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三副本32
千晴很少哭,因為她從小就知道哭是最沒用的。
但是在這個遊戲里,哭成了一種非常有效的手段,尤其是針對夏油傑。
她太了解夏油傑了,知道這個人即使表現得再鐵石心腸,喪心病狂,但他內心深處構築出人格的底色,卻是始終如一的「溫柔」。
所以擠出兩滴眼淚,就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那何樂而不為?
這一招對夏油傑當然有效,不如說夏油傑看到衝進來之後二話沒說拽著他的袖子就是哭的千晴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蒙的。
「慢慢說,慢慢說,究竟是怎麼了?」
千晴手裡死拽著夏油傑的袈裟,蒙住她基本上流了幾滴之後就再流不出眼淚的臉,嗚嗚咽咽地把她下午被莫名其妙的人拉到高專某個房間的事情講了一遍。
也不需要添油加醋,畢竟咒術界高層腦子裡想的那些事但凡是個人就干不出來。千晴用袈裟把自己的眼眶周圍用力擦紅,然後偷偷去瞄夏油傑的神色,卻和他的眼神撞個正著。
夏油傑好像誤會了此時千晴偷窺的意圖,他原本冷硬的神情變得稍稍柔軟,然後曲起指節,輕輕磨蹭千晴泛紅的眼尾:「別怕,我不會把你交出去的。」
「如果明天我不去見禪院直哉的話……」千晴小聲問,「那我還能在高專上學嗎?」
夏油傑沉默了幾秒,低聲道:「或許,很難了。」
千晴揪緊了袈裟:「可是,這樣一來夏油大人的潛伏計劃就……」
「我制定潛伏計劃的目的就是摧毀咒術界的上層和『御三家』,讓像你這樣的孩子能夠不再受他們的掣肘。」夏油傑抬起手,溫柔地撫了撫千晴的頭頂,「潛伏是手段,而守護才是目的。如果連你都無法保護,那我這十年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個笑話一樣了。」
千晴垂下頭,她咬住嘴唇,感覺心臟跳得快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
無論在什麼時候,溫柔對她來說都是第一等的特攻。
千晴慢慢直起腰,在夏油傑面前坐好,只是手裡還揪著一小截他的袈裟衣擺:「夏……夏油大人,我似乎一直沒有問過,你是為什麼想要摧毀咒術界上層和『御三家』呢?」
夏油傑並不意外千晴如此詢問,他微微笑起來:「我一直在等你問我這個問題,千晴。」
「只有當你開始好奇『為什麼』的時候,你才真正地開始屬於盤星教,你才能算得上是我們的同路人。」
千晴沒有反駁。
夏油傑盤腿而坐,他的雙手自然地垂於膝蓋,看起來就像是寺廟中真正的僧侶,但他此時卻被七情六慾纏繞,所思所想皆是嗔痴怨。
「曾經16歲的我也問過這個問題,反反覆復。我也想知道為什麼,她為什麼想要毀滅『御三家』,她為什麼想要毀滅咒術界。」
「十年前,我最要好的朋友突然發了瘋。沒有任何預兆,她屠殺了幾十名御三家的成員,其中甚至包括她的血親。然後她來到高專的薨星宮,想要破壞天元五百年一次的融合儀式,為此不惜對一個無辜的女孩子下手。」
那個噩夢般的一天始終沒有放過他。雖然這十年間夏油傑一直在和禪院甚爾較著勁,但他們其實都一樣,都被困在十年前的那個下午,從來沒有走出來過。
16歲的夏油傑根本想不明白。
那個在黃昏闖入他世界的少女,那個牽著他的手,眼睛亮亮的,比任何人都要善良,比任何人都要懂他的理想,也比任何人都值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東西的加茂知春,為什麼是她的雙手染上了那麼多的鮮血?
「為他人而戰鬥的傑,是我心中無比閃耀的超級英雄。」
她為什麼要背棄他們的理想?
他去問五條悟,五條悟卻說事實就是高專的通報所說,知春成了殺人犯,然後在薨星宮想要繼續殺人的時候被阻止。
「沒有任何隱情嗎?!」夏油傑還記得自己那時幾乎泣血的嘶聲質問,「難道你要告訴我,知春她天生就是一個冷血的劊子手嗎?」
五條悟是這麼回答的:「是啊,有隱情,當然有隱情了。但那又如何?那她也必須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即使我告訴你,知春她殺的全是死有餘辜的人,她殺掉的那些御三家的人個個手上都帶著骯髒的血,但她接下來所要做的事和她殺的那些人又有什麼區別?」
從那時起,曾經滿腔熱血的夏油傑才發現,其實他根本無法用自己的雙手去守護他想要守護的人。
他從來不知道,加茂知春從小所面對的是那樣腐朽噁心的龐然大物,她在污泥里掙扎著長大,因為自己的性別、地位和天分而被迫過早面對太多令人作嘔的算計與陷阱。在別的孩子想著玩鬧和功課的時候,她要考慮的是保全自己的地位,應付旁人的覬覦。
她對夏油傑說的話當然字字出自真心,因為她發自內心地嚮往著夏油傑所勾勒出的美好理想世界,一個她自己永遠無法觸及的世界。
是他沒能來得及。
他沒能來得及成長,沒能成為真正的能守護她、守護這個世界的超級英雄。
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做超級英雄了。
夏油傑披上了袈裟,離開了高專。他要接手知春所沒有做完的事情,他要替他所遇到的第一個同類復仇。
他看著千晴,她今年也16歲,有時她眼中閃爍的光芒會讓他恍惚以為是那個曾經的少女回來了。可他知道加茂知春再也不會回來,她死在了薨星宮,在向醜惡的一切發起悲壯的最後一擊時,被養育她長大的咒術界絞殺。
「我的好朋友,她是個相信正義與良知,充滿理想主義的人。我再沒有遇到比她更好的女孩了。」夏油傑溫柔地說,「但是咒術界,『御三家』,這些東西逼瘋了她。她被迫見到太多醜惡,而她自己就是醜惡源頭加茂家的繼承人,她無法與這些東西共存,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毀滅這一切,然後在烈火中燃盡。」
「我不能讓她成為最後的燭火,所以我來到了盤星教,我願接替她,繼續燃燒下去。」
夏油傑向著千晴輕輕攤開手掌:「現在,你願意加入盤星教,願意和我們一起燃燒這整箇舊世界嗎?」
千晴沒有動彈。
她深深凝望著夏油傑,眉頭蹙起,臉上帶著隱約若現的愁容。
「燃燒。」她輕輕重複著這個詞,「這十年,你在燃燒。」
「可燃燒,是要薪柴的。」
加茂知春燃燒了,她的燃料是她自己的命。
那夏油傑的燃料又是什麼?
「你捨棄了什麼呢?」千晴問,「朋友,家人,還有……還有什麼?」
千晴的疑問令夏油傑有些意外。他搖搖頭,解釋道:「我並沒有犧牲什麼。相反,來到盤星教后,我得到了許多家人,他們都是和我志同道合的同類。我的力量也極大增強了,十年內我收服了十幾隻一級咒靈,不計其數的二級咒靈,如今的我或許可以直接前往加茂家與他們舉族一戰。」
十幾隻一級咒靈,不計其數的二級咒靈,那就是不計其數的惡戰苦戰,還有無數次噁心的吞咽。
千晴垂下了頭。她不想讓夏油傑看到自己此時格格不入的表情。愧疚感百爪撓心,她多想現在攤開身份,告訴夏油傑自己就是加茂知春,她沒有死,也不需要夏油傑為自己復仇,不需要他為自己犧牲到這個地步。
但她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夏油傑一旦選定了一條路,就會百折不撓地走下去。
見千晴低頭沉默不語,夏油傑有些失望。
「你害怕燃盡自己嗎?」
千晴搖搖頭。
「我不怕。」她說,「除了這條命,我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我只是在想……我有些好奇,你的這把火,究竟想要從哪裡點燃?」
十年的籌劃與蓄勢,夏油傑準備在何日點亮反抗的火焰呢?
「先從御三家開始。」夏油傑早有腹稿,「御三家中,五條實力最強,禪院次之,最弱的就是加茂。現在加茂家族青黃不接,老一輩實力已經下滑,少年一輩又沒有足以接班的。只要將他們的下一任家主,如今他們族裡唯一能自如使用赤血操術的加茂憲紀殺死……」
千晴輕輕打斷了夏油傑:「這就是你讓我去接近加茂憲紀的原因,對不對?」
夏油傑點了點頭:「沒錯。」
千晴問:「如果說,我能將加茂憲紀爭取到我們這一邊來,能讓他和我們一起反對御三家和咒術界上層,那是不是就不用殺他了?」
夏油傑蹙起眉:「你怎麼可能說動他?加茂憲紀可是現任家主嫡子,板上釘釘的下任家主。他是既得利益者,不可能挖自己的根。」
千晴抬眸看了他一眼:「你的那個朋友不也挖了自己的根嗎?」
夏油傑啞然,然後斬釘截鐵道:「知春和別人不一樣。」
「既然都是加茂家的,或許可以寄希望於遺傳。如果真的能說動,那就省了殺人的力氣了。」千晴平靜地說,「從靈魂上改造一個人,比直接消滅一個人要更難,也更偉大。」
「明天我就去找加茂憲紀。他現在人在哪兒,京都?」
夏油傑沉默地打量著千晴,半晌后,他聲音乾澀地回答:「不,他在橫濱。」
據說是要代加茂家去領取加茂知春的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