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櫻桃酪
泠琅真的沒什麼力氣了。因為痛楚,她身體一直緊繃著,逐漸適應之後脫了力,更覺得渾身鬆軟,一點勁兒都不想用。後背的舊傷,她一直清楚但未曾去管,日積月累后免不了偶爾僵硬酸痛,也只想著隨便撐過了事。如今被從裡到外清撫了一遍,那些凝滯堵塞幾乎全數化解。她閉目運氣,感到久違的輕盈暢快,好似卸下了陳年負擔。泠琅舒服地直嘆氣:「夫君,若你日後在青雲會幹不下去,到澡堂混口飯吃定也極好。」江琮已經退到一邊擦手:「我本事不高,只夠伺候夫人一個。」泠琅仰靠著撥弄水花:「我很窮,可沒什麼酬金付你。」江琮微笑:「無妨,我吃茶便能過活。」泠琅眯著眼笑,笑聲也有氣無力,在熱水裡泡太久,她幾乎也想將自己融進水中,化作軟癱癱的一片。一縷濕發黏在眼邊,擋了視線,她也懶得去拂,只隔著逐漸稀薄的水汽,凝視正再次靠近的青年。江琮垂眸注視眼前少女,她髮絲烏黑,肌膚白潤,頰上泛著睏倦紅潮,一雙眼滿是饜足后的舒懶,充盈著霧氣,盈盈地看著他。他喉結微動,垂下手撥開那縷濕發,指尖輕劃過她沾了水珠的眼睫,像觸碰了一隻什麼蝴蝶。她眨了眨眼,蝴蝶便撲動著翅葉,親昵地掃蹭他手指。他得說點什麼:「起來吧。」對方果然不願意:「再歇會。」「水會涼的。」「明明還很燙。」「這麼久了,怎會燙?」「不信進來試試。」「…………」泠琅愉快地踢起水花:「怎麼了,不敢?」江琮撐著浴桶,意味不明地笑:「這地方太小。」頓了頓,他又說:「等落了雪,熹園最北的小池會有熱泉,屆時夫人若喜歡,再去試試也無妨。」「侯府連熱泉都有,」泠琅嘆道,「夏天飲冰,冬日泡湯,做個足不出戶的病公子簡直太享受。」江琮直起身,取了條幹燥巾布扔給她:「做病公子的夫人也能享受。」離開前,他意有所指道:「快些出來,不然冰要化了。」泠琅半闔的雙眼立即睜開,卻只見得對方飄然離去的半截衣角,他剛剛什麼意思?嘩啦一聲,她從猛然水中站起,強忍著眩暈將身上濕透了的衣物脫了,搖搖晃晃地邁出浴桶后,兩三下便擦完身體。等她帶著滿身水潤回到小樓,撥開那道青碧竹簾,舉目望去——屋內無人,案上有碗,一隻小巧可愛的瓷碗。碗中盛著碎冰晶瑩剔透,似是澆了牛乳,又透出玉白。冰尖兒上流淌著深紅漿汁,她用手指抹了一點入口,是極甜的櫻桃。泠琅舀了一勺,舌尖輕抿,那涼意帶著絲絲甜蜜瞬間漫開。唇齒全是冰涼清甜,之前被熱氣熏得暈乎乎的腦海如有微風拂過,昏沉一掃而空,只余爽朗乾淨,連氣力都恢復了些許。縱然她之前已經有所預料,但甫一嘗到滋味,還是感慨極了。有人來到她身後,將她垂在肩上的濕發束在掌心,溫暖乾燥的巾帕裹覆上來,慢慢擦拭,力道很輕。泠琅真的覺得做皇帝也不過如此了,一邊吃甜甜的冰,一邊有人伺候著擦頭髮,活著還能這般快活?她只想嘆氣:「我是不是明天就要死了?」江琮耐心幫她疏開發結:「這就夠了嗎。」「的確不夠,」泠琅含著冰,口齒不清地說,「起碼也得……吃十碗冰,有十個俊俏郎君擦頭髮。」江琮淡笑著,手指在她發間穿梭:「十個是不是多了點?」「是多了點,我頭髮也不夠用,」泠琅依依不捨地吃掉最後一口,「三個就行。」「夫人口口聲聲說做夢都不敢做這麼大,看來並非如此。」「那就兩個。」「夫人不是付不起酬金么?」江琮換了塊布,再次溫柔地覆上來,「一個就夠了。」泠琅抓住他的手,甜甜蜜蜜地將臉貼上去:「夫君又俊俏又能幹,我只付你一個的錢,別的我都不要。」江琮身形微僵,不著痕迹地捏了捏對方耳垂:「其實也可以不付錢。」泠琅搖頭,依然用膩膩的語氣說話:「那不成,不付錢就得付別的,我可給不起什麼。」江琮低笑著嘆氣,他很清楚只是對方嘗到甜頭之後,再返還一點罷了,這種口頭上的表示,她一向都很慷慨大方。她的發梢在他手中,她的視線在他身上,但他知道,這並不能代表什麼,對方隨時都可以抽身離開。所以在肆無忌憚地親近的同時,仍留了提防,她有廣闊的餘地和退路,她以為他也是一樣,她不會知道他其實根本不一樣。那種話,若聽上更多,他會很難再忍受的。其實也已經很難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