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三副本26
大霧籠罩,在一片死寂的工業區,只有一座高塔還閃耀著燈光。
塔下,早早動身的太宰治已經抵達了決戰的地點,他並沒有帶其他下屬,因為除了他,其他異能力者和普通人都無法在霧中活動自如。在他身邊的,是作為「嚮導」的叢雲。
「你確定澀澤龍彥就是在這裡面嗎?」
太宰治的手如同鐵鉗,雖然細瘦,但力道極大,將叢雲的脖子幾乎掐斷。
叢雲像是一隻毫無任何反抗能力的小動物,極其艱難地發出聲音:「是……」
「希望你的情報是準確的。」太宰治輕聲道,「如果這是個陷阱的話,我不僅會讓你的如意算盤落空,就連你的小命也保不住。」
叢雲沒有接茬,他被動地仰著頭,赤紅的雙眼望著空無一物的天穹,因為缺氧而發青的臉上忽而露出淺淡的笑意。
「千……」
太宰治循著他的目光所及望去,夜幕下,一個小點如同墜星一般急速地降落,在接近地面的那一刻,一對寬闊的長翼展開,托著她平穩地雙腳落地。
「咚咚,主角來啦!」
千晴像是沒事人一樣收起血翼,鮮血飛速地在半空團成一坨圓滾滾的血球,好像某種飄浮跟隨物一樣緊緊跟在她身後。
太宰治掃了她一眼,又抬眼看向天際:「中也呢?」
「還在飛,我剛才急著下來,所以就直接跳下來了。」千晴不甚在意地說。
她瞟了一眼被太宰治掐得連依靠自己的力量走路都做不到的叢雲,什麼都沒說,好像沒看到一樣指向高塔:「澀澤龍彥就在那裡面嗎?」
「至少這傢伙是這麼說的。」太宰治向叢雲擺了擺頭。
千晴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從雲身上:「一會兒我們衝進去打架的時候,他要怎麼辦?」
太宰治用就像是討論今天的咖啡要放幾塊糖的語氣輕鬆道:「可以直接撕票,一勞永逸,絕無後患。」
「不要,不要殺我……」叢雲輕微地掙紮起來,「我,我有用……」
太宰治看向千晴:「唔,那我徵詢一下其他人的意見吧。你覺得應該殺他嗎,千~晴?」
這時候,千晴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忽然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剛才在電話當中,他們分析出叢雲的臉可能是利用異能力生成的,而他的目的就是用這張臉來引誘他們去接近澀澤龍彥。
但太宰治的異能力【人間失格】的效果是使一切異能力無效化。現下這個叢雲被太宰治死死掐著,掐得都快翻白眼了,可他的臉還是沒有改變,也就是說,他的臉並不是由異能力生成的。
莫非是她猜錯了?
這傢伙難不成真的和澀澤龍彥有關……?
「還是別,別殺了吧。」千晴支支吾吾地將太宰治攔了下來,「萬一真的有用呢?」
太宰治似乎看穿了千晴的所想,驟然鬆開手,叢雲一下子脫力地跪倒在地。
「記住了,這可是千~晴給你求的情哦。」太宰治用腳尖踢了他一腳,「好好珍惜吧,這樣又強又容易心軟的笨蛋可不多見啊。不過真奇怪,怎麼我就特別容易遇到這樣的傢伙呢?」
千晴懶得吐槽太宰治這種隨時隨地陰陽怪氣還帶濺射傷害的習慣了。她悄悄地湊到太宰治身旁,嘀嘀咕咕地問:「真的沒問題嗎?我只是隨口一說可以放過,萬一他身上還是有什麼隱患之類……」
「那也沒辦法啦。」太宰治輕飄飄地說,「頂多就是大家一起在這裡死掉嘛。所以我都提醒過你了,一定要記得寫遺書——」
「哐」!!!
是什麼東西重重砸下的聲音。
太宰治和千晴動作非常一致地迅速轉身,那個從天空中砸下的橙發青年毫髮無損地伸手抖抖禮帽上的灰塵,然後臉色很臭地瞪向千晴:「我剛才以為你要摔死了!」
太宰治愉快地拍拍手:「那可太好啦,一男一女一起死掉正好可以算殉情,雖然殉情對象是腦袋瓜不太好使的千~晴這一點讓人很不爽……」
「我才不要死在這兒呢!」千晴氣咻咻地回敬道,「而且我也不會讓你死掉的!我會讓你一直一直活下去,活到全身骨頭都嘎吱嘎吱響,活到領退休金!」
中也:「什麼是退休金?」
太宰治:「就是一種首領一直沒有給我們交的東西。」
「好了好了好了,別糾結這些了,別忘了今晚的任務。」千晴趕緊打斷這兩個可能一會兒又要開始拌嘴的老冤家,「你有什麼戰略嗎,太宰先生?」
太宰治晃晃腦袋,平心靜氣地說:「目前還沒有,要等實際和澀澤龍彥交過手才能找到最好的制勝方法。」
「我也覺得不用什麼戰略。」中也活動活動手關節,踢踢腿,「有我們兩……三個在,那傢伙也不足為懼。」
千晴熟練地存了一個檔,然後從衣兜里掏出一枚小安瓿瓶。她徒手直接掰斷瓶口,然後將裡面的肝素倒進了她身後懸浮的那一枚血球當中。得到抗凝劑的血球「咕嚕咕嚕」翻湧起來。
「那就出發吧。」
中原中也微微下蹲,大約半秒的蓄力后,他如同大鳥一般衝天而起,直撲高塔的頂端。
太宰治都已經習慣了搭檔的一馬當先。他向高塔的入口處張望,打算找到諸如電梯之類的通道,但一隻屬於少女的手輕輕從旁牽住了他的手腕。
他轉過頭去,用微妙的眼神看向不知為何如此大膽的千晴。
「一起飛吧!」千晴晃了晃他被繃帶裹得嚴嚴實實的手腕,「我會把你抓得牢牢的,絕對不會讓你掉下來。」太宰治嗤笑一聲:「一起飛?怎麼一起飛,像一對求偶的白頭海雕一樣抱在一起嗎?那個韓國人賣給我的資料里可沒說你是個自來熟。不用了,你自己撲扇著翅膀飛上去吧,我去搭電梯。」
千晴皺起鼻子,沒有鬆開手:「你不相信我?」
太宰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我意外的是你竟然相信了我。」他壓低聲音,「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難道你沒有對這個世界抱有最基本的絕望和戒心嗎?」
千晴反問:「為什麼我要絕望?而且只是帶你向上飛而已,我也不至於對你抱有什麼戒心吧,難道你會在飛到半空的時候捅我一刀嗎?」
太宰治的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見了一個外星人。
「好,既然你這麼堅持……」
他向前一步,展開雙臂,輕輕地將千晴環抱住。「飛吧。」
被另一個人溫熱的軀體貼上來的時候,千晴這才感覺到些許的不自在。太宰治身上縈繞的氣味很獨特,是一種極其頑固的苦。像是硝酸,又像是咖啡,還有診所中層層疊疊的葯。
血翼振動,千晴扣住太宰治的後背,她觸上了他風衣外套下纖瘦的脊骨,忽然覺得這個看起來將人心玩弄於手掌間的傢伙其實也只是個血肉之軀的凡人,甚至比大多數凡人都還要脆弱。
迎著夜風,還有漆黑的天穹,千晴和太宰治飛向了高高的塔頂。
太宰治微卷的黑褐色頭髮毛絨絨地騷動著千晴的臉頰。青年輕輕將下巴擱置在她的頸窩,好像一隻溫順的貓,呼吸都拍打在她耳側。
「喂,加茂知春,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被青梅竹馬的未婚夫殺死在暗無天日的地宮之中,那種滋味如何?」
千晴的呼吸停了一拍。
「被過去信任依賴的同盟追殺、狼狽到渾身都是傷口,像喪家犬一樣慌不擇路地躲進貨車之中,那又是什麼感覺?」
太宰治的聲音清清泠泠,很乾凈,很柔和,吐出的每個字都像是極寒的冰錐,耐心十足地往她的痛處扎去。
「死是什麼感覺,痛嗎?據說你死得可是一點碎渣都沒剩下,難道如同墜入夢鄉一樣安穩?」
「在你每一次結識新朋友的時候,在你對他人每一次動心的時候,甚至是和每一個陌生人碰面的時候,過去的陰影難道不會籠罩在你的心頭,就像是一把尖刀,隨時都會將回憶捅入你的心臟,提醒你曾經遭遇的背叛,經歷過的痛楚,讓你再也不要這麼愚蠢地輕信旁人?」
「為什麼不向中原中也揭露你的身份,告訴他,你就是曾經救過他的『知春姐姐』呢?啊,我知道了。因為你再也沒法承受第二次親近之人的背叛了,對嗎?」
千晴低聲問:「你不怕我生氣了,現在鬆手把你摔下去?」
「求之不得呢。從高處墜落而亡雖然很難看,但是死亡率是百分百,而且也沒有太大的痛苦,《完全自.殺手冊》其實還是很推薦這個方法的。」太宰治沒有被繃帶遮住的眼睛彎起,露出一絲沒有感情的笑,「鬆手吧,然後你就可以遠走高飛,再也不用管橫濱這些爛攤子,不用被我這個人人恐懼的惡魔拿捏住把柄,你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做不被過去束縛的花山院千晴了。」
千晴沒有回答。
夜風中,她將太宰治環抱得更緊,振翅飛得越來越快,追趕得越來越急。
高塔頂端的燈光越發明亮。
在中也先他們一步抵達終點,躍躍欲試準備破窗而入之時,千晴輕輕地開了口。
「我沒有想過鬆手。我剛才只是嚇唬你而已,我不想讓你死。」
「你說得對,被青梅竹馬殺死,被最信賴的人追殺,這些事都讓我很難過。從我記事開始,我就不停地在經歷各式各樣的痛苦折磨,還有背叛。那些痛苦實在太多,以致於生活中遇到的幾乎所有事都能讓我的腦子裡記起來那麼一兩次倒霉經歷,像是鼻涕蟲一樣留下黏答答的噁心痕迹。」
「不過,痛苦並不是讓人止步不前的理由。即便遭遇過背叛,但我不能因此就喪失結交新朋友的勇氣,也不能封閉內心,逼迫自己再也不能對別人動心。因為永遠會有好事在前面等著我,只要是活著,就算是樣子糟糕難看,死皮賴臉,像你說的一樣,像一隻被人拍扁在牆上的蝴蝶一樣支離破碎苟延殘喘地活著,那就會有無限未知的可能性。」
高塔的光映照在千晴的臉上。她轉過臉去,看向與她相擁的青年,雙眼中折射出暖意洋洋的光芒。
「別總是念叨著死不死的了。」千晴像是遇到了一件很煩惱的事情一樣,抿著嘴,憂愁地嘆了口氣,「在這個痛苦又無聊的世界上,不也總是有讓你感興趣的事和人存在嗎?」
太宰治耳語一般問:「比如說?」
千晴想了想,眼睛一亮:「比如……對了,你不是想用我的那筆50億的遺產交換我死而復生的秘密嗎?」
「你願意告訴我了?」太宰治稍稍歪頭。
「要是打死了澀澤龍彥之後你還活著,我就告訴你。」千晴狡黠地一笑,「對了對了,還有另外一樣東西……」
中也像是一團橙色的旋風,狠狠地擊碎了高塔的玻璃,沖入了頂端的房間。千晴緊隨其後,她就像是放置易碎品一樣輕柔地將太宰治放到了高塔內的地面上,等他站穩之後,她折攏雙翼,忽然蜻蜓點水般在青年臉頰上留下了什麼。
溫熱柔軟的觸感像是春日的草葉落於水面,太宰治怔松地慢了一拍,千晴後退一步,伸出手,玩笑般地拍拍她自己的胸膛:「這裡,有沒有撲通撲通?」
…………
啊,沒有好感度提示。
那就是沒有撲通撲通!
千晴悻悻地轉身,在高塔響起的尖銳警報聲中追趕起中也:「真是的,我可基本沒有主動親過別人,結果怎麼是這個反應,好丟人……啊嗚……好丟人!」
太宰治抿起嘴唇,他轉過身,對著身後暗不見底的高樓夜空望了一眼。
似乎,這一次並沒有想要一躍而下的衝動。
「徹頭徹尾的大笨蛋。」他嘀咕道,「嘴又碎,腦子又笨,一肚子秘密卻不知道作為籌碼好好保守,一股腦地就這樣說了出來,簡直能讓人把她一眼望到底。」
還有,她身上那股雜草野狗一樣的生命力,無論被怎麼摔打折磨、都旺盛向上,毫不動搖的,幾乎能令人恐懼的生命力……
好礙眼,好噁心。真想把她再一次碾碎在泥里,讓她那雙好像無時無刻不在閃耀的眼睛熄滅,讓她絕望,讓她承認自己想要去死。
可那股生命力卻又讓人……
移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