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略施小計
仗打完了,薛瑞趕緊回家了一趟。
如今已是初冬,天氣漸漸寒冷,薛瑞在城頭上吹了半天風,隱隱有些感冒的徵兆。
這個時代受了風寒會要命,薛瑞很怕死,所以回家后,就套上了柳氏親手做的棉衣,整個人看起來像只臃腫的熊,頗有點滑稽。
不過,這個時代的人穿衣講究實用性,大部分人都是如此穿著。
見時間還早,薛瑞又去了趟欽天監,見很多天文生都如他一樣,頓時自然了許多。
在檔房轉了一圈,給世業生們安排好課業,又處理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問題,薛瑞這才溜達著進了父親值房。
今天上午,太上皇造反的事就傳遍了京城
雖然這個消息很讓人意外,但朱祁鎮表現的也確實很像率領瓦剌騎兵衝鋒陷陣的將領。
這幾萬人看著,想替朱祁鎮辯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巧合的是,明軍追擊也先所率這支瓦剌潰兵時,有幾名騎兵在半路遇到了受傷的朱祁鎮。
能幫朝廷救回太上皇,絕對是大功一件,幾人和瓦剌人奮力搏殺,想趁機將太上皇救回。
讓他們沒預料的是,幾人好不容易擊退瓦剌騎兵,將要接近朱祁鎮時,朱祁鎮看到他們,卻像是見了鬼一樣,竟揚鞭縱馬狂奔,朝瓦剌老營方向瘋狂逃去,獨留下幾名明軍士兵在風中凌亂。
返回后,幾名士兵當即將此事稟明石亨,監軍李永昌也在旁邊,聽后頓時如遭雷擊。
作為孫太后心腹,李永昌對朱祁鎮反叛之事將信將疑,但在這幾名明軍騎兵的指證下,這無疑證明了朱祁鎮確實投向瓦剌的事實。
不然,他見到救自己的明軍士兵,為何要打馬而逃呢?
隨後,明廷遣使跟瓦剌交涉,正式確認了朱祁鎮是主動返回大營的事實。
消息傳出后,不但朝野痛罵,就連孫太后都被氣暈了幾次,哭著罵朱祁鎮是不孝逆子,還說等朱祁鎮回來,要請祖宗家法教訓他。
得知朱祁鎮頭上屎盆子是薛瑞扣的,薛元皓差點被嚇出心臟病,嚴厲批評了薛瑞一番后,並讓他再三保證不再摻和皇家之事,這才放心了些。
「能不能站直了,你這樣子像什麼話?」
看到兒子進來,薛元皓放下候簿,表情不悅的問道。
倒不是他故意找茬,而是薛瑞雙手攏在袖中,活像個在冬日上街溜達的老大爺,哪像個連太上皇都敢栽贓的膽大包天之人?
被父親批評了一句,薛瑞立馬抽出手,邊在房中的炭盆上烤火邊回答:
「這不是冷么,還是當官好,值房還有炭盆取暖,在檔房裡就只能靠抖了。」
薛元皓瞥了他一眼,好奇問道:「你不是說於尚書回了兵部嗎?今天怎麼不去贊畫了?」
「別提了,於部堂太摳門,值房裡凍的像冰窖,硬是要等深冬了才肯用暖爐,今天在城頭凍了半天,要是再去兵部凍上半天,我肯定得生病,還是晚些再去吧。」
薛瑞想起今早被凍的流鼻涕,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薛元皓在候簿上扣了扣,嘆息道:
「從天象上判斷,今年寒霜要比往年早到半個月,這兩天北方將會大降溫,京城中的災民怕是難熬了。」
「我估摸著,瓦剌也快完了,再等幾天,說不定百姓們就能回家去。」
薛瑞倒是不擔心,相對於災民來說,良鄉那幾萬瓦剌士兵要更難熬些,他們可不像明軍,有足夠的糧食供給,只要天再冷些,瓦剌士兵饑寒交迫,戰力肯定大打折扣,等明軍援軍到來,他們能不能全身而退還是個問題。
在父親房中烤了半天火,
見要到了下值時間,這才戀戀不捨去了兵部。
到了地方,于謙值房外有一書吏正在來回踱步,見薛瑞過來,忙上前低聲道:「薛公子,你怎麼才來,部堂他們已經議事半天了!」
「等我?」
薛瑞朝值房望了眼,見裡面有不官員,甚至連石亨都在場,忙問:「不是剛打了勝仗嗎?怎麼來了這麼多文武官員?」
「據說我軍游騎截獲了一封瓦剌軍令,好像也先有意調動牽制大同兵的脫脫不花部增援居庸關,要集合所有兵力拿下居庸關,改變戰事不利的局面!」書吏憂心忡忡道。
薛瑞聞言一驚,脫脫不花部是也先為了防止後路被斷特意安排的,現在也先竟然鋌而走險,要調派其去支援居庸關的阿刺知院,這分明是想孤注一擲!
進了值房,薛瑞的到來,頓時讓屋中為之一靜。
眾官員好奇的目光齊刷刷聚在薛瑞身上,讓他頗有些不自在。
薛瑞暗想,這些官員都知道了他今天給朱祁鎮扣屎盆子的事情。
「咳,學生見過諸位大人。」
見石亨也目光灼灼的看著他,薛瑞只好硬著頭皮上前行禮。
于謙見他過來,招手道:「既然來了,就一起聽聽吧,瓦剌那邊又有大動作了。」
「是。」
薛瑞站到于謙身後,聽他跟文武官員討論軍情。
結合自己分析,薛瑞很快弄清了大致情況。
目前,居庸關有三萬明軍駐守,守將是剛被提拔沒多久的右副都御史羅通。
據羅通前幾日奏報,關外阿刺知院部最近一直在打造雲梯等軍械,隨時有攻打居庸關的可能性。
如果只是阿刺知院手下三萬兵馬,朝廷上下倒是不太擔憂,居庸關雖然離京城近,但也更加險峻,有三萬人防守,應該無礙。
但現在情況有所不同,如果有了脫脫不花的支援,瓦剌方面合兵一處,就有六萬餘人,倍於居庸關守軍,在紫荊關失守的前車之鑒下,誰也不敢保證居庸關就不會被攻破。
是以,文武官員就如何抵禦瓦剌進攻展開了激烈討論。
兵科給事中覃浩道:「虜賊勢大,不可小覷,必須派兵增援居庸關,以防有失!」
「不妥!」
駙馬都尉焦敬表示反對:「良鄉尚有三萬餘虜賊,要分兵的話,京城各門兵力勢必會更薄弱,極有可能被也先所趁,穩妥之見,還是按兵不動為好。」
按輩分算,焦敬還是朱祁鎮、朱祁鈺兄弟倆的姑父。
因為他是明仁宗朱高熾的二女兒慶都公主的駙馬,算起來就是朱祁鈺的姑父。
然而,焦敬在正統年間卻一直走背字。
在正統五年的時候,慶都公主病逝,焦敬成了鱷夫,和皇家的關係疏遠了不少。
正統八年,有人彈劾焦敬「受留守衛舍人贓,縱之徵私債於外」。
這個時候,朱祁鎮剛剛親政,還只有十六歲,接到彈劾奏章后,竟不分青紅皂白,直接下令枷號姑父焦敬於長安右門。
帶枷既是一種體罰,也是對犯事官員人格上的侮辱。
在堅持了兩個月後,焦敬終於被朱祁鎮釋放,可謂是受盡了折磨,此後一直不被朱祁鎮喜歡。
自土木堡之變后,焦敬及時站出來,上書當時還是郕王的朱祁鈺,要求朝廷積極備戰,激發京師軍民鬥志,同時,還要讓錦衣衛、五城兵馬、順天府加強盤查不明人員,謹防瓦刺細作混入京師。
對這個不被皇兄待見的姑父,朱祁鈺卻表現的十分親近,不但爽快地接納了姑父建言,還發令旨讓禮部尚書胡瀅張榜,讓所有軍民都能知道朝廷的決策。
此後,焦敬奉朱祁鈺旨意,提督金吾、羽林等衛官軍,負責守衛皇城四門。
對這樣一個受皇帝信任的皇親國戚,在場官員不好駁他的面子,是以都沉默了下來。
石亨看了看輿圖,對眾人道:「不如調派楊洪、焦禮部轉道去牽制關外的虜賊吧,這樣瓦剌人腹背受敵,肯定拿不下居庸關。」
于謙伸手在輿圖一劃,為難道:「先前陛下下旨,讓楊洪兩部人馬從白羊口入關,好配合京師兵馬殲滅也先部,若是又轉道去牽制關外虜賊,一旦讓也先贏得了喘息之機,恐怕將來會有大麻煩。」
現在朝廷最擔心的不是也先攻打京城,而是怕他轉變目標,去襲擾京畿各州縣,那時候就要被也先牽著鼻子走了
石亨皺眉道:「那依於部堂的意思,就只能讓居庸關將士們自生自滅了?」
「本官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著讓居庸關守軍多堅持一些時日,等楊洪等兩部兵馬入關,把京郊虜賊徹底殲滅,關外脫脫不花和阿刺知院定會望風而逃,屆時,我大明便可安枕無憂了。」于謙跟眾人說了自己想法。
石亨通曉兵事,自然知道于謙說的是上上之策,若是不能儘快解決也先部,等他們恢復元氣,就算不來攻打京師,也肯定會去攻掠周邊府縣,搶奪糧草物資以供軍需。
在這種情況下,朝廷絕對不能無動於衷,必會派出兵馬前去支援。
在沒有楊洪和焦禮這兩支強軍支援的前提下,就算京師這十八九萬拼湊的兵馬全體出動,在來去如風、擅於野戰的瓦剌騎兵面前,恐怕也是不堪一擊。
在這種情況下,于謙提出的辦法,無疑成了最優解。
眾人不禁有些為難,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居庸關這三萬人,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在兵力處於劣勢的情況下,多守住幾日,給朝廷爭取時間呢?
就在所有人苦思冥想之時,薛瑞弱弱舉手道:「各位大人,學生有一計,或許能幫居庸關將士們減輕一點壓力。」
要是在以前,薛瑞在這個節骨眼上插嘴,少不了要被官員們一通訓斥。
但在幫明軍解決了朱祁鎮被瓦剌當盾牌這個大麻煩后,薛瑞的一言一行就無法讓人忽視了。
于謙剛才等著他,就是想看看他有沒有辦法能解決自己這個難題,現在聽他這麼說,頓時高興道:「既有謀略,還不快快道來?」
成為眾人的焦點,薛瑞倒是沒有怯場,拱手對眾人道:「不知剛才各位大人進來時,可曾留意到台階上的一層薄冰?」
「本官倒是看到了,不過這跟居庸關防務有何關係?」
兵科給事中覃浩疑惑道。
「大人應當知曉,如今天氣轉寒,雖然還沒有下雪,但夜間溫度極低,足以讓水凝成冰,先前學生從欽天監過來,在五官保章正薛大人處得知,今年寒霜早降,最近幾天北方氣溫會驟降,而居庸關比京師更靠北,夜間的溫度必定更低,如果讓居庸關將士們在夜間以水澆灌城牆和城外道路,等天亮后,瓦剌人將會面對一座由堅冰護持的城關,他們想要拿下居庸關,勢必要付出成倍的代價,這可否為朝廷爭取幾天時間?」
薛瑞將所想娓娓道來。
他能想到這個辦法,還多虧去薛元皓屋中蹭暖爐時談到的降溫問題,在聽說了于謙謀划的難點后,他猛然想起自己曾在史書中看到過居庸關守軍用這個辦法阻擋瓦剌人攻城的歷史細節。
既然歷史上這個辦法都奏效了,這次多少也會有些效果,是以薛瑞才提了出來。
「我還當是什麼辦法,結果是異想天開,你要清楚,欽天監連推算天氣晴雨都不準,你能保證居庸關的氣溫一定能讓水凝成冰?」
覃浩板著臉,在他看來,薛瑞這個辦法完全是聽天由命,將大明的國運寄托在多變的氣候上,這要是不能奏效,豈不是害了居庸關將士?
薛瑞只是提議,肯定不願意擔保,便道:
「覃大人教訓的是,學生此舉有些冒險,不過,若是覃大人有更好辦法,倒也不必聽學生的一派胡言。」
這麼一說,覃浩頓時漲紅了臉,他剛才想了半天,都沒有想到破敵之策,哪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這時,焦敬出言道:「本官覺得,這少年說的辦法有幾分可行性,昔年本官也曾去過居庸關,對那裡的氣候還算了解,若是不出意外,如今這月份,那裡應該連河流都封凍了。
要是以水澆灌城牆和道路,讓表面凝結出一層堅冰,瓦剌人別說是攻城了,就是想靠近城關,恐怕也要摔不少跟頭,說不定,那脫脫不花和阿刺知院遠遠看著,就不敢再上前了。」
「哈哈哈。」
眾官員一聽,頓時笑了起來。
于謙略一思索,對眾官員道:「現在也沒更好的辦法了,就先讓羅通加強防備,再視天氣條件如何,使用薛瑞所說的辦法,他只需幫咱們拖延幾日,也先部便不足為慮了。」
「那就這麼辦!」
石亨也隨之表態,只要不調走京師兵馬,他還是樂見其成的,現在局勢已經明朗,就算瓦剌人攻陷居庸關,只要保衛京師不失,瓦剌人遲早有退兵的一天。
到時候,便是自己這個提督京營總兵官的封侯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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