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陰差陽錯
丁燦燦在車後座上坐了良久,過了八點,周紫燕催她回家的電話打過來。「燦燦,現在已經八點多了,你在哪兒吃飯呢?快點回來吧,太晚了路上人少,媽媽不放心。」周紫燕不是那種控制欲很強的家長,她儘可能給了女兒最大限度的自由與尊重,不過一旦涉及安全問題,她每次都有操不完的心。丁燦燦連聲答應著,說已經到小區門口了。她用手背擦了擦臉,沒再耽誤,蹬上車子往狀元府的方向騎。到家以後,丁燦燦原想把新買的洗面奶直接給顏悅,走到她房門口時,聽到緊閉的門後傳來時斷時續、若有若無的嗚咽聲,赫淮斯托斯被阻隔在門外,急得原地打轉兒。顏悅還沉浸在下午的情緒中,丁燦燦沒敢貿然推門,只好將洗面奶放在衛生間的洗手池邊,她自己也就著水龍頭順便洗了洗臉,將淚痕洗去,反覆確認臉和眼睛之後,才走向主卧。主卧里只亮著一盞檯燈,周紫燕躺在床上,聚精會神地盯著手機屏幕里女團跳舞的視頻,手和胳膊沒閑著,跟著視頻里有樣學樣地比劃。床頭的衣架上掛著她的吉他,只不過她因為胳膊受傷已有段時間沒彈了,琴套上落了一層細塵。丁燦燦走到床邊蹲下,臉埋在周紫燕肩膀的一側。周紫燕將視頻暫停,把手機扔到枕邊,抬手摸丁燦燦的後腦勺。「怎麼了這是?」周紫燕的聲音溫和中包含著擔心:「不是跟同學出去吃飯了嗎,怎麼不高興了?」丁燦燦保持埋著臉的姿勢沒動,心裡慨嘆良多。學著騎機車、彈吉他、跳女團舞,周紫燕有很多少女般的小心思和小夢想。如果沒有那麼多陰差陽錯,她會不會也過上了如願以償的幸福人生呢?「沒有不高興。」丁燦燦的額頭抵在周紫燕的臉側,隨便撿了個初中同學的名字彙報了一番,說得有鼻子有眼:「跟同學出去吃飯當然開心啦。就是好久不見了,聊得有點多,我現在有點累。」周紫燕輕笑了一聲,丁燦燦能感受到她的聲音近在耳畔,飽含愛意。「燦燦,你也別怪我在這方面管得多。你是個女孩,我難免會操心你的安全問題,怕你吃虧,怕你被別人欺負。」「我哪怪你了?」周紫燕嘆了口氣,說:「我記得以前,在老家,她們生了女兒都很擔心,擔心沒法向丈夫和公婆交代,擔心沒完成任務。我生了女兒,我也很擔心,我擔心的是我的女兒吃虧、被人欺負。」丁燦燦知道周紫燕所說的「安全問題」、「吃虧」和「被人欺負」是什麼意思,她忽然想起了蔡雪卿的遭遇,想起了學校里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丁燦燦蹲得有些腿麻,索性跪坐在木地板上。她伸出一條手臂,緊緊地摟住了躺在床上的周紫燕。她想起了回丁家村去取丁念念骨灰的那天,三個村都有來看熱鬧的。他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種感覺讓她至今都難以忘懷。當時的場景,讓她想起了高一語文課上所學的魯迅的小說《祝福》。如果那天回去取骨灰的是周紫燕,那些目光,那些議論,足以把她生吞活剝。最後她也會像祥林嫂那樣,心比身先死。她害怕周紫燕成為現實中的祥林嫂,害怕她死於祝福背後的詛咒。「媽媽,為什麼被毀滅、被吞噬的,大多數都是女人呢?」丁燦燦摟著周紫燕,將臉靠在她的肩側和臉側,喃喃地問出了一個她一直想不明白的問題。為什麼極少有人去指責男人呢?沈韶華與丈夫鬧矛盾后回娘家,被指責的是她而不是她的丈夫。蔡雪卿被譚泯侵犯,被指責的是她而不是譚泯。「什麼?」丁燦燦說那句話時有點哽咽,周紫燕沒聽清。丁燦燦吸了吸鼻子,有些慶幸周紫燕沒聽清楚,立馬換了個話題,說:「沒什麼……我剛剛說,我想學心理學,而且我一定要去心理學最厲害的學校里學。」周紫燕撫摸丁燦燦腦袋的手緩緩地滑落到她肩上,隨後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肩膀。「這麼些年,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大學學什麼專業關乎到你將來的職業和人生,不用為了我考慮。」丁燦燦為了她留了近十年的寸頭,也放棄了穿小裙子,並且在心裡一直暗示自己是個男孩,周紫燕深以為愧。聽著周紫燕和唐鯉說出了差不多的話,丁燦燦心裡有些感慨。他倆屬於一類人,即使自己這麼多年受盡了委屈,也不願別人屈就自己。他們為別人,尤其是為自己在乎的人考慮得太多,難免活得累。或者換句話說,正是因為他們為別人考慮得太多,自己反而容易受傷。像她這種大大咧咧甚至有時候沒心沒肺的,倒讓自己活得很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