以和耶律大石簽訂一個以夷播海(巴爾喀什湖)為界,西邊歸你,東邊歸我的合約——另外一邊是中原王朝從來沒有治理過的地方,民族眾多,信仰複雜,統治難度太大,耶律大石過去,正好可以免費把漢文化的影響力延續到中亞。
至於西域之地,也可以提前準備了——中原王朝要重新收復舊日疆土,很合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