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返京路
馬車吱嘎一聲停住。江琮立在明耀日光之下,一眼望見長路末端,十分明顯,這條路上沒有一個行人。那個青灰色的身影,如泡沫一般消散不見了。若不是因為印象實在深刻,他幾乎會懷疑剛才那眼是幻覺。僧人和馬車前行的方向相同,他本應還在這條路上行走,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九夏三冬十分默契地沒有詢問,江琮也無出言解釋的打算,他負著手凝望山路盡頭,那裡空空蕩蕩,只有車輪掀起的淡淡塵埃尚在漂浮。身邊車簾忽地被掀開。有人在問:「夫君,怎麼停下了——」語聲拉得又長又軟,撒嬌一樣,是她慣用來掩人耳目的腔調。江琮轉頭,看見淡青布簾邊,那張泛著倦意酡紅的臉,少女瞳仁烏黑水潤,像蒙上了層霧氣,顯然是還在困著。他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口中卻十分耐心親近:「沒什麼,這就走。」泠琅唔了一聲,她眯著眼眺望遠處透藍天際,又問:「什麼時候到咸城?」江琮柔聲道:「還有一個時辰,夫人可是累了?」泠琅放下帘子,聲音從車廂內傳來,有些悶悶地。「不累,就是無聊,快些上路罷。」趕路確實無聊。若是像來時一般坐船,還有相當的空間供人活動,江上清風也舒爽。但如今只能囿於方寸車廂間,連說話都要屏了聲氣。更不能隨意下車走動,否則只會把旅途拉得更為漫長。江琮一上來,泠琅就低聲質問他:「你下車透氣都不叫我!」江琮坐定了,才回答:「我剛剛在路邊看見了一個和尚。」泠琅一頓:「和尚?」江琮頷首:「那個圓頭和尚。」泠琅十分驚訝:「那他在哪?」馬車重新開動,搖搖晃晃的聲響中,江琮簡單複述了一遍,最後說:「等我停車去找他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泠琅狐疑地看著他:「真的假的?」江琮給自己倒了杯茶:「信不信由你。」泠琅抿著唇,想了片刻,才說:「若他同我們前進方向一致,那豈不是會在咸城碰上?」說了一長句話,她頓覺口乾舌燥,正好看見江琮將一杯茶倒完,劈手就將茶盞奪了過來。江琮早已習慣這種強盜行徑,他默不作聲地又拿出一隻杯子。泠琅將杯沿送到唇邊,抿了一小口,才感覺嘴旁黏了幾根頭髮,之前在車內睡覺太悶,她出了點汗。抬手一拭,那頭髮卻不知黏在何處,無論怎麼抹都如影隨形,十分不爽利。她胡亂弄了幾回,那口茶遲遲不能盡興喝下,天氣又熱,心中不覺生出懊惱焦躁之意——身邊忽地響起一聲輕笑。一隻手繞了過來,白皙精緻的指骨如玉石,帶著絲絲寒涼,幫她撥開了那縷惱人髮絲。江琮低聲:「怎麼還跟自己頭髮過不去?」泠琅微微愣住,她也不急著喝茶了,只一把攥住對方欲收回的手:「你的手怎麼這麼涼?」江琮象徵性地掙了一下:「夫人第一次知道?」泠琅把他的手拉回來,小心翼翼地貼上自己的臉,果然感受到了沁人涼意,像酷暑天氣山間流淌的泉。她閉目喟嘆:「不是第一次知道,是第一次覺得還算妙。」說著,她還用臉頰蹭了蹭,直到肌膚熱度有所消退,躁意得到紓解,才依依不捨地——換了另一邊的臉。整個過程,江琮垂著眼一動不動,任憑差遣,連手指都沒顫動過半分。他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觸感,像覆上一團暖熱的雲,燙燙地充斥滿溢在指縫中,她根本沒有使力,但他已經失去所有掙脫的餘地。她還利用這個間隙,把那杯茶慢慢喝盡。在吞咽的時候,雲團便鼓脹又彈動,說話的時候,又有輕巧可愛的震動。這些變化一絲不差地傳遞到他指間,又一點一點,攀上他心頭。「喂,我說話呢,你沒聽見?」江琮終於抬起眼:「你說什麼?」這一眼讓他微微頓住。他剛才唯一能做的抵抗,不過是不要看著她,如今連這點努力都煙消雲散了。他注視著少女唇邊水跡,那似乎是方才飲水所致,淡粉柔嫩上晶瑩透亮的一點,欲墜而未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