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風波盡
天未亮,萬物未醒,只有幾顆晨星在寥落閃爍。他們站在沾了露水的院子中說話,用彼此才能聽聞的聲量,比風更輕薄。「顧掌門同我說了很多,關於李如海和李若秋,」泠琅望著天際,「你應該知道了我母親是誰。」江琮低聲回應:「只是猜測。」泠琅垂下眼:「她說我們生得很像,五官形貌都相似,但氣質截然不同……母親要更溫和安靜,大多數時候喜歡笑,並不怎麼說話。」「她穿綠衣,不戴釵環首飾,和我一樣用雁翎刀,但我使得比她要好。母親其實並不喜愛用刀,這大概是她最後離開師門的原因。」「是不是很奇怪?刀尊李虛極一生只收了兩個徒弟,一個成了名譽天下的刀者,一個其實根本不愛用刀,甚至叛出師門……而這兩個徒弟竟然愛上彼此,並且有了後代。」泠琅視線中顯露出疑惑茫然,她其實很難他們的恩怨情仇,它太過久遠陌生,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掌門在說這些的時候,也只是在講自己的話,比起解疑答惑,更像在單方面的傾訴。不過是一個老人對著故人之女,緬懷一點無法復現的往事罷了。興平十七年,顧長綺和柳長空下山遊歷,在某處蔥蘢山谷,和同樣出來歷練的李如海李若秋相遇。一方是劍祖弟子,一方是刀尊之徒,又都恰好最敞亮痛快的年紀,他們一見如故,且戰且飲,共同度過了一個美妙又漫長的夏天。那時候的交遊可以十分純粹,因為劍耍得漂亮,因為刀揮得好看,所有紛爭塵喧都離這裡很遠,年少的人只需盡興,不管其他。他們大可以從晚上飲到第二日雞鳴,又於天亮之前攀上山巔等待日出,在橙黃緋紅的霞光之下,偷睨心上人漂亮的眉眼。是的,李如海歡喜他的師妹李若秋,這一點瞎子才看不出來。顧長綺不是瞎子,所以她能看出來,她也不是獃子,所以並未拆穿,更沒有問詢。柳長空卻有點呆,他那時候只知道練劍,對其他方面有種稚童般的笨拙。所以當燦爛朝霞將天際熊熊燃燒的時候,他忽然問李如海:「好看嗎?」李如海說:「好看。」柳長空面無表情地說:「你剛剛根本沒看朝霞,你一直在看你師妹。」李如海垂下頭,咳了一聲:「我說的就是我師妹。」柳長空說:「哦。」他繼續看朝霞,顧長綺卻尷尬地不知道看哪裡,她四處亂瞟,發現身後少女有著比此時天際更爛熟透紅的臉頰。像是霞光燒到了臉上,又一路燒進心頭,沒有什麼顏色比因羞赧而生的潮紅更動人了,就連顧長綺自己,都忍不住心跳起來。顧長綺想,李若秋是明白的,或許她也喜歡這個師兄——李如海人生得英俊,性格也溫和,刀法更是漂亮,他有很多值得被回應的理由。她一面想著,一面看著那些緋紅鵝黃燃盡,山崗下吹來涼爽的風,把殘存的雲團呼啦啦吹散。盛夏的時光總是這般好,她回過頭,卻正好撞上身側少年的視線,彷彿殘餘的霞光逃進他眼裡,他注視著她,眼神瀲灧而平靜。顧長綺低聲說:「你怎麼總是亂說話?不會說話就不要說。」她明明是師妹,但在醉心劍術其他一竅不通的師兄面前,往往更有長輩風範。柳長空說:「知道了。」他仍是那般注視她,顧長綺卻滿心都是昨天剛練成的劍招,她拉過李若秋的手,倆人親親密密地一同下山去,將兩個少年都拋在了後頭。多年後,顧長綺還會偶爾回憶起那個時刻,那個瑰麗到不似真實的早晨,她笑話別人呆傻,其實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但是興平十七年已經過去很久了,那個夏天也已經過去很久了。他們再也沒能這般相聚過。如此過了十多年,十多年能發生很多事。顧長綺已經繼任掌門,她孤身赴西域,殺掉了叱吒一時的三俠客,一劍挑落魔鬼山頂那柄無人能撼動的旌旗,天下劍宗明凈峰將同她的名聲相依相存。李如海參悟了入海刀法,已經有人用刀者二字形容他,他們興緻勃勃地談論,那是多麼絕妙的刀影,你若沒有見過,便別說自己懂刀。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掌門和刀者在杭州遇上,春雨連綿,世間萬物都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