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審稿(下)

一八七、審稿(下)

寒假無事,徐生洲也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是中文核心期刊《數學月刊》的青年編委。

儘管這些年發論文一帆風順,但總也免不了被一些挑剔的審稿人橫挑鼻子豎挑眼,有時甚至是故意找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以彰顯自己的權威與細緻。如今風水輪流轉,終於輪到自己翻身農奴把歌唱,且看我如何大殺四方、血流漂杵!

正所謂「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斜。

當然,以上這些只是徐生洲的yy而已。等他真正打開編輯部轉來的投稿論文時,態度非常端正,甚至是有些虔誠。

作為選之子、神州科技職業學院之王、慕高山以東一萬畝土地的統治者、6000名師生命閱守護人,徐生洲一直以來都要求學校老師在發表論文之前,必須要經他過目。——為什麼不包括學生?實在是這些高考只考三四百分的傢伙,連大學課本知識都鬧不明白,還能指望他們寫論文?

以前學校也就貓兩三隻,真正做科研的人一桌都坐不滿,徐生洲想審論文還得挑黃道吉日。

現在招聘的高層次人才多了,博士、碩士比比皆是,學校對發論文的獎勵又很優厚,幾乎每星期經由石新科匯總,遞到自己手上的論文都有一大摞。什麼生物的、思政的、教育的,基本上都不在徐生洲的射程範圍內,只能仗著「初級超凡卓絕的學術眼光」,大致掃一下有沒有抄襲,保證沒有學術剽竊即可。至於論文質量如何、是不是學術垃圾,只能麻煩雜誌的編輯了。

當然,也有徐生洲能看懂的,比如肖和平、簡文桐以及偶爾才會出現的石新科的論文。

不僅能看懂,而且能看出味道來!

徐生洲時候看過一則笑話。有一個瞎子,能通過鼻子嗅出不同的書來。有人不信,遞給他一本書。瞎子聞了聞:「有脂粉氣,是《紅樓夢》。」又遞給他一本書。瞎子聞了聞:「有酒肉氣,是《水滸傳》。」那人不信邪,就把自己的文集遞給瞎子,對方聞了聞:「有酸臭氣,應該是閣下的文章吧?」

現在覺得,聞到味道可能有些玄幻,但看出味道卻是不難。

比如肖和平的論文,好比六七十歲老運動員做體操,沉穩老辣中帶著暮氣,雖然眼力還在、意識還在,但很多靈巧的動作已經做不出來了。

相比之下,簡文桐的論文更像拳擊運動員練跳水,勇猛有餘而精巧不足。平心而論,簡文桐的數學賦還不及衡平,能拿到京城師範大學的博士學位,全憑一股子沉下心鑽研的狠勁兒。即便現在也是如此。所以在寫論文的時候,難免以笨功夫為主。

至於石新科,則像缺乏鍛煉的蘆柴棒測試曲臂懸垂,那副齜牙咧嘴、死乞白賴的垂死掙扎模樣,別人看著都費勁。關鍵是瞧他辛辛苦苦半,結果測試不及格!

如今更多的論文擺在自己的面前等待審核,彷彿是要讓自己品嘗人生百味。

因為徐生洲在給《數學月刊》編輯部的回信中,表明自己主要的研究領域是代數幾何和概率論。大概編輯部也覺得徐生洲專長在此,轉給他審稿的論文基本上都是代數幾何方向。

他像批閱奏摺似的,先打開一篇,是中文的。

不錯,中文有親切福只是看慣了英文論文,再看中文論文,尤其還是數學論文,總有點穿著京劇行頭唱男高音的感覺。但不要緊,語言只有習不習慣的問題,並無高下優劣之分。相反,中文看起來更有一清到底的通透感,什麼意思都能看得出來。

一目十校

字面意思的「一目十斜。不是徐生洲馬虎,而是論文就那麼平易近人、老嫗能解,都不用怎麼太費腦子。就像純潔男孩子的第一次,甚至都沒嘗清到底什麼味道,就匆匆煞了尾。

就這?

徐生洲有些懵逼。想當初,自己從系統大爺那裡倒騰的第一篇論文,就是發在這本《數學月刊》上,也不像這麼敷衍潦草啊!究竟是雜誌門檻變低了,還是這屆論文作者不行?

他剛想給出「直接拒稿」的意見,忽然想到這是自己第一次審稿,大過年的,不要開門大吉,至少不能給人留下「恃才傲物」「得志便猖狂」的印象。

那麼,這篇論文應該怎麼處理?

首先,要大改,把那些沒用的空話、廢話全部刪掉。徐生洲直接幫他刪掉了一大半的篇幅,雖然只剩下兩三頁紙,卻明顯充實飽滿許多。

其次,還要進行更深一步的研究。花了大半個時,終於找到了一個既適合對方水準、又切合論文主題的更深入一些的研究方向。

看著滿屏都是修訂、批註符號的論文,還有將近兩頁紙的修改意見,徐生洲感覺心好累。

比自己白手起家寫篇初級論文都累!

好在看著原本蒼白浮腫的300斤大胖子,在自己的精雕細琢下,逐漸出落成一個素顏5.5分、身材勻稱的少女,他體驗到了美容醫生的幸福感和成就福

好,第一份打完收工。

接著批閱第二份奏摺。不對,是第二篇論文。

作者貌似對論文、對自己的外語水平都非常自信,所以是用英文寫成。這對徐生洲來,本應該是駕輕就熟,結果看的那叫一個痛苦。怎麼呢?如果系統定義的中級論文像53度新飛,初級論文像張裕解百納,那麼現在點開的這篇論文大概可以是像蔥姜料酒吧!

是英文很好吧?

是不是會跳出幾句很中式的表述。

是專業論文吧?

是不是會有幾個徐生洲都摸不著頭腦的概念。

總之,主打就是一個不對味!

徐生洲突然感覺第一篇論文的作者還是很誠實可愛的,至少人家很坦誠、知道藏拙、不故弄玄虛,不是嗎?像第二篇論文,即便徐生洲發過「四大」、攻克過冰雹猜想,依然有如老虎咬——無處下口。老師不怕教沒學會的學生,但怕教半瓶子水咣當的大聰明。

斟酌再三,無計可施的徐生洲最終只能痛下殺手。

直接拒稿!

接下來是第三篇。

徐生洲都不用讀第二段,就知道論文作者應該是個二三流大學數學專業的研究生,行文措辭都很稚嫩,習慣於引用那些來頭很大的名家觀點,卻不能給出自己的評斷。很容易讓人想到他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讀到研二、研三,本專業的很多知識都還沒學明白,腦袋裡對於如何開展研究一片空白,但是臨近畢業,學校對發表論文的數量有要求,只能東拼西湊一篇出來,投給中文核心期刊試試運氣。

徐生洲很想給出毒舌但客觀的審稿意見,比如:

「文章里的漏洞,比漁網襪的洞洞都多!」

「建議作者從高等數學第一冊開始重新學起。」

「你寫這樣的論文,既是浪費自己的時間,也在侮辱審稿饒智商。」

但到最後,他在拒稿的同時,還是就作者論文存在的問題給出了兩頁紙的勘誤,並建議他認真讀讀拉維·瓦基爾《代數幾何基礎》的前四百頁,至少不會再犯那麼多的錯誤。

審完了三篇稿件,徐生洲感覺整個人都被掏空,癱坐在椅子上一動都不想動。

想想很多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導師,動輒要帶三屆六、七個研究生,其中難免會有幾個這樣無心科癬只求學位的佛系學生,老師該多心塞?

還有,自己是不是有點冤枉石新科了?

沒準兒石新科這樣的學生,才是現在國內數學專業研究生的常態吧?

正胡思亂想間,郵箱里忽然收到來自《Acta.math.》編輯部的一份郵件。徐生洲頓時渾身一激靈:這麼快?就憑論文的難度,沒道理不到兩周就返回審稿意見啊!難道是被拒稿?!

果然是「請看剃頭者,人亦剃其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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