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夜歸
宋氏本來已除了衣準備上榻歇息,聽到這聲后,趿上鞋就出了門,連衣裳都來不及披。尋月棠聽到謝灃回來也驚喜,從一側紅木衣架上取了件老夫人的披風,緊跟著小跑了出去。朔風呼嘯,闃黑天幕上正不住地飄著細雪,宋氏立在門檻上,伸手籠住尋月棠給她新披上的衣裳,看著地上跪著的孫兒就掉了淚,「我尚安好,哪兒輪得到你在門外磕頭?快些起來。」謝灃起身,與尋月棠一道扶著宋氏進了屋。尋月棠與人商量:「外間更冷些,老夫人,不若就進內室敘話。」「也好。」內室地龍燒得正旺,暖融融得直如春夜,宋氏又上榻,謝灃也在榻前落了座。尋月棠默不作聲,蹲下身,解下謝灃的大氅拍落雪粒,又取了帕子吸凈他膝上的污水,后就要轉身出門,「老夫人你們先聊,我去與三哥烘烘衣裳。」「莫走。」謝灃探臂將人拉住,「陪我坐坐。」宋氏也不準,「交由秦嬤嬤或者甄婆婆就是。」尋月棠摸到他冰涼雙手,心內一陣不忍,掛起大氅隨他一道坐了下去,也不答話,就不住地搓著他手,見其上添了許多傷,有枯草樹枝等物割出的細小傷痕,也有被兵器觸肉造成的長深傷口。聽聞左榮金王以驍勇善戰聞名,素軫人盤踞茂桷也有幾年,這一仗打這樣久,想來是頗為艱難。幾不可查地,尋月棠嘆了口氣。謝灃察覺,與她手五指交疊在一處,而後手腕反轉向上,將自己手背壓在了腿上——不讓她看了。尋月棠察覺他心思,用空著那隻手在他捏不起肉的腕子上擰了一下。謝灃當即又制住她這隻手,而後開口:「祖母輕減了許多。」與孫兒許久不見,這重逢之際宋氏不欲說什麼病啊災啊的晦氣話,只是笑著回:「有錢難買老來瘦,祖母這是福報。只是這一程路遙,又要照顧我老婆子,棠兒當真是瘦了許多。」謝灃實話實話:「孫兒進門時,已察覺了。」宋氏方才看他倆手裡手外的那些小官司,覺得欣慰異常,見一向如同鋸嘴葫蘆一樣的孫兒說出這樣的話,就更驚異,不由笑出聲:「知冷知熱,這是好事。三郎,此次公辦可還順利?」謝灃知道這定是尋月棠替他隱瞞的說辭了,便點頭:「是登州茂桷山因著天干起了山火,並不嚴重,當日就撲滅了,只是後續的安撫事宜較為繁瑣,耽擱了些日子。」「那就好,」宋氏點頭,又問:「子修與你一道回了嗎?打他與一道你來了涼州,就沒再見過,也不曉得這皮小子如今什麼模樣了。」「倒還是那個樣,」謝灃笑回,「子修也已回了,不過他今夜有事並未回府,孫兒明日與他一起過來向祖母請安。」「是去找妙言姑娘了罷,」宋氏門兒清,「聽棠兒說是個性子極好的絕世美人,也好,總算是有人能讓子修收心了。」「阿棠什麼都與祖母講了。」「那是,」宋氏得意,「你未歸家的這些日子,我們祖孫關係要多融洽有多融洽。行了,天兒不早了,你趕路也乏,早些回去歇息罷,有什麼話說,也不急在這一時。」尋月棠起身道:「老夫人,我先送三哥過去,一會兒再回來。」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宿在宋氏屋內的碧紗櫥,地處小,又暖和,夜間與秦嬤嬤也好照應。「傻女,灃兒回了,你還來我這裡作甚?他與我講的話不急在一時,與你卻未必。且安心去。」謝灃便帶著尋月棠起身,「祖母安歇,灃兒先退下了。」出門發現外頭雪下得更緊了,秦嬤嬤送他二人出門,遞出二件新披風並著柄油傘。謝灃接過道謝,下了榮安堂台階便半蹲了下去,「盤兒你撐傘。」想到這裡是老夫人居所,又瞧出謝灃的打算,尋月棠一陣臉熱,伸出食指戳了戳他后脊樑,「三哥別鬧,你不累么?」「累是有些,但不妨礙背你。盤兒快些上來,雪路濕滑,莫髒了你的繡鞋。」尋月棠拗不過他,嘟嘟囔囔上了他背,不停說著「若有人瞧見又該如何」。「別怕,府上人都有數,」謝灃掂了掂,下結論:「輕了。」尋月棠沒吱聲,心說當然是輕了,老夫人在船上就生了一遭病,來涼州之後又多少有些水土不服,身子總不爽利,謝灃不在府上,前前後後由她主事,與開店一樣累了。好在眼下他回,自己身上的擔子也能稍微卸卸。「三哥,登州那邊,不太順利是嗎?」謝灃知道尋月棠曉得他行蹤,不光是縫那護身符,還託了林勰給他了一張地圖幾把鑰匙,是登州的糧倉所在,「比預想的要更難些,素軫見事不妙,就在山上放毒,我們許多人中招,後來又趕上左榮金王黎央逃竄,追他回又去了幾日。戰線拉得雖長,如今卻都解決了,放心就是。」「嗯。」說話間二人行進院子,進屋后,尋月棠聽到了謝灃五臟廟傳來的抗議,她輕笑一聲,推著謝灃往盥室走,「冷死了,你先去泡個澡,我給你倒騰些吃的,用了再睡。」謝灃應好。尋月棠本已出了門,突然又想起忘記給他拿衣裳,便用熏籠烘了中衣褻褲,推門進了盥室。她突然進來,將謝灃嚇了一大跳,意識到什麼之後慌忙從衣架上扯下衣裳來,可惜已經晚了。「脅下怎了?」尋月棠還拿著褻衣,反手關上門,冷冷看著謝灃身上纏的繃帶。