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無門
「阿兄,我想回利州,兆京的冬天太冷了些……」男人恍惚間從榻上驚坐起,厚褥難抵心底涔出的寒冷,他已經許久不曾夢到過妹妹了。一旁燈台上的燭火或明或滅,謝殊半倚在書齋的迎枕上,大掌搭覆在眉眼間,疲憊難掩。夜裡福順公公來過一趟,將謝太后的意思委婉的向他轉述了一遍。端王眼下這副瘋魔的樣子,是完全沒可能繼承大統的,國不可一日無主,太后終是對綾華做出了妥協。但讓步卻並非意味著任她為所欲為,另有一道懿旨下來封謝殊為攝政王,這也是太后能為謝家做的最後一點庇護。謝殊凝神望著書案上的懿旨多時,眸色晦暗不定,轉而望向外頭微亮的天光,內心湧起一陣複雜。孟清禾昨夜在南苑動靜鬧的很大,她不欲見到謝殊,索性將自己關在寢閣里,只留了攏枝一人在外值守。煩躁的睨了眼殘破不堪的繁花鏤枝玉匣,裡頭空空如也,謝殊起身,指腹劃過鏤花碧玉的裂痕,當真再難以修復了么?金烏東出,霞光照雲。孟清禾坐在妝奩前一宿都未曾合眼,她面色慘白,眼底浮起一片淡淡的青黛,銅鏡上映出的嬌顏愈發憔悴失色。一切都太晚了,遲來的深情,又算得上什麼?芊芊素手撫過雲鬢,拾起匣中的一根朱釵銀蘇簪入發中,又執起豪筆細細在眉心描摹出翠鈿。「攏枝去備車,我要進宮。」在門外立了一夜的丫鬟婆子聽見裡頭的響動,忙入內侍候主子更衣。她們都是極有眼色的府邸老僕,十分懂的見風使舵,媚主求榮。前些日子還在背後嚼人舌根,說大人待少夫人冷淡,搬去了東廂書齋好一段時日,昨個兒這陣仗一下來,鬆散懈怠的婆子們又紛紛調轉風向,對這位正妻上起心來。孟清禾將這幫老僕的諸般行事看在眼底,任由她們悉心打理著綾羅衣帶,撫平華服上的摺痕。「你們這幫婆子好生有眼色,見謝殊拘禁我家主子那會兒,心裡盤算的門清,對南苑的人視若無睹,現在上趕著巴結,到底算是怎麼個事兒!」攏枝立在一旁雙手叉腰,毫不避諱的呵斥道,索性昨晚她們和謝殊鬧開了,也不需要再替他守著什麼勞什子的體面。窕枝一腳剛踏入屋內,就聽得攏枝聒噪的嚷嚷聲,她照著謝殊的吩咐來孟清禾跟前伺候,方一進門,就看到她們似乎準備出去。「主子這是要前往何處去?」「呸,誰是你主子,窕枝姐姐莫不是腳底打滑,走錯了方向?」攏枝抿唇扁了扁嘴,來到孟清禾身側,偏過頭犟著不去看她。「不妨事,窕枝你隨我們一同入宮去綾華殿里,聽聞她搬回皇城了,既得償所願總需要有人提前去恭賀一番的。」孟清禾眉眼平和,周身柔意明顯,若非不久前親眼看到她不留絲毫情面的將謝大人從屋內趕了出來,婆子們簡直要開始懷疑昨夜看到的是不是幻象。窕枝立在一旁低聲應是,陸家已然昭雪,但她自知對不住沈堯安與孟清禾,畢竟他們之間橫著一條傅翊的命,是跨不過去的天塹。不過短短一日工夫,皇城門口原先的守備已被全數換去,綾華的私兵重重圍守著玄門關口,池家的將領皆身著輕甲短劍,對進出皇城的人一一盤查的十分仔細。窕枝駕車靠近關口,自腰間取下一塊令牌高舉示意,守門的甲士旋即收戈放行,孟清禾就這樣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了綾華跟前。對於重回皇城這件事,在外數年期間她都是志在必得,如今傅曜之亂平定反倒平白無故的給她了一個天賜良機。今日綾華宮中的來客並不止孟清禾一人,偌大的正殿內,來往頻繁的宦侍正悉心招待著客座上的貴客。孟清禾一踏入殿內,看見那張熟悉的面孔,眉宇不由輕輕蹙起,她本能的想要另尋一處席位離得遠遠坐下,可還未轉身,就被謝殊張口喚住了。「瑜娘,我以為你今日不會進宮的。」謝殊徐徐起身,不顧一旁攏枝齜牙咧嘴翻到天際的白眼,來到孟清禾身側,硬是攬著她入了自己身側的眷席。眾目睽睽之下,兩人又有夫妻之名,即便自己心底不待見,孟清禾依舊是給了謝殊這個面子。宮女又上前新添了杯盞玉箸,復又照規矩將兩人杯中的佳釀重新斟滿。「是了,若早知道夫君你在,我定不會白白折騰自己白走這一遭,敗了心情。」孟清禾折過頭去,並不給他好臉色,順勢將來賓們的樣貌、名諱、官職暗自在心底一一記下。沒想到竟意外的看見了坐在數丈之外容景衍,他今日亦是低調的很,遠遠坐在不起眼的一角,與平日里霸道獨斷的作風大相徑庭。容景衍眉宇間的不耐呼之欲出,想要趁此機會過去攀附結交的小吏,都被其周身生人勿進的陰鬱氣質嚇得徹底打消了念頭。「倒是難得見他形單影隻,沒有帶人在身旁隨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