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茶之味

第9章 茶之味

罷了,行如何,不行又如何?橫豎她也無福消受,想這些作甚。二人便這麼默然地行在石路上,任憑竹椏輕搖,柔枝相蹭,在滿園軟和春意中,各自想的全是同這春天無關的事。走盡竹道,便能見到江琮平日所居的屋室,在晴朗天色下矗立於池畔,十二分的風雅。侯府內的景觀設計是出了名的好,引了溝渠作溪作池,養得一院花草盎然翠綠。更別說曲水小徑,精緻涼亭,四時處處都有好景。熹園更是其中精華,夫人自己都說,涇川侯府若有十分,七分盡在熹園了。水頭藏於熹園,水尾藏於北後院,這一處巧思使得熹園之水是府中最清亮透徹的,天氣晴好時,可以輕易望見池底柔軟招搖的水草。有水便有風,風自池面而來,又被池畔種植著的草木熏染,吹拂到居所時,已經帶上了清新涼爽的花草味。春天有丁香,夏天是梔子與茉莉,秋天是海棠。於是池畔的這幾棟建築,既能有和風日夜輕拂,又能聽到竹聲雨聲,夏季涼爽,冬天更是溫暖宜人。無須耗費過多人力財力,熹園的妙處全在設計之初便有,這一點倒與其他動輒鋪張浪費的大戶截然不同。對此,泠琅只有感恩,她的屋子就在江琮的對面,二人僅隔了半叢花木、一個拐角,他能享受的好處,她也一分不差地享受到了。暮春,向來是文人墨客哀嘆感懷的時分,泠琅卻十分喜歡。此時料峭寒風早已去了,夏日燥熱還遠遠未至,雷雨天氣更是沒有。和風從早到晚都淡淡的吹,若是穿得輕薄,能感覺到風從袖口鑽進來的涼意。就如此時,她跪坐在一張寬大低矮的几案旁,案上放著攤開的經書,冊頁上擠擠挨挨,寫的全是清靜清涼清自在。的確是清涼又自在,這間茶室臨水,外面有個連通水面的小露台,青色紗簾搖晃著,在屋內對坐著的人側臉上投下陰影。二人對坐著,泠琅在念經,江琮在煮茶。泠琅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剛從鬼門關鑽出來的人,第二天不嘗嘗肉味,舒活筋骨,卻要忙著煮茶喝。「生離死別、愛恨情仇、悲恐驚憎,如是等故,皆相伴左右,如影隨形,掙之不脫,惱之更惱,苦也。」她一面低眉斂目地念,一面偷偷用餘光去瞧對面的江琮。茶湯在爐上已然沸騰,有著金石相激般的尖銳聲響,他用銀匙撥動盞邊浮沫,動作不急不緩,風流又從容。「其根乃七情所定,六欲所生,若非洞破迷障,何獲清靜清涼清自在。狂躁魔窟火燒天也。」一時間,室內只有低緩輕柔的禱祝聲,瓷與金屬的碰撞聲,茶水煎沸翻滾聲。這些聲響交雜在泠琅耳中,竟讓她恍然生出些歲月靜好之感。「念的是什麼?」案對面的人問她。她回答:「太上洞玄靈寶升玄消災護命妙經。」江琮斟茶的手頓了頓:「這名字挺長。」泠琅誠懇地說:「還好,遠不若正文內容長。」江琮笑了笑,窗外花影稀稀疏疏落在他側臉,襯得眉骨高挺,雙目幽深。「夫人每日都需這般念禱嗎?我的茶已經換了三四道,你卻才念完一遍。」泠琅也笑,不過是做作的笑:「不過嘴皮功夫罷了,比起夫君日日榻上煎熬的苦楚,這算得了什麼?」江琮自嘲道:「我這幾個月全無半點貢獻建樹,倒是好生麻煩了身邊人。」泠琅心想,你如果不老實回去躺著,還要走來走去盡孝道搞風雅,恐怕遠不止這幾個月。這樣的話自然不能出口,她只能溫柔地安撫,說了些立足當下展望未來之類的話。江琮又問:「下午打算去何處?」泠琅說:「尚未想好,我對京城了解不深,也不曉得有什麼好去處。」江琮聽了,又是一嘆:「原是我的不是,纏綿病榻許久,既不能陪同出府,更要耽擱夫人日日在府上。」泠琅有點受不了,他太客氣了,開口閉口儘是自責愧疚,弄得她心裡發虛,也難以應對起來。她只能微笑著,含羞帶怯,用滿懷期待的溫和嗓音道:「只願夫君能早日好轉,屆時攜手同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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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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