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琴調
謝殊回到南苑東廂,內間凈室已然隔起屏扇,繚繚水汽氤氳,就著盤窗外的滂沱檐流,窸窸窣窣的惱人心亂。孟清禾是裹了謝殊的襕袍外衫回的主院,攏枝怕她受涼,溫了一碗驅寒湯擱在浴桶外的小案上,拿了帕子給她拭身。「主子,我守在院外看到謝相慌忙進宮了。」縱然知曉相府在禮節方面會苛嚴以待,攏枝亦覺著謝相今日的這般作為太隨意了些。白霧朦朧,櫪珠點點浮動在玉肌之上,孟清禾羽睫半抬,流露出一絲倦色。難怪沈堯安尚不及避雨,便要急切的趕回宮中,想來長年駐守邊疆的那位是回來了。「無妨,過兩日咱們進宮,總能見著故人的。」孟清禾將身子盡數沒於水中,烏髮朧長浮於眸間,就著藕臂絞到一起。燈前目,水中足,泠然舒愜。少頃,美人出浴,肌如紅雪,玉足輕踮,秀眸惺忪。榻間,孟清禾內里只著了一件訶子衣,用料是金錯綉縐的蜀錦,貝錦斐成,濯色江波,一吸一攘間,那艷色的緞帶交錯盤疊在雪脯之上,乍一看則是另一番緋音靡靡。「主子,我想泠朝姐姐了,若是鎮西大將軍得勝搬師回朝了,我們能不能一起推牌九?」攏枝聲色低沉,不似往日那般活潑。她垂著嬌滴滴的水眸若有所思,眼底夾雜了落寞之色。孟清禾嘆了一口氣,正欲勸慰,外間卻忽然傳來了一陣琴音。攏枝這丫頭,慣不會藏得住心思,她們到相府不過一日余,就已用那些『小手段』將南苑裡姚氏派過來的婆子治得服服帖帖。顧泠朝是皇城諜司里的另一位女吏,負責監視鎮西將軍府的一舉一動。容家三代浴血沙場、馬革裹屍亦換不來主君信任,先帝明裡的細作更是派了一波又一波,生怕容家一朝生了謀逆之心,兵圍上京。孟清禾捧過白瓷折腹碗,將其內烏黑濃稠到發苦的湯汁,面不改色的仰頭一飲而盡。外間松木台上,一屏之隔,餘音裊裊,謝殊坐於案前,雖目不能視,但指尖依舊熟稔的撥動在七弦琴上。沛文在一旁搗弄著青花纏枝銅香爐,不似往常慣用的蘇合沉香,今日公子刻意囑咐他燒了一籠麝香。「公子,你看這襕袍…」「不用理會,」謝殊原本覆眼的白綢已被雨水浸染,現下那一副劍眉星目曝露在外,除卻眸中黯淡無澤,均與常人無異。奏律成樂,曲調悠揚,傳至內帷亦能養人神思。熏香長煙飄散至孟清禾鼻尖,和著那松沉曠遠的吟猱餘韻,一時令她有些恍惚。舒貴妃病重那段時日,謝殊也曾暗中照拂過她。太子傅珵心善,每每都會吩咐東宮膳房備下熱食,替她與謝殊將謝皇后瞞得死死的。直至一回傅翊吃了她帶回來的膳食,回來嘔了半天的血,整整燒了三日方才退下。自那以後,傅翊的身子就比常人弱上很多,孟清禾深夜前往東宮,偶然間聽得此事竟是謝殊的意思。藏書閣《本草綱目》記載:川貝反人蔘,甘草克大薊,雖都是滋補的葯,但放在一起致虛火過盛,長此以往,阿弟的身子就垮了。然太子傅珵並不知此事,他生來金尊玉貴,從未見識過人心險惡。謝殊將此事遮掩的很好,並未驚動任何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為太子博一個兄友弟恭的好名聲。如若不是孟清禾在藏書閣內那本葯籍一角嗅到熟悉的蘇合沉香味,她當真是不會相信那些宮女宦人的私下密語。之後,孟清禾再未帶傅翊到過東宮膳房,那些原本香氣四溢、玲瓏雕巧的糕點也愈發的食之無味。**孟清禾閉目許久,待困意消散,隨意披了件雀尾屏薄衫,腰間束了條四指寬的辟塵蒼佩流蘇絛,徑自走向外間。男人身前一架梨黃木製七弦琴,以純絲做弦,刻桐木為琴座,琴漆處有蛇腹斷紋。謝殊勁瘦的十指在琴弦上來回撥動,挑摘、剔劈、勾托、抹挑,泠泠幽響,清如濺玉,顫若龍吟。孟清禾赤足走上前來,東廂主院內帷鋪了軟毯,踩下靜謐無聲。只她足踝處套了一隻金鐲銀鐺,一步一響,和著男人手下透澈的琴音,清脆悅耳,引人浮想聯翩。「夫君這般獻藝又為幾何?給妾身一碗避子湯就是,夏日本就燥熱難耐,又何須勞謝郎這般大架。」孟清禾軟聲細語貼近謝殊耳側微睇綿藐,與之肌膚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